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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云散后空憑吊——《侯岐曾日記》中的女眷
 2017-01-16 周絢隆 拍賣時光


傳統的歷史書寫總體上看有兩大缺憾:一是忽略細節和場景,漠視在場者的感受。二是基本以男性為中心,忽視女性。如果說前一點是由宏觀史學的強大傳統和書寫方式造成的話,后一點則與女性的社會地位和活動空間密切相關。


一般來說,中國歷史留給女性的記憶空間,只有各類史志的“列女傳”,和部分文人別集中的墓志、碑傳、壽序等文字。進入“列女傳”得以苦行(有時甚至要搭上性命)為代價,而能進入文人的別集則通常是母以子貴的結果。要知道,在過去為人諛墓、頌壽,一般是有報酬的,這是文人收入的一大來源。而求人為自己的父母寫碑、傳或壽序,除了要付酬,還得憑交情。文章寫出來,作者刻集子的時候,又得提醒不要漏收,這樣才能達到使自己親人“不死”(永垂不朽)的目的。因此就不難理解古人的文集中,為什么會有如此多的碑傳文,而且越是名家的集子里,占的比例越大。這其實是作者影響力和傳播力的一種證明。

 


嘉定侯氏在順治二年七月初四和四年五月十一日兩次遭創,家庭的七名成年男性四人先后遇難(侯峒曾、玄演、玄潔和岐曾),剩下的三名,玄泓被執,玄汸、玄瀞出逃。在這樣的背景下,女眷們的遭際可想而知。但由于這個家族的身份特殊,清初人的文集里一般很少提及。另外田房、財產被籍沒后,其家運轉衰,后人雖能堅貞自守,不墜先緒,卻常貧不自給。所以,這些女性很少有完整的傳記流傳下來。


和江南的許多世家一樣,侯氏憑借科舉上的成功變身為地方精英,并通過與宦族聯姻,影響力進一步擴大,逐漸成為一方望族。侯岐曾的母親龔氏,出身嘉定名門,父錫爵為萬歷二年進士,官至廣西右布政使。侯峒曾夫人李氏為“嘉定四先生”之一李流芳的堂侄孫女,其祖父李先芳為萬歷十七年進士,官至刑部給事中,父繩之以孝名。侯岐曾夫人張氏為嘉定張汝端女,祖父張恒為萬歷八年進士,官至江西右參政。


侯峒曾婚后,由于夫人李氏多病,生子較晚,所以三子皆少。“上谷六龍”按年齡排序為:玄汸、玄洵、玄泓、玄演、玄潔、玄瀞。其中玄泓與玄演同年生(侯玄瀞《侯忠節公年譜》)。諸子中,玄汸原配杜氏,為杜麟征長女,崇禎九年病故,其父麟征為崇禎四年進士。繼配寧若生為吳江人,其祖父寧繩武為明萬歷四十一年進士,曾任大理寺評事。玄洵妻夏淑吉為夏允彝長女,允彝為崇禎十年進士,曾任福建長樂知縣。玄泓原配孫儷簫,為明末登萊巡撫、右僉都御史孫元化孫女。繼配章有渭為羅源知縣章簡第三女。玄演妻姚媯俞為萬歷四十七年進士姚希孟孫女、解元姚宗典女。玄潔妻龔宛瓊為祖母龔氏侄孫女。玄瀞原配張氏為張恒曾孫女,與侯岐曾夫人為姑侄(侯峒曾《大中大夫江西布政使司右參政明初張公暨配顧淑人墓志銘》),惜早卒。


在明清易代的時候,侯氏已成年的女兒有四人,其中侯岐曾三個,侯峒曾一個。未成年的四人,亦是侯岐曾三個(《日記》中提到的“清”、“云”、“玉”俱幼),侯峒曾一個(名懷風,《日記》中稱“翔姐”,當系小名)。據侯峒曾《先考吏科給事中恤贈太常寺少卿吳觀府君行狀》,岐曾長女嫁給了昆山王志峻,似已早卒。故《日記》中未見提及,只在二月二十二日給次女婿顧天逵的信中問過一句:“王氏孤甥今在何許?”次女妻顧天逵,《日記》中稱“女定”。三女名達真,《國朝閨秀詩柳絮集》云其名蓁宜,《日記》中稱“女華”者即是,在祖母龔氏的主持下嫁給了其族侄龔元侃(字得和)。峒曾長女懷貞(《日記》中稱“達本”)配于昆山徐開度,為萬歷十一年進士徐應聘孫,其父徐永芳曾任湖南寶慶府推官。


