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編號:C29·2160227·1269 |
作者:周汝昌 著 | |
出版:作家出版社 | |
版本:2008年04月第一版 | |
定價: | |
ISBN:9787506342599 | |
頁數(shù):287頁 |
只因要讀懂《紅樓夢》,特別是那其中之須先研究破解“荒唐言”、“辛酸淚”各各何指,而又緊緊地連在一起,成了一件事的“反正面”。這就是“紅學”。
——《驥尾篇——說說“紅學”的熱鬧》
反正面,卻是正反事,先是那“一把辛酸淚”,再是“滿紙荒唐言”,辛酸淚是實錄,荒唐言才是創(chuàng)作,這一前一后,一實一虛構成了《紅樓夢》真正的意義,是調和兩方的矛盾才形成了“紅學”,所以紅學不是因紅樓為“夢”而成為虛幻,周汝昌說,這其實是“古語的反詞,名為夢幻,正是真實,而這種真實就是“真事隱去”的真實,而真事才是“辛酸淚”的全部構架——“‘紅學’者,目的就在力圖弄清曹雪芹用‘荒唐言’寫出的‘辛酸淚’,既見其外形,又曉其內在,合起來方能真正讀懂了《紅樓夢》,懂了的同時也就領受了那個難以言傳的‘味’。”
周汝昌說自己研究紅樓整整六十年,也標識“說我是個‘考證派’,無容置疑”,這“無容置疑”的背后就是把“滿紙荒唐言”以逆構的方式考證“一把辛酸淚”的實錄意義,不是一種關于謎面和謎底的互文關系,而是從夢幻的文本中尋找歷史的證據(jù)。所以首先是這“偉大”的作品,然后才是和曹雪芹有關的證據(jù),是謂“別樣紅”,就是在與眾不同中找到其個性,而這種個性在周汝昌看來是無所倚無所待的,“一生愛好是天然”,是內在而外照的,是不乞靈于自身以外去物色的。
但是,很明顯,“別樣紅”的紅學在周汝昌那里是唯一的,所以在曹雪芹所做前八十回之后的《紅樓夢》,已經預兆了最后的結局,而這樣的結局并非是最固化為高鶚后四十回的那種家族衰落末路,愛情分崩離析的結局,甚至在周汝昌看來,高鶚的續(xù)作乃是“偽作”,那無非是令人作嘔的“扭捏”和“堆砌”——“總以為高續(xù)偽書是‘對’的,一部書除了林黛玉就什么思想藝術都不存在了。這個錯覺很難難解脫匡救。”也就是說,這根本就違反了“一把辛酸淚,滿紙荒唐言”的紅學脈絡。
一生愛好是天然,“扭捏”和“堆砌”當然是造作,而在否定之中,天然的“別樣紅”到底紅在哪里?周汝昌最堅持的一個觀點是,紅樓夢的歸宿應該是賈寶玉和史湘云的最后相會,也就是說不管是興衰說,還是愛情說,真正的女主角應該是湘云。這在很多人看來是成見和偏愛,而在周汝昌看來,卻正是一把辛酸淚的真事和滿紙荒唐言的審美的結合。為什么主角是湘云,傳統(tǒng)所認為的寶玉和黛玉的愛情悲劇又去了哪里?周汝昌也說,在很多人看來,史湘云是和薛寶釵被劃為一黨,與林黛玉“旗鼓相當”,甚至“排營對壘”,而實際上這種分類自然是走向了高鶚式的布局陷阱里。周汝昌認為寶玉對寶釵和黛玉的態(tài)度是“平起平坐”的,“一無揚張抑李,二不貶瘦褒肥”,最明確的便是那一句:“可嘆停機德,堪憐詠絮才!玉帶林中掛,金簪雪里埋。”“玉帶林中掛”即寫黛玉,“金簪雪鄉(xiāng)里埋”便將的是寶釵,所以部分先后,都在寶玉的世界里成為可嘆可憐的過客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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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汝昌:解得鴻蒙原蘊水,深情似水水如天 |
