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前)
(二)合病、并病的廣泛存在
所謂合病:凡兩經或三經同時發病,無先后次第之分者,稱為“合病”。
所謂并病:若一經的病證未罷,而另一經病又起,有先后次第之分者,稱為“并病”。
然有一種觀點認為:合病和并病在《傷寒論》里只用于三陽經病,三陰病沒有用過這些詞匯。據此認為三陰經沒有合病或并病,或者陽經與陰經沒有合病或并病。且認為“判斷是合病還是并病并不具有太大的臨床意義,所以這些詞匯在現代也不常用了”。[1]這種觀點很值得商榷。事實上,《傷寒論》中不僅有三陽經合病或并病,也有陽經與陰經、陰經與陰經的合病或并病。例如:下利腹脹滿,又身體疼痛,是太陽與太陰合病;頭痛發熱,脈反沉,是太陽與少陰合病;陽脈澀,陰脈弦,是少陽與太陰合病;嘔吐而利,四肢厥逆,脈微細,但欲寐,是少陰與與太陰合病;厥回利止,見厥復利,是太陰與厥陰合病,等等。[2]
臨床中也常見陽經、陰經之合病或并病情況。舉例如:某女,62歲。發熱1天,T38.6℃,伴惡寒,無汗,頭痛,咽干痛,疲倦甚,欲寐,胃納欠佳,口干苦,舌略紅,舌質偏暗,苔白,脈沉細稍數。分析此案,患者發熱,惡寒無汗,頭痛,此太陽表實見證,但疲倦甚,欲寐,脈沉細,可見已陷入少陰;另口干苦,咽痛,納欠佳,此少陽見證。故辨證屬太陽、少陽、少陰合病。口干明顯,稍兼入陽明。故作者予麻附辛湯合小柴胡湯加石膏、桔梗治之:麻黃5g,熟附子15g,細辛6g,柴胡20g,黃芩10g,法夏10g,黨參10g,大棗20g,桔梗15g,石膏30g,炙甘草6g,生姜10g。服藥2劑,諸癥立瘥。實際上,諸如此類的合病、并病在臨床上廣泛存在。作者常據此合方而治,療效顯著。可見,臨床實踐是驗證理論正確與否的唯一標準。
正是因為合病和并病的廣泛存在,才導致對《傷寒論》中諸多條文歸屬何經產生很大的分歧。如前舉例之條文234、235桂枝湯與麻黃湯條文,嚴格來看,應屬于太陽、陽明并病,但因表證未解,故仍用麻黃湯、桂枝湯。仲景之所以冠以“陽明病”,乃提示此時已現陽明端倪,不可一味發汗解表,宜當注意解表后之“隨證治之”。
其他如:太陽、陽明合病之喘而胸滿者,因關鍵在表實無汗,故仍用麻黃湯解表定喘;太陽、陽明合病之下利者,用葛根湯等。
不少醫家對太陽篇諸多失治或誤治后出現的變證、兼證、壞證,認為“不屬于六經病證,不能用六經正名來命名”。[3]有的醫家甚至于認為“可以把這些證情作為內傷雜病來對待”。[4]言下之意即是:其一,六經涵蓋不了這些變證、兼證、壞證,應該排除在六經之外;其二,六經辨證無法指導這些變證、兼證、壞證的治療,而必須以治內傷雜病的臟腑辨證方法來指導之。如此說來,六經辨證的臨床指導能力如此之差,這與千百年來名醫大家所公認的“六經衿百病”(柯琴)、“六經為百病立法”(柯琴)、六經“乃萬世醫門之規矩準繩(朱丹溪)”相差何以道里計?更重要的是,我們現今臨床,有多少病人不是經過自己或前面醫家的多少次誤治、失治而來就診的?若因此而認為皆排除在六經之外,真不知六經辨證還有否存在的必要?還有否大力提倡推廣之必要?
