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關于熱入血室的證治
關于熱入血室的證治,我們還得從張仲景《傷寒論》、《金匱要略》的病脈證治談起,《傷寒論·辨太陽病脈證并治·下》關于熱入血室的病脈證治有三條原文,陳列于次。
“婦人中風,發熱惡寒,經水適來,得之七八日,熱除而脈遲身涼,胸脅滿,如結胸狀,譫語者,此為熱入血室也,當刺期門,隨其實而取之。
婦人中風,七八日續得寒熱,發作有時,經水適斷者,此為熱入血室,其血必結,故使如瘧狀,發作有時,小柴胡湯主之。
婦人傷寒,發熱,經水適來,晝日明了,暮則譫語,如見鬼狀者,此為熱入血室,無犯胃氣,及上二焦,必自愈。”
《傷寒論·辨陽明病脈證并治》關于熱入血室的病脈證治只有一條原文,亦陳于后。
“陽明病,下血譫語者,此為熱入血室,但頭汗出者,刺期門,隨其實而瀉之, 然汗出則愈。”
《金匱要略·婦人雜病脈證并治》所載熱入血室之“病脈證并治”與上引《傷寒論》所載之熱入血室的“病脈證并治”條文相同,其所不同者,僅個別字詞而已,因無關宏旨,故不再引錄。
從仲景先師有關熱入血室的病脈證治原文分析,可以得出如下結論。
1關于熱入血室病的病機:
共同的特異性證候之病因病機,是傷寒熱病過程中,適逢經期,陰血下注,形成相對的陰血虧虛,至令邪氣乘虛入里,或邪熱與血結,或邪熱與血博,或寒邪與血凝,或熱邪擾于厥陰肝經血分,或熱邪循沖脈上逆擾于厥陰心包等熱入血室(沖脈及其沖脈系統)證,這與傷寒熱病過早妄下,傷其胃氣陰津,令邪熱乘其新下之虛而內陷入里,或與痰濁結為結胸,或與胃中糟粕結為腑實,或與虛氣結為痞,或與水結為蓄水,或與血結為蓄血等證一樣,其病變機理基本相同。
2:關于熱入血室病的證候
仲景先師關于熱入血室的證候,共有四個,滋逐條分析如下:
1):“婦人中風,發熱惡寒,經水適來,得之七八日,熱除而脈遲身涼,胸脅滿,如結胸狀,譫語”。
“婦人中風,發熱惡寒,經水適來,得之七八日,熱除而脈遲身涼”者,這是說婦女在外感熱病的過程中,適逢月經來潮,病至七、八日傳經已盡之時,熱除脈靜(和緩)身涼,不再傳經則病愈,今熱除身涼脈不靜而反遲,知其非病愈之象。遲為在臟,此病邪乘血室新虛而入于血室(沖脈系統)之驗也。
“胸脅滿,如結胸狀,譫語”者,沖脈挾臍上行,至胸中而散,胸脅亦為少陽經脈之分野,肝又為厥陰藏血之臟,與少陽相表里,腑臟相連,故少陽亦病而胸下滿如結胸狀。譫語者,肝藏魂,肝之陰血為邪熱所擾,神魂不寧之故也。即陳念祖:“熱與血搏,神明內亂,而發譫語者”是也。(《傷寒論淺注·卷一·太陽篇下》)
2): “婦人中風,七八日續得寒熱,發作有時,經水適斷者,此為熱入血室,其血必結,故使如瘧狀,發作有時。”
中風至七八日,本來寒熱已罷,而又出現寒熱癥候,故曰“續得寒熱”。此寒熱非太陽表癥之惡寒發熱而是寒熱往來之寒熱間歇發作,觀其后文“如瘧狀,發作有時”便知,既如瘧狀,則非太陽表證亦可知也。之所以如瘧狀者,是因邪熱乘血室新虛而內陷厥陰血分,厥陰少陽表里之經,轉出轉入之樞機也,故使寒熱如瘧狀。經水適斷者,錢潢說:“蓋因中風發熱惡寒之時,經水適來,以至熱入血室,既入之后,邪熱阻絕,遂至經水適斷” ,(《傷寒溯源集·卷七·少陽全篇》)此之謂也。
