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封筆古龍逝,江湖味有英雄志。”《英雄志》一部以明代“土木堡之變”為背景架構起來的武俠巨制,作者孫曉利用其一貫擅長的敘述手法,將“天下興亡”與“匹夫之責”密切關聯在一起。在波瀾壯闊的歷史洪流中,演繹糾葛千年卻終無結果的文武之爭與利義之辯。自古“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自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文武之道就被強行割裂開來,但能分剖的是思想,不能撕裂的卻是欲望。“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無論是高居九重的帝王,還是浪蕩市井的編氓,任誰都無法否認,在這悠悠數千年的歷史中,我們從來不缺“胸懷大志,腹有良謀,有包藏宇宙之機,吞吐天地之志”的文學之士!而被稱為“末世圣光”的盧云就是這樣一個被寄寓了古今以來所有文人俠客夢的人。
一:盧云——身無半畝,心憂天下;讀破萬卷,才華滿腹
柳門四將,“觀、海、云、遠”,無論是被稱為“風流司郎中”的楊肅觀、還是被稱為“火貪一刀”的秦仲海;抑或是被稱為“天山傳人”的伍定遠,我獨愛這癡癲耿直的“新科狀元”盧云。這四人中,就其出場而言,楊肅觀出身顯赫、隱為皇族;秦仲海托庇柳門,貴為將軍;伍定遠雖然差點,卻也是一方豪雄,地方捕頭。唯有這盧云,一出場便是個到處碰壁、落魄無依、自怨自艾賣面郎。這股酸楚、艱難,著實令人遺憾而傷痛。但,即便如此,盧云在艱難之中所展現出來的倔強不屈、凜凜傲骨,又給人一種眼前一亮,從而堅信“此子必不同尋常”的感覺,進而期待他的蛻變、升華。
“世態本炎涼,人情薄如紙”,如今再看盧云的出場,除了起先的漠然竟然多了些許溫暖,畢竟在這個“各人自掃門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的時代里,在自己尚且落魄到賣面為生的時候,面對亡命天涯、素不相識的伍定遠,他卻依然能夠仗義執言、出手相助,但就這一點而言,在感嘆他有些許“傻”之外,更多的卻是動容與驚喜,昆侖劍神的兇悍殘忍、蒼生螻蟻的等閑視之,在此時此刻,在盧云的夷然不懼、縱死也要護其周全的決絕面前,竟顯得如此不堪一擊、荒唐可笑。
而也正是這剎那間的生死抉擇,使我深深的愛上了這個“癡癲、耿直”的落魄書生。畢竟,在大浪淘沙的時代面前,在白駒過隙的歲月之中。為了生存,每個人都越來越聰明,人性的光輝也就越來越暗淡。但盧云的出現,卻宛如那熒熒皓月,當空朗照,將這世間塵埃、纖毫畢現。再后來,隨著故事情節的不斷推進、盧云的境況也越來越好。所謂“人是時代的產物”,身處物欲橫流的亂世,又有誰能真的潔身自好、纖塵不染呢?但就在我們擔憂盧云是否會變得“泯然眾人”的時候。他的選擇卻一次又一次的不負眾望。在“觀、海、云、遠”四人之中,唯有這執著于“為天地立心,為生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盧云始終未變。也只有他闖過了人生中一道又一道的大檻。他“初心不改,砥礪前行”的本色不正是每一位初出社會的有志青年的自我期許嗎?或許,盧云才是孫曉最鐘情卻又最無奈的角色吧。
或許,每一位初讀《英雄志》的讀者,在初見盧云之時,都會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因為他實在太干凈了,一如初入社會時滿懷希冀、充滿斗志的我們。青春張揚、棱角分明、充滿斗志、追求正道。但隨著歲月流逝,又有多少青年能夠像盧云一樣,始終不變的堅守到最后呢?守著盧云,一如我們守著最初的自己。
二:盧云,人性的光輝——儒家學說的理想人格
