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有時,地有氣,材有美,工有巧。
合此四者,然后可以為良。
——《周禮·考工記》
文/王晶 攝影/袁媛
中國使用羊毛的歷史很久遠,羊毛地毯,是人們利用羊毛功能中的一個很小的維度。熙華經典的趙英偉,在中式地毯領域已經有十多年的摸索,這期間,他與夫人親赴美國和歐洲搜尋散落在西方的明、清地毯,研究故宮藏毯,尋找制毯古法工藝,試驗、恢復古典中式地毯的經典紋樣與顏色……
我們以對工藝的追求和堅持來回溯,希望可以從傳承的角度了解中式地毯的前世今生。
古典中式地毯
地毯對中國人,特別是漢族人來說并不熟悉,這與我們的民族文化特點有關系。現在我們所知的地毯大國,比如土耳其、伊朗、阿富汗、巴基斯坦,都是使用羊毛的大國,他們的家用日常生活中,地毯是必需品。
從一些古代文獻、繪畫中可以看到中國古代使用地毯的方式。比如在日本的正倉院博物館里面,能看到陳列的唐式風格居室,就是人們在地毯上席地而坐,搭配著矮式的家具,地毯是居室中特別主要的一個印象。到了宋代,高式家具出現了,從之后的文獻里可見,毯子不僅鋪在地上,還有很多是鋪在床與榻上,或高出地面的臺子上。中式地毯鮮為人知的一個原因,就是存世的中式古毯非常少,而這些地毯當時的使用場所,基本是皇家貴族的宅邸或寺廟。
中式地毯的古典時期,是從明永樂到清雍正的一個短暫的歷史時期。在這個時期制作的中式地毯,在技藝和審美上都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地毯界稱之為古典中式地毯。由于至少從明初開始,寧夏就是為紫禁城織作地毯的故鄉,有時也把這些地毯稱為“老寧夏”地毯。
地毯圖案:一尺蓮
地毯圖案:十方土
地毯圖案:甘肅八達暈
地毯圖案:三夔
與波斯等中亞地毯不同,古典中式地毯的圖案非常“中式”,比如祥云、蓮花,其設計運用了很多繪畫技巧。以“寧夏花夔”為例,其圖案中心是一個象征和諧的圓形夔紋,類似的紋飾最早見于中國的青銅器,四角襯以回紋拱肩,邊中的紋樣與大地相呼應,白色蓮花粉色花瓣的織作模擬了中國畫的潤色手法。
再比如,紫禁城中的宮毯“一尺蓮”,人走在毯上,每一步正好踏到一朵蓮花,好似步步生蓮。古典中式地毯的每一個紋樣,都有它的來處,這也是它的文化根基所在。
復制經典杰作
從選一個圖案,到制作出一塊毯子的周期,
要半年甚或一年以上,是一個很漫長的過程。
毛紗
編織地毯的毛線,有一些是手工紡制的,每一股線粗細不勻,這是手工紡線的特點。紡線中還有一個專業詞語叫捻度,就是捻的緊度,捻度不同形成線的松緊不一樣。
染色
手工編織地毯的毛線是植物染色而成。可以染色的染料其實種類非常多,但我們只用一些非常優秀的,優秀的意思是它的色牢度等很多方面都非常好,而且顏色互相搭配起來又能組合出更多的色調;也不要太難以得到,比如像胭脂蟲,出產于中美洲,難以作為常用的染料。
紅色用的是印度茜草,中國的茜草更接近棕色,沒有橙紅或是磚紅這種調。藍是用天然的靛藍,來自浙江雁蕩山區的板藍根。淡雅的綠色,是藍草加上槐米套染出來的。咖色就是用核桃皮、栗子皮這一類的,還有兒茶、海娜等。其實這些染料,世界上很多民族都知道,比如埃及的金字塔里,木乃伊的裹尸布有一些就是用茜草染成。現在的一些書面資料,其作者可能沒有做過實際的試驗,有些論述不見得是正確的。比如老的寧夏毯,有一種被稱作“木紅”的顏色,在古代也許是蘇木染的,它是一種中藥材,也是一種染料,但得色的耐光性不太好,開始染出來可能是不錯的紅色,但是長久暴露在日光中,它的紅就會褪去,我們現在很少用這種染料來染紅了。
傳統織做地毯的機梁
地毯紋樣圖紙
編織
