清代醫家程國彭在其所著《醫學心悟》中明確指出，止嗽散能治“諸般咳嗽”，且“投之對癥，其效如神”。后世醫家以止嗽散為基礎方，加減化裁治療各種外感咳嗽和內傷咳嗽，均能獲得良好療效，這也是止嗽散被眾多醫家推崇之緣由。本文就該方組方及治療新冠咳嗽的臨證體會簡要介紹如下。

《醫學心悟》記載止嗽散組方和服法：“桔梗（炒）、荊芥、紫菀（蒸）、百部（蒸）、白前（蒸）各二斤，甘草（炒）十二兩，陳皮（水洗去白）一斤，共為末。每服三錢，開水調下，食后臨臥服”。書中記載該方使用范圍有：①初感風寒：生姜湯調下；②風寒初起，頭痛鼻塞，發熱惡寒而咳嗽者，用止嗽散加荊芥、防風、蘇葉、生姜以散邪；③暑氣傷肺，口渴、煩心、溺赤者，加黃連、黃芩、花粉以直折其火；④濕氣生痰，痰涎稠黏者，加半夏、茯苓、桑白皮、生姜、大棗以祛其濕；⑤燥火焚金，干咳無痰者，加瓜蔞、貝母、知母、柏子仁以潤燥；⑥咳而喘息有音，甚則唾血者，屬肺臟，風寒咳血也，加荊芥、紫蘇、赤芍、丹參；⑦咳而兩脅痛，不能轉側，屬肝臟，加柴胡、枳殼、赤芍；⑧咳而喉中如梗狀，甚則咽腫喉痹，屬心臟，前方倍桔梗，加蒡子；⑨咳而右脅痛，陰引肩背，甚則不可以動，動則咳劇，屬脾臟，加葛根、秦艽、郁金；⑩咳而腰背痛，甚則咳涎者，屬腎臟，加附子；咳而嘔苦水者，屬膽腑，加黃芩、半夏、生姜；咳而失氣者，屬小腸腑，加芍藥；咳而嘔，嘔甚則長蟲出，屬胃腑，前方去甘草，加烏梅、川椒、干姜，有熱佐之以黃連；咳而遺屎，屬大腸腑，加白術、赤石脂；咳而遺溺，屬膀胱腑，加茯苓、半夏；久咳不止，三焦受之，其證腹滿不食，令人多涕唾，面目浮腫，氣逆，以止嗽散合五味異功散并用。②⑥中加荊芥，應為加重荊芥用量之意。

止嗽散由桔梗、荊芥、紫菀、百部、白前、陳皮、甘草七味中藥組成，方中桔梗性散上行，能升提、宣通肺氣，促痰外排；白前辛甘微寒，善于降氣祛痰，一升一降，著力宣通肺氣，為君。方中紫菀辛苦性溫，重在潤肺下氣、化痰止咳；百部甘苦微寒，重在潤肺止咳。兩者相伍，起到辛甘宣發、苦甘肅降之效，助力祛痰化痰、疏通氣道，為臣。方中荊芥疏風解表、利咽止癢，適用于各種外感表證、咽癢而咳者，陳皮理氣健脾、燥濕化痰，為佐；甘草既調和藥性又潤肺止咳，為使；陳皮、甘草又可健脾以減少痰液之生成，正所謂《醫宗必讀》“脾為生痰之源，治痰不理脾胃，非其治也。”止嗽散中七味藥都歸肺經，又得桔梗載藥助力，使得諸藥從不同方位作用于肺，藥力集中且各有專攻，協同增效，共奏宣發肅降、化痰排痰、疏通氣道之效。

止嗽散系程國彭“苦心揣摩而得”，筆者在臨證中也反復揣摩其組方用意：方中白前、紫菀長于祛痰，桔梗開宣肺氣以增強祛痰作用，再佐以陳皮、甘草健脾理氣化痰，祛痰力量明顯強于止咳，利于疏通氣道，促進肺氣宣發肅降，正常發揮其主氣司呼吸、主行水、朝百脈、主治節等功能，咳嗽也就隨之而愈。因此，筆者認為止嗽散的作用機制關鍵在于“通”，疏通氣道、調理肺氣的升降出入是治咳之本，無論新咳、久咳、熱咳、寒咳，均可以止嗽散為基本方加減治療。