實際上,各種變證、兼證、壞證,恰恰正是因失治、誤治后出現了各經的合病、并病等復雜局面。舉例如:
條文61,下之后,復發汗,晝日煩躁不得眠,夜而安靜,不嘔,不渴,無表證,脈沉微,身無大熱。此誤治后轉入少陰,故以干姜附子湯主之;
條文62,發汗后,身疼痛,脈沉遲,此誤治后呈太陽、太陰并病,故以桂枝加芍藥生姜各一兩人生三兩新加湯主之;
條文63,發汗后,汗出而喘,無大熱,此誤治后呈太陽、陽明并病,以麻杏石甘湯主之;
條文71,發汗后,大汗出,胃中干,若脈浮,小便不利,微熱消渴,此誤治后呈太陽、陽明并病,以五苓散主之;
……
此種復雜局面,無一不在六經里面,無一不可以六經辨證來指導治療。參透此點,對于我們現今臨床中復雜的癥候病機,完全可以合病、并病的病機來解釋之,完全可以采用合方的方法來指導臨床的治療,從而極大地拓展了經方的適用范圍。所以,合病、并病并非不具有太大臨床意義,并非不常用,恰恰相反,是更常用了,更具有臨床意義了。
依此見解,再回頭考察劉渡舟氏六經八綱細分類,實無存在的必要了。
如所謂:
太陽里證之五苓散、桃核承氣湯、抵當湯(丸),實則太陽、陽明并病;
太陽熱證之桂枝二越婢一湯,實則太陽、陽明合病;
陽明表證葛根湯,實則太陽、陽明合病;
陽明寒證吳茱萸湯,實則陽明、太陰并病(嚴格來說,應該是完全轉入太陰了,應該稱太陰病);
少陽表證,實則太陽、少陽合病;
少陽寒證柴胡桂枝干姜湯,實則少陽、太陰合病(馮世綸教授認為此方證在厥陰。筆者經臨床反復體會,若完全入厥陰,以此方加附子為佳);
少陽虛證小建中湯,實則少陽、太陰合病;
太陰表證桂枝湯,實則太陽、太陰合病;
太陰熱證瀉黃散,實則太陰、陽明合病;
太陰實證桂枝加大黃湯,實則太陰、陽明合病;
少陰表證麻附辛湯、麻附草湯,實則太陽、少陰合病;
少陰熱證黃連阿膠湯,實則少陰、陽明合病;
少陰實證大承氣湯,實則少陰、陽明合病(仲景將此“三急下證”條文放入少陰篇,意義深遠。在于提示:單純陽明證用承氣,下不厭遲,必待腑實確切方可下,預后大多良好;若發病即見少陰危殆之證,又兼陽明見癥,如“口燥,咽干者”、“自利清水,色純青,心下必痛,口干燥者”、“腹脹,不大便者”,則下不厭早,宜急下以救陰,且預后不良,二者差別天淵。后世溫病家據以自傲的觀點,仲景《傷寒論》中實早見端倪![5]);
厥陰病乃寒熱錯雜之病,更無單純寒熱表里虛實之分,故厥陰表證當歸四逆湯、麻黃升麻湯,實則太陽、太陰合病;
厥陰里證當歸四逆加吳茱萸生姜湯,實則太陽、太陰合病;
厥陰寒證四逆湯、吳茱萸湯,實則太陰病、少陰病;
厥陰熱證白頭翁湯,實則陽明病;
厥陰熱證小柴胡湯,實則少陽病;
厥陰實證瓜蒂散、小承氣湯,實則陽明病;
厥陰實證茯苓甘草湯,實則太陰病;
厥陰虛證四逆湯實則太陰、少陰合病;
厥陰虛證當歸四逆湯,實則太陽、太陰合病。
[1]《郝萬山傷寒論講稿》,郝萬山著,北京:人民衛生出版社,2008年,頁17。
[2]《李克紹讀傷寒》,司國民編著,北京:人民軍醫出版社,2009年,頁211。
[3]《郝萬山傷寒論講稿》,郝萬山著,北京:人民衛生出版社,2008年,頁16。
[4]《傷寒論臨床應用五十論》,裴永清著,北京:學院出版社,1995年,頁30。
[5] 如明·吳又可在《瘟疫論》中言:“以仲景自大柴胡以下,立三承氣,多與少與,自有輕重之殊。勿拘于下不厭遲之說,應下之證,見下無結糞,以為下之早,或以為不應下之證誤投下藥,殊不知承氣本為逐邪而設,非專為結糞而設也……應下之證,設引經論初硬后必溏不可攻之句,誠為千古之弊”。吳又可《瘟疫論》,引《傷寒金匱溫病名著集成》,于伯海主編,北京:華夏出版社,1997年,頁672。此吳氏未理解《傷寒論》陽明篇承氣湯與少陰篇承氣湯之差別也。事實上,吳氏所論之溫病用承氣當“下不厭早”,與張仲景《傷寒論》少陰篇之用承氣急下,完全是同一個思路。只是后人皆未讀懂仲景苦心。可見,《傷寒論》中所言傷寒,早已涵蓋了后世所謂的溫病,當皆屬于外感熱病。只是,仲景對外感熱病的寒化證所論甚詳,而對熱化證所論甚簡,而后世溫病學派發展了《傷寒論》,特別在外感熱病熱化證方面,更是超越了仲景時代,這點必須承認。在這點上,筆者非常認同萬友生的“寒溫一統論”觀點。可詳參《萬友生》(中國百年百名中醫臨床家叢書),萬友生主編,萬蘭清協編,北京:中國中醫藥出版社,2003年。
(待續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