“水信無分于東西,無分于上下乎?人性之善也,猶水之就下也。人無有不善,水無有不下。今夫水,搏而躍之,可使過顙;激而行之,可使在山。是豈水之性哉?其勢則然也。人之可使為不善,其性亦猶是也。”
一如孟子所言,人性本善。正是這種直擊心底的良善,使我們毫無緣由的喜歡盧云,因為曾幾何時,我們是同一類人。因為本善,所以不忍,因為不忍,在此豺狼遍,虎豹縱橫的世道里,才會越走越艱難。而也因為艱難,生存的欲望使得我們不得不屈己從人,逢迎拍馬,活成連自己都厭惡的樣子。但即便如此,方寸之間的那一絲惻隱之心卻依然頑強如星星之火,一旦點燃,縱然不能“燎原”卻也足以令人“動容”。而這也就是為何即便是“慣使一對宣花大斧,殺人如砍瓜切菜一般”的李逵,也有“接母親來山寨享福”的孝心的原因。
話說,李逵尚且如此,更何況是自幼即生長于圣人之鄉、誦習熏染著圣人德行的盧云呢?作為純粹的儒家弟子,他幾乎具備了所有儒家子弟所當具備的優秀品質——安貧樂道、舍身取義、心懷天下、執著正義。
在當年的怒蒼五虎之一,江東帆影陸孤瞻化身乞丐,以“飲食欠泉,白水豈能度日”的上聯難遍揚州學子的時候。當時正隱姓埋名、化身顧家書童的盧云卻以“磨石麻粉,分米庶可充饑”的下聯巧妙對出。當上聯的冷峻不平、孤高傲世對上下聯的清正自詡、安貧樂道之時,盧云身上那種“恪守己道,不問貧富際遇”孑然驀然間被拔高許多。儼然有些“一簞食,一瓢飲,居陋巷,人也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的精神味道。以至素來清高桀驁的陸孤瞻亦傾心不已,堅決要收其為衣缽傳人。話說,當此遭遇命運不公、平白淪為階下之囚,身背逃犯之罪的時候,本是人性最為脆弱不堪之際,此時此刻伸出援手、傾心接納的陸孤瞻何異于救苦救難的大日如來?
但素性驕傲的盧云卻在此“脫胎換骨、改頭換面”的緊要關頭,再次遲疑了。因為在他心中,始終秉持著儒家學子的凜然正道——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他是寧死都不會玷污來祖宗所賜的清白之軀的。而這也就是為何在怒蒼山上,面對平生知己、至交好友苦心想留卻依舊決然離去的緣故。而在面對盧雖云處身清貧卻依舊潔身自好的選擇時。清高自詡而外表冷傲的陸孤瞻亦不禁心潮澎湃,不惜自毀門墻的將平生絕學傾囊相授。至此,一屆寒儒的盧云,竟自有了武功護身,當初的赤膽忠心而今也就有了報效國家的長槍劍戟。
而在秦仲海身世被揭發,被囚禁在深牢大獄之中只待問斬的時候,在那些舊日同僚盡皆噤若寒蟬、避之唯恐不及的時候,唯獨盧云甘心棄置新閨待嫁之妻,拋卻昂藏七尺之軀,也要冒險將這往日的同袍摯交、今日的反賊草寇援救出來。“吾輩豈是求生以害仁者?”大義當前,寸心純然的盧云又哪里顧得許多恩怨情仇、利益糾葛?在他心中,唯有“當為,不當為”之別而已!所以,在柳門崩塌之日,本可逃過一劫的盧云,還是義無反顧的接下來七夫人的托孤之請,進而踏上杳無歸期、零丁孤苦的最后的旅程。
顧倩兮全身震動,道:“你要救人?你……你這是去送死啊!”
盧云雙目遠眺天邊,淡淡地道:“生,亦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舍生而取義,可以近仁乎。”
盧云輕嘆一聲,心道:“倩兮,義理之前,我別無選擇,求你原諒我。”
也許,很多人都會覺得盧云很傻,但我卻非要說,他是幸福的。因為相對于蠅營狗茍的天下蒼生、對于爭權奪利的大官權貴而言,唯有盧云是最簡單也最純粹。他心中有夢,眼中有情,在面對這對他百般摧殘,千般侮辱的生活時,他依舊所眼中有光,滿懷悲憫。
盧云肅然仰天,說道:“顧伯伯,我今日若敷衍你,我便不是儒生了。某讀圣賢書,并非為皇上辦事,也不是為百姓辦事。什么民為本,君為本,我全都不要。”
顧嗣源面色一顫,道:“那……那你要什么?”