侯氏一門的基本婚配情況如上所述,這張姻親網絡雖由家族的直系親屬織成,但一些間接的關系,也在不同程度上對其起著加固作用。比如姚媯俞的母親和顧天逵叔父顧咸建的夫人即為親姊妹(錢謙益《張異度墓志銘》,《有學集》卷五十四)。這張姻親網足以說明侯家在當地的影響力。


明亡以前,侯氏生活富足,子弟讀書知禮。侯母龔氏以貞靜簡默為教,閫范端嚴,閨闈有秩,家中婚嫁,素守簡樸。孫女達本出嫁時,婆母愛其少子,私致奩資于李氏,令作陪嫁,然后招呼親戚說:“嘉定風俗,新婦三日請姑開箱。”當眾把提前送的元寶從箱中取出,還對人夸贊道:“親母費心!”龔氏聞訊極為生氣地說:“敗吾家累世清名者,此舉也。”達本歸寧時,嫁衣下裾皆斷數寸,說是昆山的新樣式。龔氏見了更是不滿,批評說:“翻箱用吾俗,著衣獨不可用吾俗乎?暴殄天物,必不長矣。”崇禎元年三月十四日,侯岐曾夫人張氏病故,年僅三十四歲,遺下六個兒女,最小的女兒達真尚幼,全憑龔氏“手自拮據以至成立”(侯玄汸《月蟬筆露》卷下)。


侯家的女性,世守祖訓,喜怒不形于色,步履動有常處。龔氏而下,侯岐曾夫人張氏最得重闈之歡。但到了孫媳婦一輩,個個熟讀書史。錦幃重重,時舉蘭亭之會;群雌粥粥,誰遜詠絮之才。閨中風氣,遂為大變。明亡之前,她們在這個閥閱世家,一起度過了人生最后的幸福時光。

 


明亡之際,深處重闈的侯氏女眷,最先承受親人慘死之痛的是侯峒曾夫人李氏,但制造這次慘劇的還不是清兵,而是所謂的鄉兵。《嘉定屠城紀略》詳細記載了這次事變的經過。


李氏的堂弟李陟(后更名李拱,字舜良)少負俊才,有時名。南都覆亡后,即于鄉里糾合義旅,準備組建匡定軍,并向南翔鎮的富戶派餉。這引起了一部分人的怨恨。順治二年閏六月二十二日,嘉定守城期間,有人造謠李陟暗通清兵,聚眾上門鬧事。李陟與堂叔杭之自恃清白,對眾謾罵。諸人平素較怕李氏之人,擔心事后遭清算,索性一哄而上,破門直入,將其一家老幼,全部殺害,隨后又分路捕殺李氏各宗,盡赤其族。所以到《侯岐曾日記》開始的順治三年,李氏內戚經常來往的,只剩下李杭之的兒子李圣芝和李陟的孤子。


康熙《紫隄村小志》引吳騏《顑頷文集》中的話,概括了明亡之初嘉定地方的亂象:“南都既潰,列郡皆降。吳總戎志葵倡義起兵,遠近村落,無不聚眾自固,因而劫掠相仇,殺人縱火,洙涇、楓涇、新場、周浦、斜塘、南翔諸處尤甚。村落之最小者,亦戕害一二行旅以示威。”《紫堤村小志》也指責說:“練鄉兵即云為國,然乘時為暴,殃及遠人。”這場災難給李氏造成的精神傷害應該是極深的。


但對她來說,這還不算最痛心和難過的事情。因為一個月后的七月初四,嘉定城破以后,她丈夫和兩個兒子的慘死,還將給她帶來更為沉重的打擊。由于資料匱乏,我們無法得知,這個不幸的女性,在親人迭遭厄運之后,自己是怎么撐過來的。倒是咸豐《紫隄村志》卷八記錄了婆母龔氏安慰她的一段話,可以看出她們秉持的大節觀念:“爾夫子死節,吾有子矣,且爾亦有子,益可慰。”