那么,史湘云為何會成為主角?在周汝昌的觀點里,有緣分論,有情感論,有預言論,有線索論,有文字論,也有突兀論。緣分論是從那一句“都道是金玉姻緣,俺只念木石前盟!”而來,周汝昌認為,金玉奇緣是表象,是一個高鶚式的陷阱而已,而真正的緣分是“木石前緣”,前緣便是舊盟,誰和寶玉有舊盟?當然是湘云,“原來,寶玉是自幼與湘云最親厚的,因為這表妹是祖母的內孫女,她隨祖姑常住賈府,故二人才真是‘青梅竹馬’之深情至戚。”而當黛玉出現(xiàn),并非是新的情感的起點,而只不過是寶玉失落了湘云之后的一種心理填補,也就是說,在寶玉和寶釵、黛玉相見之前,就已經和湘云相處很久,而且緣分早就定了,寶釵和黛玉只不過是一種新的情緣,和舊盟比起來,“深淺親疏厚薄太不一樣”,甚至沒辦法比較。寶玉在續(xù)《莊》中說:“彼釵、玉、花、麝者,皆張其羅而穴其隧,所以迷眩纏陷天下者也。”在周汝昌看來,把釵、玉、花、麝者放在一起,而界定為一種“迷眩纏陷天下”的東西,就其實把湘云單獨列了開來,具有不一樣的分量。而這種處理,其實就是更為深層次的“書前書”和“書外書”——“此即構成它所以成為‘自傳’性小說的重要標志與‘體例’”。
而其實,寶玉和湘云的那種基于緣分的情感也并非空穴來風,那一次湘云回家、戀戀不舍,寶玉送至門口,湘云回頭向他叮囑,那一個場景在周汝昌讀來為之泫然心動,“覺得這比黛玉那天天流的淚要感人得多得多。”寶玉和湘云感情深厚,而在周汝昌看來,他們之間的這種感情更符合婚姻觀,如果寶玉娶了黛玉,一個只會寫葬花詩,只會落淚哀愁的人,到最后連“生活都不能自理”,結局無非是餓死,而曹雪芹也不想寫成那樣的小說,而與寶釵,雖然她是會過日子,會理家,但是卻失去了詩意生活,而只有湘云,“德、言、容、工,才貌情思,樣樣具備而且超群”,她身上有寶釵和黛玉不具備的英氣、豪氣、俠氣、正義氣、爽利氣,也就是說,他才是寶玉真正的情感歸宿。
當然,這種真正的“木石前盟”在紅樓夢里早就有了文字的佐證,在太虛幻境十二釵的“曲文”中,《樂中悲》說:“廝配得才貌仙郎,博得個地久天長。準折得幼年時坎坷形狀。終久是云散高唐,水涸湘江。這是塵寰中消長數(shù)應當,何必枉悲傷!”周汝昌的疑問是,誰配稱“仙郎”?在他看來,整個紅樓夢,除卻寶玉,沒有哪個男子配稱“仙”字,湘云后來嫁給了衛(wèi)若蘭,但是衛(wèi)若蘭從來不帶有“仙”的來歷和氣質。這里就涉及到寶玉的定位,周汝昌認為寶玉的性格里有“剛性”,因為其有立足之境,便是所謂的“原則性”,在剛性之外,又有柔性,而這柔性和剛性組合成的是一種“情”,他不懂自私,不博愛,不自由地“損人利益”,在他身上體現(xiàn)的是“唯人主義”,而這唯人主義便使得他成為“情圣”:“寶玉是個情癡情種的最高代表。他的情,至大,至廣,至誠,至切,至灤,至厚,至痛,至真,至善,至美。這是一顆無可比喻的人類心田、心地、心境、心靈。”所以周汝昌提升他為“新型圣人”——“他的嶄新的價值觀已然超越了以往的社會人生的標準尺度,而達到了一個升華至美、至大無名的境界。”
寶玉是圣人,湘云又是完美女性代表,他們之間的這種情感似乎是天然注定的。但是這種舊盟式的愛情注解其實在紅樓里是隱秘的,但是周汝昌卻從字里行間找出證據(jù)里。寶玉入園后,曾有“四時即事”的詩歌,中其《春夜即事》中說:“枕上輕寒窗外雨,眼前春色夢中人”,春色夢中人是誰,湘云曾有詩歌云“一場春夢日西斜”,所以入夢醒夢,就是一種悲歡離合。而當初警幻仙子警示寶玉的時候,那首歌里有“春夢隨云散,飛花逐水流”,周汝昌認為,上句專屬湘云,下句才包括以黛釵為代表的眾多群芳、千紅、萬艷。“春夢”專屬于“云”,就是預示著湘云多經歷坎坷漂泊分散,而她自稱是“夢中人”,也是與寶玉詩句遙遙呼應。“夢中人”在何處相見?當然是“枕上輕寒窗外雨”的“枕上”,在《紅樓夢》中,一書,群芳夜宴時寫到枕,那時寶玉所倚的枕名曰“紅香枕”,紅香是芍藥,皆特屬湘云的象征麗色,而湘云的別號就是“枕霞舊友”。
“湘”在《九歌·湘君湘夫人》中找到注腳,“蝸翊兮秋風,洞庭波兮木葉下”在周汝昌看來,就是湘云的季節(jié),而“思公子兮未敢言”是寶湘遭變的線索;“云”則是夢云,懂了云才能解夢,才勝了花,也是一個暗示;而在湘云之外,“史”姓也暗含天機,“質勝文則野,文勝質則史。”周汝昌認為,史就是野,“既以史實為據(jù),又有文學的勝境”,如果說“林”和“薛”這兩個姓是關于“荒唐言”的,那么“史”就是“真事隱去”的真事——“一把辛酸淚”,在此不在彼。而在名字之外,史湘云的故事總和紅樓中的新階段有關聯(lián),第三十一回金麒麟,第三十七回海棠詩,第七十回柳絮詞,以至第四十九回脂粉香娃,所以周汝昌說:“只有湘云才是后半部的主角,與寶玉為對者,這個布局大章法,還不清楚嗎?”