咳嗽是肺經受邪氣刺激所產生的一種病癥，病因無外乎外感和內傷。止嗽散是治療外感咳嗽和內傷咳嗽的基礎方，但從其方藥組成來看，無論是治療外感咳嗽還是內傷咳嗽，均存在一定的不足。此“不足”并非是對原方之批判，意在指明臨證應用該方之注意事項。

祛邪解表之力較弱

止嗽散中解表藥僅一味荊芥，其性微溫，意在疏散風邪，適用于風寒初期表證不明顯者。程國彭在《醫學心悟》中云：“余治外感咳嗽，用止嗽散加荊、防、蘇梗以散之。”“風寒初起，頭痛鼻塞，發熱惡寒而咳嗽者，用止嗽散，加荊芥、防風、蘇葉、生姜以散邪。”可見止嗽散解表之力較弱，需根據外感風寒、風熱、燥熱等不同添加相應解表藥物。如風寒犯肺者，可聯合三拗湯，以疏風散寒、宣肺止咳；風熱犯肺者，可聯合桑菊飲，以疏風清肺、化痰止咳；風燥傷肺者，可聯合桑杏湯或清燥救肺湯，以疏風清肺、潤肺止咳。

寒熱方向不明

《河間六書·咳嗽》曰：“寒暑燥濕風火六氣，皆令人咳。”止嗽散是溫潤和平、不寒不熱、調和肺氣之方。從另一角度，可認為其組方用藥的寒熱屬性不夠明確，無論是寒證咳嗽、熱證咳嗽，還是肺燥咳嗽、暑濕咳嗽，均需添加相應藥物，否則難以單獨奏效。如風寒型咳嗽，癥見咳嗽、咳痰薄白，伴惡寒、發熱、鼻塞、噴嚏、流清涕、頭痛等，可加炙麻黃、細辛、干姜、杏仁等，加強疏風散寒、宣肺止咳作用；風熱型咳嗽，癥見咳嗽、咳痰色黃，伴發熱、口干、舌紅苔黃等熱象，可加桑葉、黃芩、薄荷等，以疏風清熱、化痰止咳，還可加車前草等導熱下行之品；咽癢甚，可加牛蒡子、蟬蛻等，以祛風止癢；咽喉疼痛明顯者，可加山豆根、射干、板藍根等，以清熱利咽；咳痰黃稠、心煩口渴、高熱者，可加石膏、桑白皮、黃芩，以解表清里。

病因病機針對性不強

《內經》云：“五臟六腑皆令人咳，非獨肺也。”陳修園在《醫學三字經》中亦云：“咳嗽不止于肺，而不離乎肺也。”內傷咳嗽病位雖在肺，但根本原因多為勞倦過度、飲食不節、情志失調等因素致臟腑功能失常而引發，而止嗽散功效重在化痰、排痰、疏通氣道，故在治療內傷咳嗽時，需審證求因，聯合引發臟腑病理變化的藥物，加強治療用藥的針對性，方能做到虛實、標本兼顧。如痰濕蘊肺型咳嗽，癥見咳嗽，咯痰色白量多，易于咯出，伴胸悶、惡心欲嘔者，可用止嗽散合三子養親湯或二陳湯，以燥濕化痰、理氣止咳；痰熱郁肺型咳嗽，癥見咳嗽，痰黃質黏，咯吐不爽，或痰有腥味，伴口干口黏、舌紅苔黃膩者，可用止嗽散合清金化痰丸，以清熱肅肺、化痰止咳；肝火犯肺型咳嗽，癥見咳嗽，生氣后加重，伴口干口苦、胸脅脹痛，可用止嗽散合黛蛤散等，以清肺瀉肝、理氣化痰止咳。

不適宜陰虛燥熱型咳嗽

止嗽散化痰、排痰功效顯著，對于以干咳痰少，甚則無痰或痰中帶血絲，伴口咽干燥、五心煩熱等癥為特征的陰虛燥熱型咳嗽不適宜使用，可選用百合固金湯、清燥救肺湯或養陰清肺湯，以滋陰潤肺、化痰止咳。

安徽省黃山市自2022年12月初開始，新冠病毒感染病例急劇增加，其發病態勢正如《醫學心悟》中所描述：“若夫一人之病，染及一室，一室之病，染及一鄉，一鄉之病，染及合邑，此乃病氣、穢氣相傳染。其氣息俱從口鼻而入。”本輪新冠病毒感染幾乎所有患者均有咳嗽表現，筆者以止嗽散為主方加減治療，收到較好的療效。茲將臨證體會總結如下。