順治二年秋冬之際,侯家熬過了驚慌逃難的日子,在諸翟舊居暫時安頓了下來。活著的男性們開始忙著對付官府,處理籍沒、取租事務。成為未亡人的李氏婆媳,則陷入了無邊的痛苦與寂寞,與他們同病相憐的,還有獨守空閨多年的夏淑吉。年過半百的李氏連遭命運的殘酷打擊,受傷極深,于順治三年六月十六一病不起,十日后即含恨棄世。在《侯岐曾日記》中,她的身影雖曾多次出現,但沒有留下任何言語。只在去世的當日,侯岐曾追記了一段說:“嫂病篤,屢寄累我之言。彌留,哼哼索予授侄數物。囑侄無它語,但云‘叔叔’,而不能竟其詞矣,痛哉!”《日記》給人的這種沉默的感覺,或許正是她精神狀態的一種反映。


三個年輕的孀婦,則面臨著如何打發未來光陰的問題。已經獨居數年的夏淑吉,在經歷了國亡家破、夫死父喪的一系列變故后,即與母親盛氏相約,決心遁入空門,以焚修禮懺盡其馀年。順治三年除夕,盛氏因家鄉遭大掠,來投奔女兒,入住其新購之陳園,并于正月初八正式削發。侯岐曾在《日記》中說:“夫人此來,元與吾媳有空門之約,庶幾不愧龐婆矣。”龐蘊乃唐代著名的禪門居士,與女兒靈照一起修行,據說其一家四口后皆開悟。故此以龐婆擬盛氏。三月初十,夏淑吉亦剃發。她決定從此“敕斷家人禮數”,而且“祝發之次,便提孤檠相付,呼伯父母為父母。如延師娶婦,并有規畫”。


夏淑吉字美南,號荊隱,為夏允彝長女。慧而有勇,善詩文,《夏完淳集》中有贈詩多首。剃度后初名凈云,后改神一,號龍隱(《國朝閨秀詩柳絮集》云其著有《龍隱遺稿》,卻誤將夏淑吉、夏龍隱當成了兩個人)。對于決心出家的夏淑吉來說,剃發雖易,要真正割斷塵緣則很難。在《侯岐曾日記》中,我們看到她不但為侯家的事務熱心奔走,還為兒子的婚事操心不已。十月初三《日記》云:“凈云久蓄拾金貳幣,候婁東新婦,至此始議晚香一行。予作受先一札。”婁東新婦指張采(字受先)之女,與侯檠早有婚約。侯岐曾在信中說:“兒婦雖已寄跡空門,兒女之懷,亦何能盡遣。且已久郁未伸,專遴一介,從西嫂處通候,實不過欲討‘平安’兩字耳。”另外,對于侯家的安危,她始終都未能坐視。順治三年七月初四《日記》云:“凈云入槎,半為吾家事,與平南計議。”這是在催租的壓力下,找夏平南商議寬免之法。后來夏完淳給李雯寫信,也是夏淑吉去送的。八月初八臨行前,侯岐曾寫信表達了感謝:“忽得手報,知師亦同行,非意所及。至誠而不動者未之有也。吾輩可以安身,可以安心矣!馀不能盡囑。”謝堯文被捕的消息傳來后,侯氏舉家惶恐,又是夏淑吉親往松江探信,討得了平安消息。另外,侯岐曾為孤侄玄瀞議婚,向舅家通媒的仍是她。九月二十九日《日記》云:“將為吾侄議婚盛氏,先托荊隱通詞,是日召來與商。荊隱多作鄭重語,予謂知有蹇修,不知有靈氛也。遂訂即日親往。”十一月二十七日,“荊隱松回,持吉庚至。知姻盟果諧,破愁作喜。”作為家主的侯岐曾,當然也一直關心著這位故人之女的生活。順治三年九月二十五日,侯岐曾有信給她,講了自己的病情,并送去三十兩銀子供其生活之用。順治四年二月十六日,又“檢貳拾金應其然眉”。這些細節既見夏淑吉的膽識和擔當,又飽含著患難中的親情。


姚媯俞字靈修,《日記》中有時稱為“七侄婦”。侯玄汸《月蟬筆露》中說,“乙酉以后,幾、云兩弟婦爭言盡節”,說明她和龔宛瓊曾經都想過死。但在家人苦勸下,才放棄了輕生的念頭。據《日記》記錄,順治三年三月十四日,玄泓夫婦曾試圖勸她禮懺陳園,但倉猝沒能如愿。四月初一,玄泓又寫信“力惥媯俞、宛瓊暫依凈云究明大事”。這其實是想讓她們能有個精神寄托,令其心有所安。初七日侯岐曾給玄泓的信中便有了這樣的句子:“媯俞祝發,俟伯母歸稟命,良是,良是。”說明她已接受了出家的建議。初八日《日記》云:“與侄過陳圃,娣姒相從禮懺,不復以世眷相目矣。媯、瓊剃染計決,已選望前一日。”兩人最終于十四日剃染。十五日侯岐曾“從涇南至陳園,見兩頭陀,宛如夢中邂逅,卻不敢復道悲感矣”。在五月初四的《日記》中,侯岐曾便開始以法號“慧凈”稱之了。八月初八,慧凈改號“再生”。再生亦能詩,著有《再生遺稿》。


