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寒,外邪,病因;其實我認為更主要是證候的含義。這類最簡單的問題往往就是最復雜的問題。
這是個理論問題,本擬避而不談。因為我們還是相信,或者說不得不遵守“有是證用是方”的原則,來使用桂枝湯。但是,專題學習一下這個問題,或許有助于具體方證的理解和運用。大一點兒說,也是傷寒論病因學的一個方面,甚至是個中基問題。
討論風寒,不能不涉及中醫的病因學特色,也離不開與西醫病因學的比較與對照。因為特色、特征也是相對于西醫而言的。
郝老,在講解太陽病的中風和傷寒兩個主要證侯之后,專門談到了這個問題。他說,我們是“從病機分析的角度,從風邪、寒邪的性質來分析它的病機的。但是中醫對病因的認識,有這么一段名言,說‘外邪感人,受本難知’。它沒有發病的時候,你不知道感受的是什么邪氣。西醫對病因的認識,比方說結核桿菌、大腸桿菌,在實驗室里可以找得到,可以培養它。中醫不行,說你拿風邪來給我看看,自然界的風就是風邪嗎?這是正常的氣候。所以人不感受邪氣,或者是人不發病的時候,我們很難判斷他受的是什么邪氣。‘因發知受,發則可辨。’但事實上人一旦發病,出現癥狀之后,他所表現的這組癥狀就不僅僅是致病因素所決定的,最主要的是由機體的反應能力、機體的反應狀態來決定的。所以我們所說的風也罷,寒也罷,中風也罷,傷寒也罷,主要是這個人平素體質偏于衛陽不足的他得病就容易多汗,容易得中風。如果這個病人平素體質相對來說偏盛的,他得了病之后就容易寒邪閉表,就容易得傷寒,體質因素不一樣。” 隨后舉例說明,在一次流感流行期間,一對新婚夫妻,同患流感。妻子表現出風熱型,丈夫則屬于風寒型。分別使用不同的處方,很快治愈。
郝老說:“我們辨風寒,辨風熱并不是根據氣候環境,而是根據這個人的臨床癥狀,而這個人的臨床癥狀實際上包含了他的體質因素,包含了機體對邪氣的反應狀況、反應能力在內。所以中醫的辨證論治,不僅僅是針對外來致病因素,也針對人體內的反應狀況在內。這兩口子同時用一樣的西藥,這就是群體化的治療方案,同時用一樣的中藥這也是群體化的治療方案,要根據每個人的具體臨床表現不同,通過辨證開出的方子,這就叫個體化的治療方案。它的療效最好,應當說它是一種優化的選擇。”
這里的“優化”,我的理解,就是綜合了環境因素和致病因子作用于人體后,由于體質的差異和機體反應狀態的不同,表現出的個體化的不同臨床類型,給予個體化的診斷與處理。而不是單純的針對病原體的,例如針對細菌、病毒的對抗性治療。
這個舉例中,夫妻二人感受的是同一種流感病毒,中醫臨床卻表現出風寒與風熱兩種不同的類型。丈夫“風寒”病因的認定,妻子“風熱”證侯的診斷,不是來自于實驗室的病原學分離與鑒定。而是“因發”,根據臨床表現出的不同脈證特征;“審證求因”,“知受”,分別辯證為“感受了”“風寒”與“風熱”兩種不同的病邪,發生了“風寒”“風熱”兩種證侯。以中風和傷寒為例,本論中直接提到的證侯名詞并不多。大多數的證侯,是后世或現代的醫生使用以方測證、以藥測方等方法歸納整理出來的。例如把桂枝湯證叫做太陽表虛證;把桂枝加葛根湯證叫做太陽表虛經輸不利證,而仲景原書沒有這樣的稱謂。當然,這里的“風熱”和傷寒論的證候不是一回事。
