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提示:從清代初期就有這種觀點。到了乾隆時期,因為乾隆皇帝喜歡研究少數民族的文化,乾隆時代的研究者經過研究認定達斡爾族是契丹人的后代。黑龍江省的一些文獻也記載達斡爾是契丹人的后代。
毅松(來源:中國社會科學報)
本文摘自:《中國社會科學報》第139期5版作者:唐紅麗,原題:《銷聲匿跡八百年 達斡爾族是否契丹后裔?——訪內蒙古自治區達斡爾學會副理事長毅松》
自公元907年耶律阿保機建立契丹國,到1218年西遼被元朝所滅,契丹族創造了中國歷史上相當輝煌的一段歷史。然而,令人奇怪的是,自元之后,史書中再也沒有見諸任何關于“契丹”這一民族的文字,就連“契丹”整個民族都消失得無影無蹤。難道整個契丹民族都被金元兩朝趕盡殺絕?對于曾經數以百萬計的契丹民族人口來說,這似乎不太可能。
如今,記錄契丹文字的碑刻已經被今人從地下發掘出來重見天日。但是,關于契丹民族下落的蹤跡卻遲遲不見線索。八百年前,他們究竟去了哪里?而今又身處何方?
帶著種種疑問,記者來到內蒙古自治區呼和浩特市,采訪了內蒙古自治區達斡爾學會副理事長,同時也是內蒙古社會科學院民族研究所所長毅松研究員。
清初即有達斡爾族是契丹后裔說法
《中國社會科學報》:達斡爾族是契丹人后裔這種說法,始于何時?
毅松:從清代初期就有這種觀點。到了乾隆時期,因為乾隆皇帝喜歡研究少數民族的文化,乾隆時代的研究者經過研究認定達斡爾族是契丹人的后代。黑龍江省的一些文獻也記載達斡爾是契丹人的后代。
《中國社會科學報》:達斡爾族有語言嗎?是否有本民族的文字?
毅松:達斡爾族目前主要分布在黑龍江省、內蒙古自治區、新疆維吾爾自治區,在全國均有分布。達斡爾族人口少,在2000年第五次全國人口普查時整個達斡爾族是十三萬兩千多人,所以相對于祖國13億人口來說,達斡爾人有“萬里挑一”的說法。
達斡爾族是一個有文化的民族,但是否有文字就是另外一回事了。達斡爾族有語言,但是沒有文字。達斡爾族從清代以后采用滿文、漢文和蒙文書寫文字。在新疆地區的達斡爾族使用的是哈薩克語和維吾爾族語。對達斡爾族比較正式的記述是在17世紀中葉,而契丹人在歷史上作為一個政權的消失是在12世紀初,在那個時代契丹人就沒有了,比達斡爾族人出現要早將近500年。這樣,達斡爾的出現和契丹人的滅亡就有一個時間上的距離。但達斡爾族民間有一個傳說,說這個民族是有文字的,但沒有傳說自己是契丹人的后裔。到底曾經的達斡爾人是使用契丹語還是蒙語,這個沒有記載。
《中國社會科學報》:達斡爾族到底是不是契丹人的后裔,這個在達斡爾族的學者中有哪些觀點?
毅松:雖然達斡爾人少,研究達斡爾族的學者也少,但是學者們對這個觀點并不一致。有人認可達斡爾族是契丹人的后裔,但也有學者持相反的觀點。
契丹人、達斡爾人都打曲棍球
《中國社會科學報》:任何觀點都需要證據鏈來證明,那么持支持觀點的學者一般都從哪些方面來論證?