龔宛瓊出家后法名慧明,后改印光,號妙指。曾育有一女名巽來,尚未滿周歲,寄養在城中母家。嘉定圍城期間,龔宛瓊奉婆母李氏避居鄉間。城破時,娘家托人將巽來送歸其父,玄潔即抱投水中,然后跳水自盡。


與他們同時出家的還有侯峒曾的長女侯懷貞。懷貞小名達本。侯峒曾《示徐女》詩云:“自汝辭家事伯鸞,陰陽人道總悲歡。五年一見渾無語,雙淚千行只暗彈。聊伴藥爐當井臼,粗諳書卷謝羅紈。菀枯解得空花意,苦雨酸風也索安。”此詩寫于明亡之前,據詩意看達本時已孀居,境況頗為凄涼。順治三年二月二十二日侯岐曾給顧天逵的信中曾問:“達本能脫然入道否?”知其此時已有出塵之思。四月初七給玄泓的信中又說:“如達本所處,直是舜不告瞍之義耳。然天下未有負罪于姑,而可以安然稱佛子者。逆境人與順境人大別,隨機圓應分寸不差,才是三教和合處也。”據此可知徐開度母并不贊成達本出家,由此造成其與婆母之間嫌隙頗深,以致侯岐曾不得不于六月初二去信相勸:“然阿師所處,尤為變中之變,雖千百言不能道其悲愕耳。今則千百言不能了者,都付半偈銷歸,何等猛利快徹。但塵濁之緣,須合下盡刬,而婦姑之節仍不可不修。待得化盡嫌疑,便望一葉東來,偕諸緇侶證成大事。至切!至切!”達本出家后法名契中,常攜其所撫嗣子居于嘉定,與侯門法侶一起修行。《侯岐曾日記》記錄了他們共同參與的一些法事活動。


可以想見,如果不出意外話,夏淑吉、姚媯俞、龔宛瓊和達本四人,將在法幢下,平靜地度過剩馀的人生。但相比于家庭比較完整的寧若生和孫儷簫來說,她們的人生無疑是寂寞、灰暗的。

 


順治四年五月十一日后,侯家暫時的安穩被徹底打破,諸位女眷的人生路徑,也幾乎完全被改變。命運再次表現出了它不可捉摸的一面。


災難最終來臨之前,他們曾經歷過一場虛驚。順治四年四月二十五日,謝堯文被捕的消息傳來后,因聽說有馬兵下鄉,侯岐曾不得不攜家出逃。當時正下大雨,他抬頭于“舟隙望見兩師,亦在泥途,此則未免心動”。在舉家逃難的時候,奔走在泥途中的姚媯俞和龔宛瓊,多少有些無依無靠的落寞和凄涼。但其他妯娌后來的遭際,卻使她們的出家行為,相比之下有了僥幸的味道。


侯岐曾被捕的當天,家中女性自盡的除了其老母龔氏,還有妾劉氏。侯岐曾原配夫人張氏于崇禎元年三月十四日病故,崇禎十一年后他連納兩妾,即《日記》中幾次提到的“兩侍者”。據康熙《紫堤村小志》記載:“劉氏為卒所得,度不得脫,紿之曰:‘吾有遺金藏河干,盍往取焉。’卒信之。及河,跳而沒。諸婢從死者數人。”至于其他人的遭遇,相關文獻未見記載。倒是汪琬在《跋擬明史侯岐曾傳后》中,借玄汸之口透露了一些當日的情形,說清軍共“統兵五百,聯舸四十,若將摧嚴城,當大敵者”,然后“擔囊揭篋,縶其妾婦廝養,罄室而胥劫之。班師之后,復出所劫,一婦人至責值數百金”。


