艷陽下的莊子東頭,茂密粗壯的老梧桐的樹蔭下,一老一小在在玩“憋死牛”的游戲,地上還爬著一個光著屁股的肚兜娃娃,這是老奶奶的重孫子。
這是一條穿插在莊里的主路,從這一頭可以看到莊子的那一頭。正午時分,硬邦邦的土路在的陽光下赤靈靈,白晃晃的空無一人,連蟬也懶得叫了,好像除這一老二小都睡著了。
安靜的,安靜的,似乎只有我撓頭發的聲音,老奶奶哈哈笑了,露出一圈沒有一顆牙的牙齦,看著她鄒巴巴的臉和滿頭雪白的頭發,我也笑了,今天又輸了……
她是我家的鄰居,占據了我童年大部分的生活,我已經算不清她多大年齡了,只記得他是莊子里年齡最大的老奶奶,那時候我的奶奶還很年輕,而現在我的奶奶一如她當年一樣老了。
在我眼里,她一直都不難看,甚至覺得她是所有老太太里最好看的。她很瘦,夏天里他總是穿一件無袖的像坎肩一樣的白色小衫,一條肥大的深色的老式的褲子,像口袋一樣擻一下系上一條布條腰帶,在那棵屋子一樣大的梧桐樹下,扇著蒲扇,看著一個光屁股的小孩,除此以外就是和我一般大的孩子找她挑戰憋死牛的游戲。
她從來不談自己的事情,從來不抱怨任何事情,每天接受兒孫送來的一碗飯,一壺水,然后給兒子照看孫子,給孫子照看重孫子,把兒子女兒親戚看他送的餅干或者冰糖給在她莊里的小孩子。我從來沒有見過她剩過一粒米,每次吃完那碗即有飯又有菜的碗里總是會續上一碗白開水,更沒有見過她喝茶,雖然她有一個大大的瓷缸子,卻用的極少。
她一點也不睿智,也不優雅,卻有一種愿意親近的感覺。她夏日里自己洗衣服,我曾見過她“坦胸露乳”在院子里自己搓澡,兩只乳房像兩個空口袋一樣掛在胸前,干癟的皮包骨,一點脂肪也沒有。小時候從來不知道她是誰的媽媽,是誰的老婆,甚至不知道她看的重孫子是她哪個兒子的兒子的兒子……
我也叫她老奶奶,卻不是直系,僅僅是鄰居,但是論說叫奶奶,我更愿意叫她老奶奶,很親的那種。她從來不罵人,更不會大聲吼叫,她隨手撿起小石子小樹枝就當子教我們玩五子棋,憋死牛的游戲,每次都會輸,輸了會跟你討論哪里走錯了,然后就是笑。麥收時,她會撿掉落的麥稈,然后掐下麥穗搓成麥粒,放進沒有牙的嘴巴里蛄蛹蛄蛹,很久后又無奈的吐掉,被小雞崽吃掉;麥稈用水浸泡后,用鐵絲固定雛形編制成小籃子,小收納筐,最受歡迎的是小燈籠,一根小木棍挑著,有六只腳,還有用不同顏色的毛線做的流蘇穗穗。春天還會做風車,除了簡單的書本紙疊的,她還會用煙紙的硬盒縫制長方形的風扇葉一樣的風車,需要奔跑才可以轉動,每當這時候我們就穿梭再莊子的東頭和西頭,他的孩子就住在兩頭;秋天的時候我們就一直惦記著她院子里的那棵咪咪棗樹了,只要她從她的小土房子里走到街上,我必然會和她玩一會,鉆過她院門的門檻,爬過她院子里的棗樹,甚至上過她家土墻的墻頭,但我去從來沒有進過她的房間,一是家里人不讓隨便進,二是怕。怕的是什么呢?最初只覺得黑,還有對老奶奶很多很多的未知……莊里誰是她的兒子,她有幾個兒子,誰是她的孫子,她的房間為什么那么黑,為什么她院子里的棗樹結的棗子是莊里最大最甜的,她到底多老了,有一百多歲了吧,她為什么從來不生病,她年輕的時候是什么樣子的……她在變老,我們再長大,一年一年什么都在變化,始終不變的是她堅持從院子里走到那棵梧桐樹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