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思考“憤怒”這個話題時，筆者腦海中浮現出湖南衛(wèi)視的一檔青少年成長教育節(jié)目《變形計》，印象最深刻的是那個名叫錢多多（化名）的孩子。在節(jié)目中，他和父母之間毫無征兆地爆發(fā)了一場劇烈沖突。
攝像機真實地記錄下了事情的經過，這讓我們可以細致地觀察到錢多多的情緒變化過程，作為一名經常與青少年接觸的心理咨詢師，筆者希望通過分析錢多多和父母的互動細節(jié)，管中窺豹，探索導致青少年憤怒的典型因素，從而幫助父母們改善親子關系。
【場景1】事情發(fā)生的當天，錢多多一家在鎮(zhèn)上為彝族新年慶典采購年貨。整個采購過程中錢多多的表現很不錯，搬煤、運貨都盡力而為，可在卸貨時，一件小事卻惹怒了錢多多。
錢多多：這泥路太滑了，我覺得不能搬了，這么重的東西怎么搬？
爸爸：往旁邊！踩邊上就不滑了。
錢多多：我鞋子里進泥了，全是泥！一層泥！你自己看！我不弄了！節(jié)目組旁白：干體力活錢多多沒有怨言，可是弄臟鞋子卻是他無法忍受的。錢多多事后旁白：搬了好幾次特別累，我的鞋子又是新買的，我特別喜歡這雙鞋子，當時特別生氣。爸爸：你回去換雙鞋吧！
爸爸事后旁白：可能他覺得自己也很累了，在那邊搬了很多東西，然后鞋子又弄臟了，給他造成了一些壓力吧。
“孩子的臉，六月的天”，原本賣力幫忙的錢多多突然生氣了，只是因為鞋子被弄臟了。這讓我們看到了青少年情緒的不穩(wěn)定性，身體勞累和弄臟鞋子給錢多多帶來了非常強烈的沮喪感，成了他后續(xù)情緒爆發(fā)的起始點。這種不穩(wěn)定性有一定的生理基礎，人的中樞神經系統在青春期會進入高速生長的階段，大量的神經元正處于“改造”之中。大腦前額葉皮層對感情、道德等情緒有影響，這是大腦最后發(fā)育的部分，且發(fā)育過程伴隨著整個青春期。從心理層面來說，弄臟鞋子在別人看來是一件小事，但對于錢多多來說，最心愛的鞋子被弄臟了是個巨大的挫折，這種沮喪是實實在在的！鞋子的材料不能水洗，這可能加劇了錢多多的懊惱。只有了解到這一點，我們才能理解這種懊惱情緒是多么強烈。 在后來旁白中，錢多多認識到自己當時累了，也發(fā)現了鞋子弄臟帶給自己的沮喪。然而，在事情發(fā)生時，他是否對自己的情緒有清晰的認識是值得懷疑的。同時，他缺少一個為自己遭遇的挫折感到遺憾、但能夠安撫受傷心靈的“內在自我”。因此，他只能盲目地怪地面泥濘，跟爸爸絮絮叨叨，并想用退縮的方式來驅除負面情緒。爸爸在旁白中的話表明，他也認識到了錢多多的壓力，然而當時他也沒有試圖安撫錢多多，他試圖用解決問題的方式來處理錢多多的情緒。這種方式沒有奏效，爸爸的話語里似乎還帶著一種不耐煩，這激起了錢多多的抗議：“我回去就肯定不回來了！”如果爸爸在指導錢多多之前，能夠表達一些安慰：“今天辛苦你了，小心地上滑哦！”錢多多的負面情緒就可以被看見，被命名，被接納，從而得到涵容，便不會驅動著他急于做些什么來擺脫挫折感。【場景2】錢多多回到客廳里清潔自己的鞋子，對前面發(fā)生的事情一無所知的媽媽回來了，她準備拿桶去喂豬，卻不小心把錢多多前一天用桶蓋起來的雞放跑了。 錢多多：你把我抓的雞放了干嘛？
媽媽：我不知道這是你抓的雞呀！
錢多多：昨天晚上就在這里，我說我抓了雞，你把雞給我抓回來！
媽媽：你跟誰講話？
媽媽：你是誰呀？你是誰呀？啊？說話怎么說的？