毅松:第一,是從傳說和事實的對照角度上來證明。傳說,達斡爾族歷史上的國家被打敗后開始往北逃,契丹遼國滅亡之后,其中一個叫做庫里爾的部落頭領率領一部分契丹人從今天的赤峰一帶逃往呼倫貝爾地區。這個傳說跟契丹人的歷史恰恰吻合。這是支持方的第一個理由。
第二個理由,就是達斡爾人和契丹的“大賀氏”相吻合。契丹人在建立遼朝之前有一個名字叫做“大賀氏”,研究人員認為“大賀氏”就是“達斡爾”。“大賀氏”后來演變為“達斡爾”。這也是一個證據。
第三,就是契丹人從事多種產業,比如農業、牧業、林業、漁業,達斡爾族在17世紀中葉比較多地被史料記載的也是從事農林牧漁業。一直到20世紀40年代的三百年間,達斡爾人都是從事這種生產方式。這與契丹人的生產方式是相同的。
第四,就是有一些民俗上的一致。持這種觀點的人發現,比如說打曲棍球。我們達斡爾人是打曲棍球的,在北京奧運會上有四個曲棍球運動員都是達斡爾人,并且在奧運會的該項目上得了亞軍。在這次廣州亞運會上還有我們達斡爾曲棍球運動員。在北宋,譬如《水滸傳》里面高俅玩的蹴鞠,就是達斡爾時期的曲棍球。而在遼朝,人們大都喜歡玩這種球。因此,遼代的時候契丹人打曲棍球,現在達斡爾人也打曲棍球,這也是一個歷史的吻合。這是一種歷史與事實對比的方法。
還有,從民俗上來說,比如天氣干旱季節,契丹人祈雨,現在的達斡爾也有祈雨的習俗。而且達斡爾人祈雨是到河邊的,這和契丹人的祈雨習慣是一樣的。“祈雨”在契丹語中叫“瑟瑟儀”,不單是吹吹打打的奏樂,而且還潑水。所以,契丹人有這種祈雨的習俗。在達斡爾族,這種習慣現在還有。
另外,還有服飾上的習慣。有人在服飾上尋找達斡爾族和契丹人的聯系依據。漢族人以前的服裝習慣在右邊系扣子,就是“右衽”。達斡爾人曾經的服裝是在左邊系扣子,叫做“左衽”。在民國時代,漢族一個著名的政治家叫“于右任”。他為什么叫“右衽”呢?就是“我不贊成你們這些‘左衽’的人”,意思是反對清朝的政治,所以我要“右衽”。契丹人是“左衽”,在現在發現的很多契丹時期的壁畫中,很多人物的衣服就是“左衽”。而歷史上,不管是傳說還是資料,達斡爾族都存在“左衽”的歷史事實。關于“左衽”這個觀點以前沒有,是近些年才有的。一些提出達斡爾人是契丹后裔的研究人員提出了這個觀點。
達斡爾語與契丹語相關聯
《中國社會科學報》:另外,據一些學者研究,契丹人的后裔一支是往北到呼倫貝爾,一支是往南,在如今的云南,這個你聽說過嗎?
毅松:聽說過。契丹人被金朝打敗之后,主體上不是往北逃,而是往西逃,比如新疆、哈薩克斯坦一帶,并且在那里建立了西遼。往南逃的那一支不是在遼朝滅亡的時候去的。遼朝滅亡之后,金朝統治了遼曾經的地域。而金朝很快又被元朝人打敗,就是被蒙古人打敗。受金朝人統治的契丹人后來又被蒙古人統治了。這樣,這些契丹人又加入了蒙古人的軍隊,開始向南攻打南宋,一直跑到如今的云南,并在那里駐扎下來。譬如現在中原地區有很多蒙古人,都是當時忽必烈攻打南宋時遺留下來的。
1990年,內蒙古社會科學院民族研究所的孟之東去云南搞契丹后裔的調查。孟之東后來寫了一本書叫《云南契丹后裔研究》,這本書對云南契丹后裔說得比較清楚,包括歷史情況、語言情況、民族情況以及與達斡爾的關系。但是這支人群現在多數是漢族,有一撥是傣族、彝族、布朗族,都與當地人同化了。當時元朝滅亡的時候,他們也沒有回到北方來。因為他們是忽必烈那個時代過去的,距今已經有七八百年的歷史,漸漸地都融入當地的生活習慣中了。
《中國社會科學報》:那次的云南調查,在語言方面有哪些發現?
毅松:根據孟老師的調查,他們如今還保留著一些達斡爾的語言,也就是所謂契丹人的語言吧。
《中國社會科學報》:請您舉個例子?
毅松:比如他們管從山上流下來的河叫“厄姆吉爾”河。“厄姆吉爾”在達斡爾語中意思是沒有被馴服的馬。這個河從山上流下來的時候,比人大的石頭都能被沖倒,像一個沒有被馴服的馬一樣野性,所以這條河叫“厄姆吉爾”河。這個詞語,表現了這支到云南的達斡爾人在語言上與達斡爾的聯系。
云南的所謂契丹人后裔也是只有語言沒有文字。他們現在說的話也不是曾經從北方過去時用的語言,是經過演變和與當地融合后形成的一種新語言。
《中國社會科學報》:達斡爾人現在使用的語言是老祖宗傳遞下來的語言?
