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
中國古代印章,大體上起源于殷商時期。從那時到秦以前這段時間內的璽印,現在習慣于稱之為古璽。古璽時代所涵蓋的時間,幾乎有十多個世紀。古璽時代留存至今的璽印數以千計。當然,絕大部分都是戰國時期二百多年間的遺物。現在,我們對古璽的形制,對古璽文字及文字布列等方面的特征,已經有了比較清晰的認識,對于古璽的辨別已經不是難事。但這只是晚近一百多年以來的事。在很長一段歷史時期內,人們對古璽的認識是相當模糊的,關于古璽的知識,是在漫長的時間里慢慢積累起來的。人們認識古璽的漫長歷程,也正是和近幾個世紀以來篆刻藝術發展進程相互影響,互為表里的。
古璽的漫長歷程
編輯/雨濃
(1)宋元時期對秦前璽印一無所知
古璽印見于后人載籍,大約始于宋代。五代以前,沒有出現過專治金石學的學者和著作。宋代起,金石學大興,始有專攻金石的學者。歐陽修的《集古錄》則是第一部金石學專著。自此以后,出現了一大批金石學者,如呂大臨、王俅、薛尚功、黃伯思、趙明誠、洪適等,皆各有專著,蔚成一代風氣。古代璽印也漸漸進入他們關注的范圍,并在他們的金石著作中開始有所著錄。
王俅《嘯堂集古錄》就收錄一枚戰國古璽,(見中華書局1985年6月影印本141頁)文為“張嚴”二字,但摹刻變樣,神韻具失,只能從其筆畫的形態尚能辨別出一些戰國中原古璽的特征。
薛尚功《歷代鐘鼎彝器款識法帖》卷十八摹錄三種傳本歷史上艷稱的“秦受命璽”,鳥蟲書,文為“受命于天,既壽永昌”。三種傳本似乎皆據同一方印摹出,而字畫不同,形制大小有異,王俅自己也認為只能是“疑以傳疑”。但他同時認為,“其文玄妙淳古,無過于此,雖龍飛鳳翥,不足以擬其勢,摹印之祖也。”現在看來,這三種摹本字畫粗俗猥陋,顯然出于后人的偽托。而宋人奉為“摹印之祖”,可見其時對秦以前璽印,幾乎是一無所知的。
此外,如黃伯思《博古圖說》、王黼主編的《宣和博古圖》等,也著錄了一些戰國古璽,但皆考釋疏略,體系不善,特別是對古璽的時代認識,尚如在云霧山中。
到了元代,對古璽的認識仍沒有什么進步。吾丘衍作《學古編》,后人又稱為《三十五舉》,他在“二十九舉”中闡述了對秦前古璽印的看法:多有人依款識字式作印,此大不可。蓋漢時印文不曾如此,三代時卻又無印,學者慎此。《周禮》雖有璽節及職金掌辨其美惡,楬而璽之之說。注曰:“印,其實手執之節也。”正面刻字,如秦氏璽,而不可印,印則字反矣。古人以之表信,不問字反,淳樸如此。若戰國時,蘇秦六印,制度未聞。《淮南子·人間訓》曰:“魯君召子貢,授以將軍之印,”劉安寓言而失詞耳。
吾丘衍的三代無印論,實際上就是秦前無印論。因為認為秦前無印,故吾衍認為,用秦以前鐘鼎銘文上的文字,即他所稱的“款識字式”入印,也是“大不可”的。處于吾丘衍的時代,因為見聞所囿,發出這樣的議論,原是無可厚非的。他的問題在于,用很簡單的理由,對古代典籍中關于秦以前有璽印的記載,都加以一概否認。他認為《周禮》中所記載的璽印是“不可印”的“手執之節”。對于蘇秦佩六國相印的記載,他認為“制度未聞”是不可信的。而《淮南子》有關璽印的記載,只是寓言故事,而且是作者劉安的“失詞”。他的這些說法,未免過于武斷了。吾丘衍于元代印學衰敝之時,舉起復古主義旗幟,首倡印宗秦漢,對后世印學的發展,有不可磨滅的功勞。但他關于秦前無印的議論,卻難免迂闊之譏。