錢多多：那你既然放了，你把它抓回來！
媽媽：這個是喂飼料的東西，你為什么拿喂飼料的東西抓雞？
錢多多：我沒有東西蓋雞，所以就先用這個。
媽媽：那我要給豬喂飼料了呀！豬都跑出來了，餓死了呀！
媽媽在忙亂地抓雞，錢多多年幼的弟弟（豬豬）睜大了眼睛，滿臉緊張。
豬豬：我來抓。
媽媽：還是你好！謝謝你！來，到外面去。謝謝啊！豬豬。
在上述片斷中，媽媽沒有注意到錢多多情緒不好，似乎完全沒有看到他在清理自己的鞋子。這可能是因為她對錢多多之前的沮喪毫不知情，或者她急于給豬喂飼料，沉浸在自己的事情里。然而，在誤放走了雞之后，母子二人的沖突迅速升級。這位媽媽缺乏一種服軟的能力。雖然媽媽事先不知道錢多多用桶來蓋住雞，但放跑了雞她絲毫沒有表示歉意，她以自己不知道為由，回避了內疚感。后來，媽媽還說，為什么要用桶蓋雞，這似乎包含著一種指責。再到后面，錢多多說話很沒禮貌，更傷害了媽媽的自尊，這使得服軟變得更難了。錢多多認為自己昨晚和媽媽說過抓了雞，但自己說的話沒有被記住，這是對媽媽的失誤緊抓不放。雙方都不服軟，情緒張力越來越大。如果媽媽說一句：“哎呀，抱歉！我不知道這里有雞，我等會兒喂完豬再抓回來。”雙方可能就不會發(fā)生沖突。如果錢多多能接納媽媽的失誤（包括誤放跑了雞和自己昨晚的話沒有被記住），說話和氣有禮，媽媽也不會感到自己丟了臉面。其實，使沖突降級的最有效方法是接納對方和服軟。多子女家庭的父母往往用表揚某個子女的方式來激勵另一個孩子，特別是在與這個孩子發(fā)生沖突的時候。例如上述片斷中的情況，媽媽一面對錢多多義正辭嚴地講道理，一面對弟弟豬豬極盡溫柔和表揚。殊不知，即便本意是好的，這種方法也會給孩子帶來傷害。被表揚的那個孩子也可能感覺不安，他可能感覺自己只是被當成了用來攻擊同胞的工具，當父母不在時，他可能會擔心同胞的敵意和報復。在這一點上，筆者建議當父母與某個子女發(fā)生沖突時，不要把其他子女拉做同盟，或貶此褒彼。在其他時刻，父母表揚做得好的子女是完全適當的，同時也應注意安慰做得不夠好的子女，以表達一視同仁的愛，減少子女之間本就存在的競爭感。父母在處理和子女之間的沖突時，需要注意的地方還有很多，比如盡量不要引申和轉移話題。話題的引申、轉移會使雙方忘了沖突最初是由于怎樣的一件小事引起的，而這正是解決沖突的大忌。父母不要站在道德制高點指責孩子，一定要就事論事，不要引申、轉移話題，也不要上綱上線，以避免沖突升級。另外，建議父母雙方合理分工，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在與孩子發(fā)生沖突時提供一個情緒表達的空間，以避免無法通過言語表達的情緒見諸行動。當然，這需要父母之間首先能夠相互安撫。青春期被心理學家稱為“暴風驟雨”時期，這與青少年的生理和心理特點有關，父母不僅要做青少年的物質提供者，也需要做青少年的情感養(yǎng)育者，這不容易。青少年面臨生理和心理的劇烈變化，情緒不穩(wěn)定，缺乏安全感，更不容易。無論是青少年，還是父母，如果可以從沖突中反思自己的情緒如何被激發(fā)以及自己如何激發(fā)了對方的情緒，這種惡性互動就可能轉變?yōu)榱夹曰印?/span>（本文作者系廣州帛石心理咨詢中心合伙人，國家二級心理咨詢師，擁有21年中學教育和心理咨詢工作經驗）本文節(jié)選自《百科知識》2021.10B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