不同階段咳嗽均可使用

新冠病毒感染引發的咳嗽，初期為外感咳嗽表實證，中期多為表里同病，后期多為內傷咳嗽虛實夾雜證，亦有少數復感患者再次出現表里同病。止嗽散既能治外感咳嗽，又能治內傷咳嗽，適用于新冠病毒感染后各期咳嗽，但需根據患者年齡、體質、發病輕重、兼證及咯痰的量、色、質等情況隨證加減。如咳嗽伴咽癢，可加防風、蟬衣、牛蒡子等祛風解表、利咽之品；咳嗽痰稠色黃、難以咳出者，多加魚腥草、瓜蔞、竹茹、黃芩、桑白皮、川貝等，以清肺化痰；咳嗽痰多色白，伴胸悶、氣喘者，多加法半夏、款冬花、炙枇杷葉、前胡、葶藶子等，以除濕化痰；燥氣灼金，干咳無痰者，加瓜蔞、知母以潤燥化痰。止嗽散能使邪散痰消、肺氣通暢，在新冠病毒感染整個病程中辨證使用，均可取得較好療效。

清熱解毒藥可有效減輕咳嗽

新冠病毒感染引發咳嗽的患者，部分還合并有細菌感染，在發病初期及時清除病毒、控制感染乃當務之急。清熱解毒藥如金銀花、蒲公英、板藍根、魚腥草之類具有較好的抗病毒、抗菌作用。筆者在治咳初、中期，以止嗽散為基礎方，在辨證用藥基礎上，再加清熱解毒之品，以抗擊新冠病毒和細菌感染，減少毒素對機體的危害。

祛痰務凈，恢復氣道通暢

咳嗽是清除呼吸道內分泌物、改善通氣功能的重要方式，是排除病邪的自我保護性措施。外邪襲肺，肺失清肅，痰液阻塞肺竅是引發咳嗽的主因，也是導致病情加重、發生低氧血癥及纏綿不愈的關鍵，故促進痰液排泄，疏通氣道，力爭盡快恢復氣道通暢為止咳的重要舉措。筆者在治療咳嗽時，把患者咳痰情況作為評判病情、治療效果的重要指征，做到“祛痰務凈”，同時慎用鎮咳之品，以免影響痰邪排出，貽誤病情。

通腑有助肺氣宣通

肺與大腸相表里。在診治新冠病毒感染之咳嗽時，需詳細詢問患者大便情況，對大便不暢、脘腹脹滿、不思飲食者，筆者常使用桔梗配炒枳殼，一升一降，一宣一散，加強氣機通暢；對大便干結、數日未解者，酌情加制大黃、火麻仁等通腹瀉熱之品，以疏通臟腑氣機；若患者出現矢氣增多，可加雞內金、焦三仙消導，助力肺氣之宣發肅降。

補脾土以生肺金

中醫認為脾為生痰之源，肺為貯痰之器。在五行生克中，脾土生肺金。《醫學心悟》云“散后肺虛，即用五味異功散，補脾土以生肺金”；國醫大師徐經世有“內科雜病，治以安中”“補不峻補，溫燥適度，益脾重理氣，養胃用甘平”之論；“新安方氏通法”也有“臟腑通，重在脾胃通”的學術見解。新冠病毒感染后咳嗽日久，或多或少都會出現肺脾氣虛之象，表現為神疲乏力、動則氣喘、胸悶、自汗等。筆者在臨證中運用止嗽散，常合并補中益氣湯、四君子湯、六君子湯等方劑，使脾胃升降平衡，以減少痰液的生成，肺氣隨之而安。

益氣固表以防復感

《醫學心悟》指出“復感”有三類：一為勞復，補中益氣湯主之；二為食復，枳實梔子豉湯主之；三為女勞復（指因房勞而復發），人參三白湯主之。新冠病毒感染也存在復感情況，多因洗頭洗澡、飲食不當、外出吹風或勞累、熬夜等因素所致，根本原因為氣虛衛表不固。為預防復感，對氣虛明顯患者，筆者常用止嗽散合用玉屏風散，益氣固表，虛實同治，收效顯著。

（本文經國醫大師徐經世指導，特此致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