對吾丘衍的“三代無印”說,同時代的人就有不同的看法。他的一位朋友俞希魯為《集古印譜》作序,序中說:“予觀《周官·職金》所掌之物,皆楬而璽之。鄭氏謂:璽者,印也。則三代未嘗無印,特世遠湮沒,非若彝器重大而可以久傳者也。然則虞卿之所棄,蘇秦之所佩,殆亦周之遺制。”
俞希魯在這篇序言中曾敘述他在杭州認識了吾丘衍,并且得到《學古編》。顯然他的上述議論正是針對《學古編》中的“三代無印”之說而發的。俞氏據以立論的文獻是可靠的,他對古代文獻的解讀也是正確的,但他沒有認識先秦古璽的實物,所以他的意見還是缺少確證,當時未能成為定論。
(2)明代后期,朱簡首先推斷古璽的時代在秦以前
吾丘衍的“三代無印”之說,一直影響到明代中期。稍后,至隆慶年間,顧從德以存世古印輯成《集古印譜》,卷首冠以“秦九字小璽”,認為這是最古的印了。這方印即文為:“疢疾除,永康休,萬壽寧”九字,原為沈周舊藏,文彭考定為“秦九字璽”(圖見羅福頤《近百年來對璽印研究之發展》第三頁)。今天來看,此印明明白白的是漢代風格,其時代約為西漢晚期至東漢早期。羅福頤在《近百年來對璽印研究之發展》一書中斷言其“不過是漢人殉葬印耳”。是否是殉葬品,是值得討論的,但必定是漢印,這是毫無疑問的。顧從德輯《集古印譜》尚不能辨明秦漢印的區分,對先秦古璽更是無從辨認。其實,《集古印譜》中已經收錄了一百多方戰國古璽,只是因為不識,所以把這些古璽編在最末一卷“未識私印”內。范大澈編《范氏集古印譜》也把所收先秦朱文小璽列為“雜印”一類。
萬歷年間的印人甘旸曾用數年時間,以銅玉摹刻秦漢印,于萬歷二十六年(1596)集成《集古印正》五卷,并以自己的心得和關于古代印章的見解撰文附之于后,這就是他著名的印學論著《印章集說》。他在《印章集說》里就專列“三代印”條目,申明自己的見解并對吾丘衍的“三代無印”論提出不同看法。他說:“《通典》以為,三代之制,人臣皆以金玉為印,龍虎為鈕,其文未考。或謂三代無印,非也。《周書》曰,湯放桀,大會諸侯,取璽置之天子之座,則其有璽明矣。虞卿之棄,蘇秦之佩,豈非周之遺制乎?”
甘旸對吾丘衍的三代無印說作出否定,并沒有超越元代俞希魯的認識水平。他僅僅是依據古代文獻作出自己的推斷,而且他所依據的文獻,有的史料價值不高。如《逸周書》晉代以后才出現,是經過后人整理的,其可信程度是有問題的。甘旸只是提出了問題,申明了自己的看法,而缺少有力的實物證據。對當時人們已經并不少見的先秦古璽,甘旸也還是沒有能夠辨別出來。我們這樣說是有依據的。甘旸在《印章集說》中有“朱文印”一條,他說:“朱文印上古原無,始于六朝,唐宋尚之。”在戰國古璽中,私璽中有大量的朱文印,三晉官璽多為朱文,而燕國官璽中朱文古璽也不在少數。可以認為,甘旸將這些文字難以辨識的朱文古璽都歸之于六朝時期了。他的這種認識,實際上仍停留在顧從德《集古印譜》的水平上。
對古璽的認識有實質性進步的是稍晚于甘旸的朱簡。
