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不德、不恥者、下限更低者在現實社會中取得更多生存和發展優勢時,人們都會喟嘆道之不行、正義之不彰,有人選擇自守其身,有人選擇同光合塵。下面我嘗試借助社會生物學、人類學近年的一些科研成果,對這類現象做一個簡明的解釋,以幫助有興趣的人加強從原理層面對這類現象的認知。
強互惠(strong reciprocity)理論,由美國著名的跨學科研究機構桑塔費研究所在制度演化研究中提出的。強互惠理論認為,人類之所以能維持比其他物種更高度的合作關系,在于許多人都具有這樣一種行為傾向:在團體中與別人合作,并不惜花費個人成本去懲罰那些破壞群體規范的人,即使這些成本并不能被預期得到補償。通俗講,就是許多人擁有類似水滸里魯智深那樣的“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正義感。
強互惠與弱互惠(直接互惠機制和聲譽機制)的區別在于:利他行為是無條件的,善意不依賴于對方的行為,是在確知目前和未來都不能得到收益的情況下支付成本來獎勵公平和懲罰不公平的行為。簡單說,只要懲罰者自己可以通過不做懲罰而提高收益,那么懲罰就是利他的。而弱互惠行為要依賴于別人的行為,弱互惠者愿意支付短期成本來幫助別人僅僅是因為可以從中獲取長期或間接利益,它實質上還是基于利己主義的利益計算而采取的行為。
從效用上,強互惠行為能抑制團體中的背叛、逃避責任和搭便車行為,從而有效提高團體成員的福利水平。從人類社會秩序的形成和維持來看,強互惠行為起到很大的作用。
一些學者用生物學上的“群體感應”機制解釋強互惠行為的社會化演化。群體感應現象發生時,細菌會待它們已經達到足夠的數量,足以戰勝生物體的免疫反應時,才會打開活性。映射到強互惠行為的社會性演化,則是有懲罰動機者會首先發出懲罰背叛者的信號(這是低成本的做法),當群體中其他成員經過權衡對信號做出響應時,就相當于完成了集體協調工作的準備,最后,懲罰付諸實施。這個模式下,因為集體行動的規模效應,每個懲罰者承擔的成本就會變小。并且,懲罰者數量越多,懲罰的總成本就越低,平均單個懲罰者承擔的成本就越低。當存在利他懲罰時,群體的平均適應性就會提高,接著,馴順效應就會很出現,它把利他懲罰行為灌輸到更多馴順成員中去(即懲罰搭便車者的規范被內化,成為一種道德信號),這樣利他懲罰的聲勢就會越來越大,利他懲罰也會變得越來越普遍。
強互惠機制通過群體懲罰震懾群體中的不德行為,是群體道德水平最主體性的捍衛要素。一定意義上,強互惠機制直接決定一個群體的德性水平。當強互惠機制衰弱時,不擇手段謀取利益的不德、不恥行為將會層出不窮,日甚一日,群體的德性水平會如股災崩盤般迅速下降。
道德自覺,也是影響社會道德的重要要素,但我未把列入“三大機制”之列。在此也作一簡單介紹。
達爾文認為,人類的良心和道德感就像人類巨大的腦容量、直立行走的姿勢以及人類的文化常識一樣,是自然選擇的結果。他在《人類的由來》中寫道:“任何動物,不管是什么,都與人類一樣,都有一種與生俱來的社會本能,包括父慈子愛的情感在內,因此,只要它的智力能夠得到良好的發展,或接近于良好的發展,就會不可避免地產生道德感或良心。”
基于達爾文提示的方向,美國人類學家克里斯托夫?博姆進行了人種志角度的系統性研究,按照他的著作《道德的起源:美德、利他、羞恥的演化》的觀點,在25年前早期人類的狩獵時代,人們不得不以群體方式獵取大型野獸,然后分割獵物的方式促生了早期的平等主義(由于他們經常面臨周期性的食物稀缺,公平地分享肉食就具有了極端重要的意義,公平意識由此而發端)。搭便車行為的存在,破壞了公平性,使懲罰和抑制搭便車行為成為必要,因此而發生的沖突也頻繁發生。為了緩解這種情況,基于內化規則的自我控制就開始發展,最終發展為“有羞恥的”良心。當它經歷數千代演化到某個階段時,基于群體選擇-多層選擇的機制,就會使人類的大腦結構發生某種變化,成為可遺傳的天賦。
演化論認為良心主要是懲罰性社會選擇的產物,為了避免懲罰,個體進化出了旨在自我約束的有羞恥感的良心,進而促生了是非之心。博姆認為:“擁有羞恥感的良心讓我們產生了是非觀念。”
羞恥心也屬于良心的范疇,指知道自己做的錯事會被別人知道,或者可能會被公之與眾而產生的情感體驗。另外,與羞恥心相近的還有一個“內疚心”,后者側重指發自人的內心深處的負面情感體驗。西方的研究者認為亞洲人更容易產生羞恥感。按照演化論的說法,羞恥感也是懲罰性社會選擇的產物,人們具有羞恥心,自律就會加強,有助于提升他們的社會適應性。
良心、羞恥心、內疚心是人類發展過程中的內化規則的體現,這些可以視為“種子”,這幾個“種子”再經過個體成長過程中社會文化的塑造和熏陶,最終形成現實中的道德人格。
個體的道德水平也是支撐正義的一個要素,但這種自律性的要素,對于當事人之外的其他人而言,是無法干涉的,因此我不把它列為“三大機制”之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