3):“婦人傷寒,發熱,經水適來,晝日明了,暮則譫語,如見鬼狀”。
“婦人傷寒,發熱,經水適來”機理與前同,不再釋。“晝日明了,暮則譫語,如見鬼狀”者,一則成無已說:“若晝日譫語,為邪客于腑,與陽爭也。此晝日明了,暮則譫語,如見鬼狀,是邪不入腑,入于血室,與陰爭也。”(《注解傷寒論》)二則方有執說:“晝屬陽,明了者,陰邪退也;暮屬陰,譫語者,血證得陰而劇也。”(《傷寒論條辨·卷一·太陽上篇第一》)此即暮則譫語為后世溫病學派診斷邪入血分之淵藪。三則肝藏魂,邪熱入于足厥陰肝經血分,肝魂為邪熱所擾,故令譫語如見鬼狀。
4):“陽明病,下血譫語者,此為熱入血室,但頭汗出”。
“陽明病,下血譫語”未言婦人,亦未言經水適來或適斷,則男女之通病也,所以張隱庵說“無分男婦”(《傷寒論集注·卷三》)、王三陽說“男子亦有之”(轉引自陳亦人《傷寒論譯釋·卷第五》)、吳謙說“男子…亦為熱入血室”(《醫宗金鑒·訂證傷寒論注·卷四》)、柯韻伯說“是故男女俱有是證”(《傷寒論注·卷三》)等諸家,都認為熱入血室通指男女,下血者,其在男子則大便下血也。陽明病而譫語,多屬胃家實,與此陽明病而熱入血室最難鑒別,陽明病胃家實,必汗出通身,而此證則但頭汗出,此其一,下血為陽明病所無,此其二,至其“但頭汗出”,則成無已以為“奪血者無汗,故但頭汗出” (《注解傷寒論》),張隱庵確信“但頭汗出者,熱氣上蒸也” (《傷寒論集注·卷三》),柯韻伯責其“因入血室而肝實也,肝熱心亦熱,熱傷心氣,既不能主血,亦不能作汗,但頭有汗而不能遍身” (《傷寒論注·卷三》)。證之臨床,當以隱庵之說為常規。
3:關于熱入血室病的治法
1):從少陽轉出厥陰血分之邪:
呂仲名說:“按三陰三陽,少陽為從陽入陰之樞紐,陽經熱邪,已越少陽,而陷入陰分,亟當從陰分領出其邪,使還從少陽而出也。”(《傷寒尋源·下集·小柴胡湯》)少陽為陽樞,厥陰為陰樞,邪雖已入厥陰陰樞,但仍可從少陽陽樞轉出,此仲景 “小柴胡湯主之”之義也。后世溫病治法之“入營猶可透熱轉氣”,可能受此影響有關。
2):直接瀉厥陰血分之邪:
若邪入厥陰血分已深,則不能從少陽陽樞轉出了,當直瀉厥陰血分之邪,仲景選擇了針刺,“刺期門”。期門為足厥陰肝經之募穴,厥陰肝主藏血,所以用剌期門的方法,來瀉厥陰肝經血分之熱邪。所以方有執說:“期門,肝之募也,肝納血,故剌期門,以瀉血分之實熱也”。(《傷寒論條辨·卷一·太陽上篇第一》)肝經血分即血室之分也,故成無已則直接說成“剌期門者,瀉血室之熱”。
4:關于熱入血室的治禁—無犯衛氣及上二焦:
熱入血室,厥陰心包經所藏之神、厥陰肝經所藏之魂為熱所擾,至神魂不寧而現神昏譫語。若因其神昏譫語而以為陽明腑實所至,用承氣湯攻下陽明胃家之實,則誤也。陽明胃腑無實,則攻下之法必然傷其胃氣、劫其胃汁,是以仲師諄諄告誡:“無犯胃氣”。若以為“傷寒發熱”,當從汗解,而用發汗之法,邪已入里,發汗之法,妄攻其表,劫奪津液,傷其衛氣,劫奪津液,是犯中焦,傷其衛氣,是犯上焦,是以仲師諄諄告誡:“無犯…及上二焦”。犯胃氣及上二焦,必至變證蜂起,是以肯切戒之。此中醫論治之精神,活活潑潑耀然紙上,論治以識證為前提,以識證為圭臬。