朱簡晚年撰《印經》一卷,闡述他的印學見解,他在《印經》中說:余謂上古印為佩服之章,故極小。漢晉官印大僅方寸,私印不逮其半。所見出土銅印,璞極小而文極圓勁,有識有不識者,先秦以上印也;璞稍大而文方簡者,漢晉印也;璞漸大而方圓不類,文則柔軟無骨,元印也;大過寸余,而文或盤屈、或奇詭者,定是明印。朱簡的這一段話,提出了古印斷代研究中一系列重大問題。《玉篇·玉部》:“璞,玉未治者”,這里借指印體。從印章的形制分析,先秦印“璞極小”,漢晉印“璞稍大”,然也只是“大僅方寸”。漢晉以后,則“璞漸大”,以至“大過寸余”。朱簡根據印體大小的變化對其時代所作的判斷大體上符合古代璽印發展衍變的歷史狀況。從文字形態上分析,先秦印“文極圓勁”,漢晉印“文方簡”,后世印則“或盤屈,或奇詭”,這一歸類也抓住了各個時代印面文字最本質的特征。
從璽印的使用方法分析,則上古印為“佩服之章”,故體制較小。后世印為官署之章,故印體漸大。他雖沒有說出由“佩服之章”到“官署之章”的變化,但其意思是明白的。
基于以上的認識,朱簡明確指出,“所見出土古銅印,璞極小而文極圓勁,有識有不識者,先秦以上印也。”這是對古璽的時代最早作出的明確的判斷。雖然,他所認定的先秦古璽主要是指先秦私璽及形制較小的官璽,對形制稍大的白文古璽未必認識得很清晰。但是,朱簡的結論來自對當時所見到的先秦璽印的認識和研究,以實物為依據,印證了古代典籍的記載,可謂發前人所未發,其識力令人敬佩。朱簡對古璽印時代的判辨,拓展了古代璽印史研究的新思路,其歷史意義是不可低估的。而且朱簡自己也開始仿朱文古璽的印式刻印并取得了很高的藝術成就。他用自己的創作實踐否定了吾丘衍認為用款識字式作印為“大不可”的藝術主張,為后世篆刻藝術開辟了新的途徑,其意義也是極為深遠的。
(3)清代中葉,程瑤田等學者釋出“私鉨”二字
朱簡對于古璽時代的推斷,在當世以及稍后一段時間內,并沒有立即產生廣泛的影響,或者說并沒有得到廣泛的認可。如周亮工《印人傳·書徐子固印譜前》稱,徐子固“仿古小秦印章,自朱修能(朱簡字修能)外,不能多讓。”周亮工對朱簡仿朱文小璽所刻的印,從藝術成就方面取肯定的態度,但并沒有附和朱簡對古璽時代為“先秦以上”的論斷,仍然堅持稱作“小秦印章”。明代末年及清代前期,許多研究者對古璽的認識仍很朦朧,不能辨清古璽的時代。他們著錄古印,往往將古璽作為附錄,或不予收錄。如康熙二十三年(1684)吳觀均著《嵇古齋印譜》、乾隆三年(1738)程從龍著《師意齋印譜》,其對古璽的認識,都仍然因襲前人。
直到乾隆五十二年(1787)程瑤田為潘有為所輯《看篆樓古銅印譜》作序,釋出戰國古璽中“私鉨”二字,才使人們對古璽的認識有了關鍵性的突破。
潘有為字毅堂,廣東番禺人,乾隆三十七年(1772年)進士,官至內閣中書。善詩工畫,喜蓄古銅印,廣為搜羅,先后得一千三百余事。程瑤田《看篆樓古銅印譜·序》中記述:“丁未仲秋,邀余往鑒焉。時陽城張君古余,安邑宋君芝山,皆主于毅堂,遂相與發其篋而遍觀之,已乃拓之為譜。人各獲其一,所謂《看篆樓印譜》者也。”程瑤田在這篇序言中,詳細記述了他和張古余、宋芝山相互討論,釋出戰國古璽中“私鉨”二字的情況:芝山乃復指一事曰:“王氏之”,以謂余曰:若知“ ”為“璽”字乎?余曰:然哉!然哉!昔余每見銅章,有曰“某鉨 ”者,嘗疑之。因撿《汗簡》有之,曰“籋”字也。箝籋之字,無當于印章。今自芝山言之,是亦“璽”字耳。《說文》璽從土,曰王者印也,所以主土。然則本從土,以玉為之則從玉,以金為之或又從金也。然據《說文》,璽專屬之王者,而蔡邕《獨斷》則以“璽”為古者尊卑共之。秦漢以來,惟至尊稱“璽”,皇帝六璽以紫泥封之。劉熙之釋“印”字,曰“信也,所以封物以為驗也。亦言因也,封物相因付也。”余據二書,以為從“土”者,從“封”省也。既尊卑共之,則王者守土之說非也。今曰“王氏之 ”者,則卑者稱“璽”之驗也。于是復相與披譜,見曰“ ”。又見有“ ”者,又見有“”者,芝山曰:是何也?余曰:此皆“私璽”二字也。私璽者,卑者之璽,所謂尊卑共之者也。“璽”但用“爾”者,古文省也。