毅松:是,達斡爾族現在說的語言是從達斡爾有民族記載時就使用的語言。而且達斡爾語被認為是一種比較古老的語言。為什么這么說呢?因為《蒙古秘史》出現于13世紀,現在有的人認為解讀《蒙古秘史》需要懂達斡爾語,因為現在的達斡爾語跟《蒙古秘史》的語言恰恰是一樣的。
《中國社會科學報》:現在達斡爾民族使用的語言有沒有和契丹文有聯系的地方?
毅松:贊同達斡爾人是契丹人后裔的研究者認為,達斡爾語和契丹語是相關聯的。他們的證據有這么幾條:比如說鐵,根據已經解讀的契丹文字,“鐵”在契丹語中叫“卡薩哦”,達斡爾語的“鐵”也叫“卡薩哦”。另外還有契丹語的“陶萊”,就是兔子,達斡爾語管兔子叫“陶里”,發音上基本一樣。還有“人口增長”,達斡爾語叫“普蘇拜”,契丹語稱為“普蘇丸”。
學界95%的人贊同達斡爾人是契丹人后裔
《中國社會科學報》:不贊成達斡爾人是契丹人后裔的研究者,他們的觀點有什么依據?
毅松:不贊成的人觀點也比較激烈。他們也是從語言上找依據。比如說一二三四五六七八這些數字。他們認為,這是人類最基本的術語字,不管怎么演變,是不會改變的。他們研究契丹文的十個數字,發現只有三個與現在的達斡爾語是相同的,其余都不一樣。最重要的是一二三,這三個最前面的數字也與現在的達斡爾語不一致。因此,否定達斡爾人是契丹人后裔。
還有人認為,達斡爾人是夏朝人的后代。他們的依據就是“夏”這個字,在康熙字典里有五種讀法,其中一種讀法就是“互”。這樣,夏也可以讀作“互”,而“大夏”就是“大互”,“大互”就是達斡爾。而“夏”字在甲骨文中的寫法就是一個人拿著一個農具,達斡爾人把人叫“互”。他的意思就是,在中國的歷史上,夏朝的這個“夏”字,就應該讀“互”,而且這個“互”就是達斡爾的“斡”,這樣達斡爾就是大夏人的后代。
還有一種“東胡說”。就是漢代的時候,北方被稱為匈奴和東胡,這個東胡包括的地域很大,因此這個“東胡說”在目前還很籠統。
還有一種說法,是說達斡爾族是北方的一個世居民族。達斡爾族在17世紀中葉生活在黑龍江以北的地方,如今屬于俄羅斯的地盤。他們認為達斡爾族本來就生活在這個地方,是當地的土著人。他們不認為達斡爾族是在遼朝之后遷居到那個地方的。
還有人認為達斡爾人是蒙古人的一部分。
《中國社會科學報》:達斡爾族的民族語言是怎樣傳承下來的,截至目前仍然沒有文字嗎?
毅松:達斡爾族沒有文字,達斡爾語言的傳承都是依靠口口相傳延續下來的。現在已經有漢語拼音符號用來記錄達斡爾語。拼音符號很簡單,就是用漢語拼音按照達斡爾語的發音記載。比如,達斡爾語的哥哥叫“阿卡”,拼音符號就記為“aaka”。現在達斡爾語已經有教學課本,但是這個課本使用拼音符號編寫,非常好用,因為就是采用漢語拼音。比如說姐姐“額可”,就是“eeke”。現在在達斡爾族自治旗已經有九所小學在使用這個課本。
《中國社會科學報》:對于達斡爾人是否是契丹人后裔這個觀點,您個人是贊成還是否定?
毅松:我贊成達斡爾人是契丹人后裔的觀點。目前在達斡爾族研究的整個學界,有95%的人贊同達斡爾人是契丹人的后裔。
《中國社會科學報》:作為達斡爾族人,您對契丹文字解讀有期盼嗎?
毅松:作為我個人來說,我很期盼契丹文字的解讀。契丹文字的解讀對于達斡爾語言的研究、達斡爾語的歸屬、達斡爾民族文化的研究都有重大意義,這是絕對的。而且孟之東老師退休之后也在研究契丹文字,他研究的目標就是要證明達斡爾族是契丹族的后裔。包括清格爾泰對契丹文的解讀也證明契丹文與達斡爾語有一致性。
契丹小字的解讀肯定跟達斡爾語有一定的關系。我們期盼著契丹文字的盡快解讀。因為解讀之后,達斡爾人究竟是不是契丹人后裔,也就有了一定的結論。這個問題,最終還是要靠科學依據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