5:關于熱入血室病的治驗
1):古代名家治驗案
一婦人,患熱入血室證,醫者不識,用補血調氣藥,遷延數日,遂成血結胸,或勸用前藥。予曰:“小柴胡用已遲,不可行也,無已,則有一焉,刺期門穴斯可矣,但予不能針,請善針者治之。”,如言而愈。或問曰:“熱入血室,何為而成結胸也?”予曰:“邪氣傳入經絡,與正氣相搏,上下流行,或遇經水適來適斷,邪氣乘虛而入血室,血為邪迫,上入肝經,肝受邪則譫語如見鬼,復入膻中,則血結于胸也,何以言之,婦人平居,水當養于木,血當養于肝也。方未受孕,則下行之以為月水,既妊娠則中蓄之以養胎,及已產,則上壅之以為乳,皆血也。今邪逐血并歸肝經,聚于膻中,結于乳下,故手觸之則痛。非湯劑可及,故當刺期門也。”(宋·許學士《普濟本事方·傷寒時疫上》)
2):當代治驗案
(1):當代名家治驗案
胡某某,女,30歲,1986年10月24日初診。
發熱一周,寒熱往來,發熱在38~39℃之間,經水適來,血量不多,胸脅苦滿,心中煩亂,睡臥不安,頭暈頭痛,外院診為病毒性感冒,經服抗生素及解熱藥,治療不愈。脈弦數,苔白且厚,根部淡黃。證屬熱入血室,治以和解樞機,清熱涼血,服小柴胡湯,加丹皮、梔子、杭菊、生地,三劑,熱退病愈。(聶惠民《傷寒論與臨床》)
(2):本人偶遇治驗案
王某某。女,35歲,望城縣丁字鎮人,1984年5月7日初診。
患者素喜經期感冒,發熱身痛,胸脅滿,口苦納呆,久治不不愈,適逢余去其鎮執業,因余與患者,遠房沾親,故請余診之,余以為腎虛而然,因予二仙湯合小柴胡湯,有時熱輕而倦怠,則用二仙湯合丹梔逍遙散,三、五劑即愈,連用四個月后,經期不復感冒。
本次臨經前又患外感,適逢余外出,患者又不愿易醫以治之,兩日后經潮,病情加重,遂入醫院留觀。醫診為重癥感冒合并感染,用解熱抗病毒抗生素和中藥銀翹散等治療,熱隨降隨升,病情益重,“晝日明了,暮則譫語,如見鬼狀”,高執,口渴引飲,第六日,我從外地歸,急邀余診:苔灰黃乏津,舌質偏降,脈數急無倫,此熱入血室癥也。治從少陽引出厥陰之邪熱,以小柴胡湯加丹皮24g,赤芍15g,生地15g,白薇12g,銀花30g,茅根30g,三劑,藥后熱退神清,予益氣養陰之品善后。
綜觀全文,仲景“熱入血室”之“血室”,不是指現代解剖學所講的子宮,而是指沖脈系統。質言之,就是指包括著胞宮、肝足厥陰、胃足陽明及心包手厥陰在內的沖脈系統。
而熱入血室證的總病機則是患者在外感熱病過程中,適逢經期,邪熱乘血室新虛而入之,與血搏結。治之之法,因勢利導而已,邪入厥陰血分未深,仍有如瘧狀之寒熱,則從少陽陽樞以轉出厥陰血分之邪,若其入已深與血又結,則直針肝足厥陰之暮穴“期門”,瀉出已深入血分之邪熱。此外,對于熱入血室證,不可因其有寒熱證候而用汗法以犯未病之上焦,亦不可因其譫語而用下法以犯胃氣。
本站僅提供存儲服務,所有內容均由用戶發布,如發現有害或侵權內容,請
點擊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