程瑤田(1725—1814)字易疇,安徽歙縣人。乾隆三十五年(1774)舉人,選嘉定教諭。篤志經學,《清史列傳》卷六十八稱“其學長于涵泳經文,得其真解,不屑屑依傍傳注。”又精音律,善丹青,工八分,擅篆刻,著有《通藝錄》、《琴音記》等傳于世。程瑤田釋出“私鉨”二字,是印史研究中具有劃時代意義的重大貢獻。私鉨的明確辨識,以先秦實物印證古代文獻中關于秦以前璽為尊卑共用的記載,確鑿地考定了古璽為秦以前遺物。《說文》璽從土,曰“王者印也,所以主土。”現在辨明了“私鉨”之“鉨”亦從土。“既尊卑共之,則王者守土之說非也。”從而糾正了《說文》迂腐的臆說。在這個基礎上,后來的學者認識到,“璽”字從“土”,與陶和封泥有關,這是學術的又一進步。曹錦炎《古璽通論》充分肯定了程瑤田的歷史貢獻,同時指出,“惜未能進一步明確指出其時代。”其實,這種惋惜也是不必的。“私鉨”的認定,已經確定其大的時代范圍為“璽”為尊卑共用的秦代以前。至于秦以前璽印的具體斷代,則是至今尚未完全弄清的課題,這是無法苛求于前人的。
程瑤田還進一步指出,“璽”字本從土,“以玉為之則從玉,以金為之或又從金也。”又說:“璽但用爾者,古文省也。”這也為后人考釋古璽文字開啟了門徑,并且被后來的古璽文字考釋進一步證明,這是確定不移的科學的結論。
(4)古璽的大量出土及分類著錄
清代嘉慶、道光年間,由于金石學的興盛,學者對先秦金石文字的考釋不斷進步,對古璽印文的辨識隨之日漸增多,對古璽印的時代認識也更趨明晰。加之此際古璽印大量出土,見識日廣,搜集古璽集輯印譜也漸次成為一種風氣。王獻唐在《五燈精舍印話》中認為:“古印一科,至道光以后,始為精進。”道光十五年(1835),張廷濟輯《清儀閣古印偶存》,始將戰國古璽專列一類,稱之為“古文印”。同治元年(1862)吳式芬輯《雙虞壺齋印譜》,正式列出“古璽”一類,列于秦漢印之前,并對“古璽官印”與“古朱文印”作出分類。
至同治十一年(1872),陳介祺輯《十鐘山房印舉》,已能比較嚴格地按古璽的時代編次,對古璽的認識已基本上接近于實際。《十鐘山房印舉》在漢印之前列“古璽”和“周秦”兩類。陳介祺認為,古璽為三代印,而周秦印為周末與秦代之物。按其內容,“古璽”類基本上是戰國時的齊、楚、燕、韓、趙、魏六國印,“周秦”類包括戰國時的秦印,秦代印和部分西漢初年印。這種分類,較之前人大大前進了一步。而后人的研究則是在時代的劃分和認定上更為明確和精當。王獻唐認為,“至陳簠齋《十鐘山房印舉》出,乃一反前人之紛亂,條分縷析,界畔井然。學者就其所分熟玩,以為鑒別時代之標準,當無大誤。”(見《五燈精舍印話》)這樣的評價是并不過分的。陳介祺本人對此也甚感自得,他于同治十三年八月十七日致吳云的信中說:“宋以來止知有秦印,不復知有三代。今以鐘鼎通之乃定,已于《印舉》中首舉之。”又于同治十三年九月二十三日致吳云信中說:“古璽在張叔未處亦未甚標異,自弟以鐘鼎引伸發明,當更增重。”(見陳介祺《秦前文字之語》)而與此同時,高慶齡輯《齊魯古印捃》、郭申堂輯《續齊魯古印捃》、吳大澂輯《十六金符齋印存》、吳云輯《二百蘭亭齋古銅印存》等,也都已能把古璽明確無誤地劃分出來。