對于這段家門之辱,侯氏后人一直諱莫如深,侯玄汸在《月蟬筆露》中也只字未提。他只說其妻寧若生因生子未滿十日,“母以兒故得釋,跳水”。不過寧若生并沒有死,倒是玄泓的發妻孫儷簫因家難死在了上洋(夏淑吉《六姊孫儷簫沒于丁亥家難為賦一詩》,《國朝閨秀詩柳絮集》卷四〇)。所以玄泓后來續娶章有渭時,寧若生還有詩相贈(《六娣章玉璜于歸次韻索和》,《國朝閨秀詩柳絮集》卷四五)。據汪琬說,孫儷簫是因病而亡的。但上洋在今南京市溧水區白馬鎮一帶,合理的推斷應是在被解送江寧的途中故去的。


野蠻地擄掠被征服地區的漢族婦女,是清人一貫的做法,侯氏的遭遇并非特例。明朝末年,清兵數次入侵關內,目的就是搶掠財物和人口。其中破壞最強的是崇禎十一年,曾一路焚掠,攻入了濟南。參與勤王的兵部右侍郎孫傳庭,給時任刑科給事中的李清曾講過自己遇到的尷尬一幕:孫傳庭麾下的官兵長期圍剿李自成,個個身經百戰,但遇到清軍卻普遍膽怯。“偶一日,與北兵隔河相望,我兵詈云:‘吾淫若妻女。’北兵大笑,驅營中婦女百數十出,皆紅紫成群,指與我兵曰:‘此若輩婦女,盡為人淫,反欲淫人耶?’”(《三垣筆記·崇禎》)


這種暴行一直持續到清初。無名氏的《吳城日記》更是記錄了清兵初入江南時,大肆強奸擄掠的惡行。如:順治二年閏六月“初四日。大雨竟日,兵丁避雨,共入民家,掠取衣食,奸淫婦女”。十五日有兵丁涌入王惠伯家,“擄其婦女數口”。二十四日,該書作者“偶往齊門鼓樓,望見南檐下張帷帳二頂,有兩女子坐臥其間,兵丁時揭帷言笑取樂,不知被擄婦中心慘戚何如也”。二十八日,因“向來兵丁擄獲婦女無限,戕害及病死者多矣。至是官令給還完聚,許親屬領去,約有二百口”。更慘的是昆山,因縣令率民守城,城破被屠,“婦女被掠者以千計,載至郡中鬻之,價不過二三兩”。八月二十七日,作者看到蘇州閶門“路旁各處粘招貼,尋覓妻女者,知昆山于七月七日被屠,太倉于三十日被兵,松江于八月初三日被兵。兵回時多擄掠婦女賣于城內外,冀破鏡或可復圓,故尋覓耳”。


該書還提到吳勝兆謀反事敗后,“松郡士民扳累被戮者頗多。松宦陳子龍投水死。嘉定宦侯峒曾家被抄提。……家資一洗而空,婦女大受慘辱”。為我們了解侯家眷屬的遭遇,又提供了一條旁證。所謂“抄提”,即抄沒家產、提拿家屬的意思。對被擄婦女,后來雖許家人贖歸,卻借端敲詐,索價奇高。而所受的人身之辱,都可忽略不計了。這種做法,一直到康熙初年都未改變,以致龔鼎孳任刑部尚書時,專門給皇帝上過一道《請恤婦女以廣皇仁疏》,建議以后“凡詞訟牽連婦女,非系本身犯有重罪者,不得濫提濫禁,以干天和”。


在順治四年侯家遭受的這場滅頂之災中,活著的眷屬均難逃被囚系的厄運,唯有遁入空門的夏淑吉、姚媯俞、龔宛瓊,賴佛力護持,躲過了一劫。在幸存的男子或被捕、或逃亡,家資被劫,田房籍沒之后,只有夏淑吉尚能自由往來,鎮定應對。她趁夜艤舟潛往水中棺殮祖母龔氏及庶姑劉氏,又遣人于松江求得侯岐曾遺體,舁至祖塋安葬。同時還竭力告貸營救玄泓,并替他承擔起了撫育幼子侯榮的責任。而此時她弟弟夏完淳也因通海被逮,并于九月遭處決。

 