緣分論、情感論、預言論、線索論、文字論,還有突兀論,為什么史湘云在紅樓中前無介紹后不交待,不是到是誰,來自哪家,是何親戚,什么相貌,何等衣妝,只是一句“史大姑娘來了!”,而來了之后,也無“筆法”。對此,周汝昌的解釋是,因為湘云就是一個熟人,就是舊識,她出來何必要去介紹,而這也正是曹雪芹的一種心態(tài)的大自由、大真實的表現(xiàn)——“湘云的原型是他最深印于心、刻不能忘的親人,他太熟悉了,以至潛意識中以為讀者也如此,早就太熟悉了,你只說一句她來了,就足夠了”。所以突兀并非突兀,而是太熟悉懶得鋪陳,懶得介紹。
而寶玉和湘云之感情,并非只是一種“荒唐言”的虛構,在周汝昌看來,它最后的指向便是“生平論”,也就是說,寶玉之于學芹,正如脂硯之于湘云。紅樓從一開始就隱含著一條政治棋局明爭暗斗的氣象,從丫鬟茜雪的重現(xiàn)看出是曹雪芹祖父之海棠詩典,從薛寶琴的《西江月》中的“三春事業(yè)付東風”考證是弘皙謀策推翻乾隆“大逆案”,從賈珍為秦可卿尋棺木的“義忠親王老千歲”引出康熙的“忠臣孝子”,從雪芹筆下的“北靜王”聯(lián)系到康熙第二十一皇子被封慎郡王……這一條政治線索便是紅樓夢真正的“本事”:“康熙廢太子胤扔,被雍正謀奪了帝位,而胤扔長子弘皙欲報此仇,秘策推翻乾隆,又遭失敗。兩番罹禍,到乾隆五年案破,此一條十分重大的‘貴勢’伏脈承傳,方告結束,而雪芹家族正是因這一逆案而再度抄沒治罪——家亡人散。”
而從這一條政治線索落腳為情感線索,也正是寶玉和湘云的最后歸宿,而在曹雪芹和脂硯中也看出端倪,脂硯稱“石兄”,喚“玉兄”,石兄,作者也。玉兄,怡紅也,“脂硯聲口,親切如聞”——“脂硯對雪芹的情,方是以身心以之,性命以之,無保留,無吝惜——亦無猶豫遲疑,只因她最理解玉兄,無所用其盤算思量也。嗚呼,雪芹不朽,脂硯永存。同其偉大,豈虛夸可得而僥幸者哉。”也正是這種關切、相守,才讓周汝昌大衛(wèi)感動:“她是是處處,如彼其關切玉兄,如彼其體貼玉兄,如彼其愛護玉兄——為之辯,為之解,為之籌,為之計,為之代言,為之調停……其無微不至,全是肺腑真情一片,略無渣滓。嗟嗟!人間哪得有此閨中知己,有此手法,有此大慈大悲菩薩,由此至仁至義俠士?雪芹有此,復何恨之有。”
而這種感動,無非是最后回到“唯人主義”的觀點上來,所謂“千紅一窟(哭)”,所謂“萬艷同杯(悲)”,到最后也都是曹雪芹“大旨談情”的情,寶玉之情,湘云之情,雪芹之情,脂硯之情,“這與干紅萬艷而同悲一哭的情,還不就是天地間萬物所能具有的最廣大、最崇高的‘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