由于對古璽時代判斷的逐漸清晰,古璽的價值也愈益受到重視,好事者竟相購藏,成為一時風氣。先時,山東臨淄一帶就曾大量出土古璽,但由于無人辨識,多數被當作廢物熔銅使用。古鉨官印,以其體大量重,毀損尤多,令人惋惜不已。隨著古璽收藏熱的興起,許多古董商開始多方搜求,高價出售。如古董商馬文灝就曾遍走各銅莊,于廢銅堆中搜尋古璽,每次往往搜得數十百鈕,論重量給價。這些璽印,后來都以高價賣給了陳介祺,其中包括《十鐘山房印舉》中的“粟子訊鉨”、“上臧鉨”等極為珍貴的官鉨。據王獻唐《五燈精舍印話》記載,陳介祺收集古金石時,有四人專為之供奔走,號高趙杜馬,即高文翰、趙允中、杜錫九、馬文灝四人。陳介琪晚年,曾出資遣高文翰到各省去專門搜集古璽印。越數月歸里,而陳介祺已老故。文翰大痛,自拓所得璽印,暮夜焚于陳墓,哭而祭之。此外,一些收藏者相互以高價竟購,古董商奇貨可居,抬高售價,也時見于記載。但因此也使大量珍貴的古璽得以保護,這也是值得慶幸的。
清末至民國年間,古璽成為古代璽印收藏者最為關注的一大門類,光緒十五年(1889)吳大澂輯成《千鉨齋古鉨選》收入古璽956方,是第一部專門匯集戰國古璽的印譜。民國年間,相繼有一批專門收錄古璽的印譜出現。其中較著名的有:田煥輯《鉨苑》,黃睿輯《尊古齋古鉨集林》,林庭熏輯《石廬璽印萃賞》,任熹輯《漢瓦硯齋古印叢》,方清霖輯《周秦古璽菁華》等。著錄古璽集大成的專譜則是由羅福頤主編的《古璽匯編》,此書于1981年由文物出版社出版。《古璽匯編》收錄了清代以來各種譜錄80余種所著錄的古璽,還有全國各地文博單位等機構所藏的古璽,以及《文物》、《考古》等雜志上發表的新出土古璽,基本上都囊括在內。全書共收錄古璽5708方,分官璽、姓名私璽、復姓私璽、成語璽、單字璽和補遺六個部分。每方印下編以號碼,注明出處并附有釋文,是研究古璽最完備的資料結集。
(5)近百年來古璽研究成果
對先秦古璽作深入的考證研究,實際上始于清代末頁,至今只有一百多年歷史。
始作俑者皆為金石學家。先是王懿榮于光緒七年(1881)為《齊魯古印捃》作序,以印證史,指出古璽中的官稱,出于周秦之際,如司徒、司馬、司工、司成之屬,皆見于周代官制。他從史學的角度論證了古璽的時代。同時,吳大澂則從文字角度開辟了古璽研究的全新天地。他于光緒九年(1883)撰集成《說文古籀補》,光緒二十四年(1898)重定印行。此書按《說文解字》順序,正編收入1400余字,以兩周金文為主,但其中古璽文字也達570余字,代表了當時對古璽文字認識的水平。雖然他對一些古璽文字的釋讀不盡準確,但他開創性的工作,為后來古璽文字的系統整理奠定了基礎。民國初年,丁佛言于1925年編纂《說文古籀補補》,強運開于1935年編纂《說文古籀三補》,是繼吳大澂之后對先秦文字其中包括古璽文字研究的新成果。
1915年,羅振玉輯《赫連泉館古印存》,他在序言中首次指出:“古璽中有成語印,如得志、右生、安官、敬事、明上之類。”次年又輯《赫連泉館古印續存》,在序言中再次確指古璽中有成語印。他還以古璽文字與貞卜文字、吉金文字、古陶文字互為參證,進行綜合研究,從而使古璽研究工作上升到更為科學、更為嚴謹的學術層面。