手工打結,是編織地毯最傳統的方法,并有著不可被替代的優勢。打結是織工按照圖紙拴不同顏色毛紗的過程。中國地毯傳統的結叫八字結,波斯毯也是這種八字結,還有一種結叫土耳其結,又叫馬蹄結,大同小異,就是在兩根經線上拴一個結。
后處理
織好的地毯要經過打磨等后處理,表面多出的羊毛要用火燒掉,古典中式地毯很多都是很薄且很軟的,因此從結構到后處理都要嚴格遵循。
===========================================================================
雍正御制耕織圖 局部
以毛制衣織毯的技藝,至少可以上溯至商周。如在西北等畜牧地區的話,可能比這還要久。獸毛自古即為四種主要紡織纖維之一。毛紡織在時間上次于麻、絲,而早于棉。織成之物則品類繁多,常見的便有“氈、毯、褐、罽”等名。其中,又因羊毛較其他毛類易得,紡織價值又大,羊只便成了毛料供應的主力軍。《天工開物》中稱毛用羊有“蓑衣羊”與“矞艻羊”之分。前者為中原土產,其毛所成絨片、氈毯、襪帽遍天下,但有粗無精;后者則為西域傳來,所成絨布細密滑膩,是毛織物中的精品。其實便是今天所謂綿羊與山羊而已。
文/賴婧穎
綿羊毛每歲可剪三次。一次在初春,一次在五月,一次在八月。漠北寒冷之地,八月剪毛應免,以免“比至寒時,毛長不足,令羊瘦損”。春季毛比秋季好,因為羊兒蓄了一整個冬天的毛,比之秋季,自然又長又軟。且冬天多養羊于圈中,羊身上植物纖維、雜質也少。采山羊絨則可“掐絨”或“拔絨”,后者極費人工。“每人窮日之力打線只得一錢重,費半載工夫方成匹帛之料。”若掐絨打線,每日所得,多于拔絨數倍。
采毛之后,則應凈毛、彈毛,令其清潔蓬松,以為原料。若欲制氈,便利用毛自身纖維的粘合摩擦之力,無經無緯,只憑揉毛碾壓而成。商周時曾設“掌皮”官位,為天官屬,“共其毳毛為氈,以待邦事”,描述的是華夏族宮廷的規矩。而蔡文姬歸漢后,所作《胡笳十八拍》中,憶起亡家心折入胡城一段時,寫胡風胡俗,亦有“氈裘為裳兮”句。然文姬見胡人以氈裘為衣,猶如見以牛羊肉為主食,鞞鼓鼓噪一般,以為全然不同于漢地之風,流離悲戚之意更甚。前后推斷,大約此時漢人雖制氈,然卻少有披掛身上之故。
除此之外的大部分毛織品,還是走一道捻絨成線的工藝。打粗布絨線用鉛制錘墜在線頭上,用兩手轉動搓成絨線。而后便織、便染。制造絨褐的織機比制造棉麻的織機要大,用綜八扇,穿經度縷,素色毛線于纖指間翻飛躍動。新疆哈密周代遺址曾出土一塊平紋刺繡毛罽,經緯密度為每厘米16至20根;又有一塊雙色毛罽,為斜紋,經緯密度達每厘米10到30根。可見經緯細密,織功精湛。織出的毛布除家用外,更多的可能是拿到市上販售。再則隨商路蜿蜒,流通四方。漢代出土的毛織品,便主要集中在絲綢之路的古商道上。遙想絲路兩端,漢女繅絲織棉,胡女紡造毳布。織車轉動,旁邊有幼兒游戲,有幾畝田地,或有氈房羊群。小農經濟時代家園的理想圖景,大抵便如此了。
手工植物染色的毛線
布匹紡成之后,則以五色染之。古時羊毛染色用的是植物等天然染料,沒有化學制品毒害的擔憂,“染于蒼則蒼,染于黃則黃”。自然中的紅花蘭草、樹皮礦物,與羊毛兩相應和,輕暖絢麗,真宛如紡霞而成。《詩經·王風·大車》中贊曰“大車檻檻,毳衣如菼”“大車啍啍,毳衣如璊”。菼,為青白色的荻草;璊為赤色美玉。兩句所言者均為毳衣的色澤之美。那穿得起如此美麗衣物的,自然也非尋常人。《王風·大車》一篇寫的是天子攜眾士大夫祭祀山川之事。東漢鄭玄注曰:“古者天子大夫服毳冕以巡行邦國……毳衣之屬,衣繢而裳繡,皆有五色焉,其青者如鵻。” 毳衣就是用毛布制成的華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