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病,把我摁進了醫院。
第二天,鄰床入住了一位70多歲的老太太。視物不清,大概是腦血管阻塞,影響了視神經。
陪同的她的是兒子和老伴。老伴亦是70多歲,頭發花白,核桃一樣的臉,訥訥的。
那半瓶平民化的“老村長”和衣物一起立在墻角,有些扎眼。惹得護士不喜:“病房里不準喝酒!”
“喝了一輩子了,怕饞壞了,不多喝!”老太太應聲附和。
她老伴訕訕地,似做錯了事。
晚飯并無菜肴,2個雞蛋,1個包子,他竟喝下半杯。這讓老太太好生絮叨。
老伴臉色紅潤了,皺紋舒展了,懦懦地笑,并不反駁。
接下來,在夜間陪護問題上有了分歧——
兒子的意思是自己留下來,讓父親回去,老太太不認同:“要讓你爹回去,沒到家電話就攆回來,一會兒一個,一會兒一個,煩死你!還是讓他在這兒吧,省得不放心。”
遂拿眼角撇一眼老伴,笑。
輸液時,護士叮囑老伴:“這藥不能滴快了,3秒1滴。”
老伴記下,并跟老太太嘀咕著:“這是好藥啊,好藥才讓滴得慢呢。”似突然得了個大寶貝。
此后真的是慢啊,兩個多小時還沒滴到一半。老太太焦躁,嚷道:“你是不是又給調慢了?”
“沒有。我數著呢。”這次老伴理直氣壯,“我喘4次氣1滴。我有數,我有數。好藥都慢,你睡吧,我看著呢。”復又凝視輸液管,生怕漏掉1滴。
以后的幾天,老太太總是在抱怨——要么菜不咸了,要么飯買多了,要么護士態度不好了,要么住院費貴了。反正老伴和周圍的一切沒有一樣讓她滿意。
老伴并不惱,任她嘮叨、抱怨,依著她,順著她,頂多囁嚅著:“你看你……”最后,氣得老太太懟上一句:“你這輩子也就這樣了。”
午后,兒子帶老太太去做檢查,老伴被留下,坐在墻邊的凳子上。
冬日的陽光透過窗斜鋪在身上。他閉了眼,似瞌睡。
我注視著他,想起老太太的那句話:“你這輩子也就這樣了。”
是啊!這輩子可不也就這樣了,還能怎樣?
從錦瑟年華攜手走來,一路風雨相伴,來到人生的暮年,身影相隨,不棄不離。
回首望望那些俗世里的煙火日子,哪里就有激情澎湃、轟轟烈烈?能記起的無非就是柴米油鹽、家長里短;如那一碗濃得化不開的玉米粥,就了清脆的蘿卜條,冬日暖和了你的胃。
那些嘮叨、那些嗔怪,哪里就是真的怨恨了?哪里就是真的惱了?那分明是不想讓日子過于沉寂而故意鬧騰出來的聲響啊!
凡塵的日子耐不得清冷,得有嘮叨,得有抱怨,甚至也要面紅耳赤。有了這些響動,才覺得日子過得安心和踏實。
相伴塵世中,有一個嘮叨你少喝點酒的人,有一個半夜為你數點滴的人,這樣的一輩子不是很好嗎?
就這樣一輩子吧,挺好!
END
■作者:宋可祝 ■編輯:王曉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