風寒,不僅僅是病因學含義,更主要的是證侯學含義。兩者的臨床思維方向是相反的。風寒,依據客觀脈證,通過辯證過程,作出該證侯是中風表虛證,傷寒表實證的判斷。這里是綜合了病人的主要脈證的證侯類型的判斷。是由果斷因,審證求因的思維方向,由“果→機→因”的順序得來的判斷結論。是證侯學意義上的風寒。
在分析病機時,又倒過來,從病因學角度出發,風中于表,其表開泄,寒中于表,其表閉塞;入里化熱,邪熱迫肺;內傳陽明,邪熱燥結等等,循“因→機→果”的順序來解釋。這里是病因學意義上的風寒。
如上舉例中,風寒風熱的辯證結論,是依據臨床表現做出的,審證求因得來;在分析病機時,說夫妻同時受病,感受風寒熱之邪,時行之氣,丈夫從其體質傾向,從陰化寒,見“風寒”證侯;妻子從其體質傾向,從陽化熱,表現出“風熱”證侯。
一般解釋這兩個過程時,把前者“果→機→因”方向叫倒,后者“因→機→果”方向叫順。我認為,那是從西醫臨床思維方向的慣性來說的。既然中醫本來如此,就應該是前者為順,后者為倒。前者是現時、當前脈證的判斷,是客觀現實的概括,所以為“順”;后者是過去、以往成因的推演,是主觀思維的追溯,應該稱“倒”。二者在臨床實際思維活動中,相反相成,好比加減法、乘除法的運算與驗算,是兩個內涵相同,方向不同的思維過程。這種中醫病因辯證方法學的特色,也是從西醫學中醫者,入門階段容易困惑的地方。
風寒,作為病因,它不是獨立于具體病人的具體臨床表現之外的,自然界里正常狀態的風和寒。當然,你要把一個人,不加保護地扔到北極,那正氣再強大,風寒也足以致病。通常條件下,具體病人的具體病因,又確實包含了作為環境致病因子、氣象致病因子的風寒在內。
例如,一個感冒病人,的確是在感受了風寒之后才發病的。無論是解釋為降低了機體抵抗力也好,增強了病原體的致病性也罷,風寒作為病因,我們每個人,都應該有過實實在在的親身體驗,不可否認!
中醫強調的是,同時接受了風寒侵襲的相同條件下,為什么甲病,乙不病?這與正氣相關,邪之所湊其氣必虛。所以,我在前一節里曾說:“風寒溫熱豈是病邪”? 正氣存內邪不可干!為什么同時受病,有人病熱,有人病寒?陽氣不充,寒邪傷表,即病傷寒;陰津不足,溫邪上受,發為溫病。所以夫、妻分別表現出風寒、風熱的不同類型。發病后,是迅速傳變入里,還是多日稽留太陽;甲,從陽化熱,從陽化燥;乙,從陰化寒,從陰化濕;也主要取決于內在的陰陽調節中樞綜合內外各種因素,發動的抗病反應之勢,表現于外的不同的臨床證象。
在這些多因素、多變量,極其復雜的相互作用中,仲景沒有顯微鏡,沒有化驗室,僅僅依據“脈證”這一可見、可知、可控的臨床“證據”來辨證論治。風寒則是其中某些具體辨證論治過程的高度概括。例如,太陽病,發熱、惡風、汗出、脈緩,名為中風。把具備這些臨床特征的一組臨床表現,命名為中風。
名為的背后,中風的背后,這一組名詞術語的背后,反映的是:機體在內外致病因素相互作用下,陰陽自穩態調節中樞,發動的抗病反應機制,通過氣血津液流通的變化,表現于外的一類具有臨床特征的態勢。一種具體的形式、模式、類型,狀態、動態、時態,形勢、趨勢、態勢。一類可以與汗法、解肌直接聯系的;臨床可以預期的,具有必然因果關系的;可以用桂枝湯來具體操作,促使其向“陰陽自和必自愈”方向轉化的臨床證侯。是循名質實,“名副其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