至于侯家的諸位女兒,年幼的估計覆巢之下難有完卵,最終是否成人,已不可問。成年的如達本,因資料缺乏,亦難得其詳。不過鑒于其已出家,除了貧病,當不會有別的麻煩。需要說明的是,光緒《錫山徐氏宗譜》對徐開度的介紹是:“承芳五子,字紉安,邑庠生,配虞氏,子一云衢。”此宗譜因所修年代較遠,錯誤頗多。其中“承芳”當為“永芳”,“紉安”當為“幼安”(《侯岐曾日記》順治三年七月二十六日有“予攜幼安嗣子過恭莊”之句,可證)。而“配虞氏”之說更是錯誤的。


侯岐曾次女(小名定)在舅氏顧咸正、丈夫顧天逵兄弟被殺后,遭受了不少苦難。顧天逵、天遴兄弟五月十四日與侯岐曾一起被殺于松江。顧咸正不久亦被捕。據江南總督洪承疇順治四年九月二十四日給朝廷所上的題本說,刑部對其一干人的處理意見是:“叛犯顧咸正等叁拾叁名,……俱應依謀叛律不分首從皆斬,妻妾子女入官為奴,財產籍沒充餉,父母祖孫兄弟不限籍之異同,皆流貳千里安置。”洪承疇九月十八日接到部文后,十九日即將顧咸正等處斬,并命江寧巡撫和蘇松按察使“將顧咸正等叁拾叁犯各妻妾、子女、家產,一一查明,籍沒起解”,等解到南京后,再由其“會同驗明解京”。以情理推斷,天逵的妻子當亦在被逮之列,若不出意外,等待她的必是發配到旗下為奴或配給包衣的命運。不過當局后來似乎寬免了她們,只是籍沒了家產,而沒有將人口遞解。顧天逵的好友歸莊在《兩顧君大鴻仲熊傳》中說:“大鴻配侯氏,生二女。”事平后“侯氏依其兄嫂居嘉定”。陸元輔《喜記原至再疊東字韻》末注云:“記原為其妹顧節婦移居。”可知侯氏是被長兄玄汸迎歸的。陸詩有句云:“此會知君無別意,鹡鸰飛急慰孤鴻。”(《詩·小雅·棠棣》有“脊令在原,兄弟急難”之語,故后世常以鹡鸰比喻兄弟)此時顧家已遭籍沒,婆媳三人均無處居住,只能分別投奔親戚。歸莊看望顧母張氏時,見到的情形是:“家既籍沒,夫人今獨居于文康公(顧咸正祖顧鼎臣)祠,饘粥不繼。”令他感到難過的是:“余即未敢自同于人之子,亦宜以時周恤,而力不能及,愧吾友矣!”


侯蓁宜,小名達真,又名令成(因幼年失恃而名),《侯岐曾日記》中稱之為“女定”,字儷南。生于天啟元年(公元1621年),卒于康熙九年(公元1670年),享年四十九。《疁城龔氏族譜》收有其子所述之《侯孺人行略》,使我們能比較全面地了解她的生平。侯蓁宜幼承祖母之教,“通經書,工詩賦”,其兄弟六人“皆曠世逸才,家庭間吟詠唱和”,她也經常參與。侯岐曾生前,家政由幾個年長的女兒依次接替負責,侯蓁宜婚前亦曾代父管理家政,后配龔用圓長子龔元侃。順治三年七月龔用圓殉城后,元侃母終日持齋念佛,后復入山靜修。侯蓁宜四時申候,不避遠近。晚年自己亦“悟徹體性”,無心塵世,將家務悉委之長兒夫婦,“日以梵經自怡”,并辟一靜室設大士像,終日頂禮。龔氏自遭變后,家業蕩盡,生計艱難,龔元侃不得不四處坐館,侯蓁宜則以“勤杼軸、務針指”補貼家用。她在《病中抒懷》詩中寫到了家境的貧寒:“有藥難醫貧到骨,無錢可買命如絲。”在《送縝?兩兒赴試》詩中則回顧了丈夫常年外出,自己獨立教子的情形:“日授手抄千古籍,機聲針縷十年燈。”前一句詩后自注云:“兩兒所讀書皆予手錄。”后一句自注云:“每以女紅佐兩兒夜讀。”可見其課子之辛勞。故其子說她“以慈母而兼嚴師,愛勞并用”,并不是空話。侯蓁宜工書法,善詩,嘗著有《宜春閣草》,生前已失于兵火。所幸其三子皆得成立。