羅振玉之子羅福頤繼承其父事業,對古璽的搜集與研究不遺余力,并著手纂集古璽文字字典型的專書《古璽文字徵》。他在《近百年來對古璽印研究之發展》一書中記述,1924年初,王國維曾致書羅福頤云:“近有人作一種議論,謂許書古文為漢人偽造,更進而斷孔壁書為偽造。擬為一文以正之。兄所集古璽文字,其中與《說文》古文同者,如恒字之類,必不少,祈錄示。”
羅福頤因而錄出《古璽文字徵》中的上、下、信、公、秦、宰、碣、渴、吳、恒等二十余字寄王國維。據此,王國維在《桐鄉徐氏印譜序》中列舉正始石經古文及戰國遺物上的銘文,以至古陶、郢金、貨幣上的文字,參證璽文,合者十同八九,因而認定古璽文字為六國古文無疑(見《觀堂集林》卷六)。認定古璽文字屬于戰國時期東方六國的文字體系,是古璽研究中最具決定意義的成果。王國維進一步指出:“兵器、陶器、璽印、貨幣四者,正今日研究六國文字之唯一材料,尤為重要,實與甲骨、彝器同。”王國維所作的《桐鄉徐氏印譜序》,其意義已經遠遠超出對一本印譜的評價,而成為古璽文字研究中具有里程碑意義的經典著作。正如曹錦炎《古璽通論》中所說:“王國維的結論,鑿破渾沌,在古璽文字及戰國文字的研究方面,意義巨大。”
1930年,羅福頤的《古璽文字徵》正式出版。這是第一部專門收錄古璽文字的著作,全書共收錄可識的古璽文字629字,不可識而入于附錄的650字。這本書的出版,標志著對古璽文字的研究已經由吳大澂的草創時期發展到成熟時期。而這種學術上的成熟,因為有了王國維對古璽文字為六國文字的論定,而顯得更具有明確和深刻的意義。此后,關心古璽研究的學者甚多,而卓有成績的當推黃賓虹、王獻唐二位先生。黃賓虹以書畫名于當世,然其一生,于古璽的搜集、考證亦多所貢獻。數十年間,聚古印二千余鈕,鈐有《賓虹草堂藏璽印釋文》,這是第一部以考釋古璽為主的專書。他對若干古璽文字的釋讀,被古文字學家認為確切不易。他以古陶片、古印陶與古璽文字參證,著《陶璽文字合證》,也具有開創意義。王獻唐著《五燈精舍印話》,內容廣泛,其中關于古璽的形制、時代、文字考釋等方面,有極為深入的研究,是印史研究中一部重要的專著。
進入二十世紀的后半個世紀,由于考古發掘工作的蓬勃開展,新發現的文物資料層出不窮,隨著古文字研究的不斷深入,古文字學者對古璽研究的日益關注,使古璽研究呈后學轉精、方興未艾之勢。在古璽文字的審釋、形制的考述、年代的推斷、方國的隸屬等諸多方面都取得了豐碩的成果。如1959年李學勤發表《戰國題銘概說》,在介紹傳世的重要古璽時,第一次按地域指出其不同的特征,這是五十年代對古璽作分國研究的先聲。1980年,裘錫圭發表《戰國文字中的“市”》,結合各種古文字資料,考釋出古璽中不同國家“市”字的不同構形,使古璽的分國研究邁出了重要的一步。1981年葉其峰發表《戰國官璽的國別及有關問題》,比較深入地探討了古璽分國研究的許多重要問題。1991年曹錦炎完成《古璽通論》,比較清晰地鉤畫出隸屬于各國的古璽特征,而且就古璽的時代劃分、形制分類、文字釋讀及其與篆刻藝術的形成、發展之間的關系詳作論證,是古璽研究中一部集大成的通論性專著。
此外,在此期間還出現了大量各有建樹的古璽印研究專論和專著,考釋出古璽中許多疑難文字,解決了古璽研究中許多關鍵性問題,對于古璽的研究,已經進入了一個全新的歷史時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