盧云仰望夜空,凜然道:“一個高乎這世間的東西,我稱他為正道。”
正道!!數千百年來,正是這所謂的正道,心中的信仰,才讓歷朝歷代的儒家學子前赴后繼、殞身不恤。儒家學說,絕非茍且之學,只不過在流傳的過程中,由于君權的需要,皇權的霸道,生存權的茍且,才是原來“佩劍讀詩書,吟詠談技擊”的儒家之學變成了只知“寫錦繡華章,歌功頌德”的狗皮膏藥。而這種轉變,又豈能全然怪罪在儒家門下?
三:千古文人武俠夢——盧云,肩負著多少少年的熱血?
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也,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盧云的出現,使暗淡千年、茍且千年的儒家學說再度發出耀眼的光輝;盧云的出現,也使中華的武俠史有了里程碑式的進步,盧云的出現,更使被人為割裂的文武之道再度融合,從而誕生出一位俠骨柔腸、凜凜傲骨,光彩奪目的儒俠。
自太史公用他的如椽巨筆描摹出“曹沫、專諸、豫讓、聶政、荊軻和郭解”等六位快意恩仇的刺客形象開始。在中國人的生活中就再未缺過“急人之所急,解人之危困”的俠者。但就在這多如過江之鯽的一眾豪俠之中,卻鮮少有所謂的“儒俠”。作為統治中國思想界長達千年的儒家學說,因其被官方所認定的正統性而被“三教九流的市井江湖”所排斥,漠視。
可即便如此,我們所排異的也不過是流于表面的儒家學派,并不能從思想層面去否定它、剔除它,因為在經過數千年的發展和演變,儒家學說已經與我們的血肉之軀融為一體,他是我們奔流體內的血液,也是我們凜然挺立的傲骨,更是我們“貧賤不能移,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浩然志氣。所謂“儒家者流,出于司徒之官,墨家者流,出于清廟之守。”而儒墨兩家系出同門,只不過各有所重而分道揚鑣而已。換言之,墨家人所崇尚的“兼愛、非攻”之策,同樣也是儒家人所追求的“仁愛、大同”之世。究其本質而言,實乃殊途同歸,源歸一本。是故,儒墨皆可謂是俠者之源頭。
千古文人武俠夢,讀書人對于天道人心的追求向來較諸蒙昧無識者更為迫切且劇烈,“自古文人多傲骨”從古至今的文人雅士,大多生就一副凜然傲骨,為了心中的正道,人間的大義,往往能視功名如敝屣;棄軀殼如逆旅。儒者,絕不是軟弱、迂腐、不識時務,書生意氣的代名詞。
孟子曰:“吾善養吾浩然之氣,其為氣也,至大至剛,以直養而無害,則塞于天地之間。其為氣也,配義與道;無是,餒也。是集義所生者,非義襲而取之也。行有不慊于心,則餒矣。”
儒家道義的宏大寬博,故足以包羅宇宙、函納萬象。所以,即便是身處困厄之中,盧云卻依然心懷天下,即便淪為編氓纖夫,盧云卻依舊悲天憫人。所謂“扶危濟困,拯蒼生于水火倒懸;匡國致君,扶大廈之將傾。”盧云的正道,雖備受宵小所譏諷,但那是因為這蕓蕓眾生無法理解這孤高傲世之人的信仰與追求。畢竟,圣賢之所以為圣賢,而愚蒙之所以為愚蒙,是有其深層次的原因所在的。子謂子夏曰:“女為君子儒,無為小人儒。”只可惜這卑高昏悖的亂世,這君臣自私的國家,這庸俗功利的社會,終究還是將煊赫堂皇的“君子儒”拉入了低到塵埃之中的“小人儒”的行列。自此,世間再無大儒,亦不需要大儒;世間再無大俠,亦不需要大俠。
盧云,以孑然無依之軀,行天下至正之道,“唯民其康,如保赤子,若誠心求之,雖不中亦不遠矣。”正是這份胸懷天下的赤子之心,才讓他在窮守大瀑布的十年中體悟到了天道,并最終成為解天下蒼生于此“極樂”牢籠的“末世圣光”。
凡所少年,哪個沒有斗破蒼穹、擊垮頑固的勇氣與熱血,但哪個又能始終如一、恪守到底?固惟盧云,將我們少年的夢想、追求,化作對正義的渴望與堅守,自始至終、貫徹到底,家國天下之心念;黎民蒼生之福祉,惟其一心所系而已。所謂“小仁愛及妻子,大仁澤被天下。”盧云所信心掛念、頃刻不敢或忘的正道,不正是這樣一種“茍利家國生死以,豈因福禍避趨之。”“道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的無上信念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