值得一提的還有盛韞貞。韞貞字靜維,華亭人,為夏淑吉表妹。夏淑吉受侯岐曾之托通媒于舅氏,但未及聘而侯氏家難作,玄瀞亡命客死。盛韞貞即毀妝截發,作《懷湘賦》以見志,誓不改適。后為玄泓迎歸,與夏、姚、龔葺歲寒亭以居,共禮夏淑吉為師,魚罄經幾,形影一室。盛韞貞工詩,出家后自號寄笠道人,名其所著為《寄笠詩文草》,或云為《寄笠零草》。


順治十年(公元1653年),夏淑吉孤子侯檠病夭。十八年(公元1661年)夏淑吉圓寂。姚媯俞欲招盛韞貞同住,但盛勸其遠離世眷,“共謀山居”,“于是不能復安歲寒亭矣”。康熙二年(公元1663年)姚媯俞于山中圓寂(《月蟬筆露》)。盛韞貞曾分別次其生平,私為立傳(康熙《紫堤村小志》)。


需要強調的是,侯氏諸媳雖皆工吟詠,但才名最著當屬寧若生。若生字璀如,少習詩文。當時女子工詩詞而最有名的為三人,一為葉小紈女沈樹榮(字素嘉),一為吳兆騫妹吳文柔,一即寧若生。與其同時的蘇州無名氏在《吳城日記》中說其“迨歸上谷,妯娌相賡酬,或討論經史,璀如最稱淹貫”。寧若生著有《春暉詩草》,似已失傳。


孫儷簫病故后,玄泓不久續娶了章有渭。有渭字玉璜,華亭人,為羅源知縣章簡第三女。章氏姊妹六人(有淑、有湘、有渭、有閑、有澄)皆有才名,而有渭最著。所著有《淑清草》、《燕喜樓草》。章有渭初歸,陸元輔有詩贈玄泓(《寄贈侯研德續弦》題注云:“研德前室孫氏繼室章氏。”見《菊隱詩抄》)。其成婚的具體時間,據寧若生《同荊隱集玉璜閨中次韻》首句“十年往事不堪論”推之,當在順治十年前后。但章有渭亦不壽,玄泓后來又娶了莫氏。侯玄汸在給《明月詩筒》所收余懷詩寫的跋語中說:“后研德與君為僚婿,情好日盈。”(見黃裳《榆下雜說·明月詩筒》,《明月詩筒》乃黃裳所藏海內孤本)清人吳肅公《南街文集》卷十一《徐女莫節婦建墓祠序》稱,莫節婦徐氏乃“吾友余子淡心之妻之世母也”。此知余懷妻姓莫。咸豐《紫堤村志》卷七“烈女”中有莫氏,云:“諸生侯涵(原名玄泓)繼室。年二十七而寡,撫遺腹子萊,補諸生。年六十三卒。”光緒年間張友棠在整理該書時,已弄不清此中的人事變化,認為《上谷氏譜內集》著錄的玄泓繼室為章有渭,而“此云莫氏,疑誤”。為了避免此類誤會繼續流傳,特補述這段姻緣變化于此。

 

經歷了死喪流亡的夏淑吉,在災難過去以后,帶著娣姒們在歲寒亭中禮懺焚修,昔日詩友,皆成佛門法侶。巨大的精神創傷,使未出家的寧若生等,亦不時行禮于法堂。但經聲佛號,難醒眾人的沉迷之心,人生難忘最是情。侯門眾法師在誦經之馀,仍以詩歌唱和,而撫今追昔,吟聲雖同,腔調實異。夏淑吉悼念孫儷簫的詩說:“憶昔于歸紈綺叢,郎家聲譽擅江東。肅雝自葉房中樂,散朗仍歸林下風。日暖畫樓彤管麗,春深珠箔麝蘭通。彩云散后空憑吊,野哭荒郊恨幾重。”寧若生《同荊隱集玉璜閨中次韻》也說:“十年往事不堪論,憑仗清樽減淚痕。獨有云和天上月,天涯還照幾人存?”兩詩道盡了家門今夕、骨肉離散的悲酸。相比之下,盛韞貞就沒有那種感深切膚的沉痛,她更多的是感慨個人的不幸:“不知天意緣何事,無限年光送甲兵。”(《有感》)“長貧疏骨肉,多難愧樵漁。”(《村居有感》之二)顯然,支撐她守貞的是一種道德信念,但沒有感情的系戀。在侯家,她只得到了一個貞女(而非“節婦”)的空名,為此付出的卻是一生的孤獨。


原刊《隨筆》雜志,由作者授權發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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