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序
《魏公譚訓》是蘇頌留給我們的家教專著，他從自身的經歷和社會經驗教育子孫們如何孝敬尊長，如何愛護弟妹，如何敦親睦族，孝悌傳家。他也用《魏公譚訓》向世人說明如何做人，如何為官，任職時如何忠君愛民，退休后如何持家教子。他不僅記述了自身的教育思想和教育實踐，而且也總結了前人和長輩的教育經驗。如他選取韓忠憲教子為榜樣，說明他以道德為先的標準。他讓子孫切記叔父蘇緘為國捐軀的忠烈事跡，也說明他教育思想的核心是忠君愛國。
蘇頌的知識和品德都得益于家教。他的祖父蘇仲昌曾任復州太守、左屯衛將軍、太子少師等職。他的父親蘇紳從宜州推官、無錫知縣，升任直史館、中書舍人、知制誥、翰林學士、侍讀學士、集賢殿修撰等職，既是一位為皇帝起草詔誥的重臣，又是一位文學之士，以博學名重一時。蘇家有詩禮傳家的傳統。
蘇紳親寫《中庸》一篇，令蘇頌熟讀，陶冶性情，蘇頌到退職還鄉時，還保存在篋笥中?？梢?，長輩的家教對蘇頌影響之深遠。
蘇頌的天文知識也得益于家教。蘇頌說：“吾曾祖母代國夫人歸曾祖時，賚裝中有北極、北斗四圣像，奉事甚嚴?！碧K頌在創制水運儀象臺時，回憶說因少時家藏渾天儀小樣，制儀時還能了然于心。蘇紳精通天文，通判揚州時，蘇頌年十六，即命蘇頌作《夏正建寅賦》。批閱時鼓勵蘇頌說：“夏正建寅，無遺事矣。汝異時，當以博學知名也?！?蘇頌的叔父蘇繹也精通天文，蘇頌在為叔父寫墓志銘時說：“因病臂不克赴試，遂棄詞業，專精文史、陰陽、星歷、占筮、術數、百家之言，靡不精造?！?/p>
正因為蘇頌得益于家教，所以對家教就更加重視。他留給我們的家教資料，除《魏公譚訓》和《家訓詩》外，還有寓于其他詩文中的家教言論。現就所讀，論列如次。
二、道德為先，行完學富
在蘇頌看來，一個人如果根基不正，為官必不正，為人亦不能正。為此，他要求子孫必須從讀書入手，即深研圣賢之書，探求精神。他認為讀書是有為的前提。他給子孫的戒言是：“非學何立？非書何習？終以不倦，圣賢可及。”“學問不沾洽，何由垂望聞？”
他在《魏公譚訓》中對子孫的讀書與家教提出以下要求：
（一）廣讀博學。
蘇頌自己就非常注重學習，知識面極為寬廣，凡當時社會上的學問，他不僅都有涉獵，而且還都有較深的造詣。這就是為什么他能有多方面的成就的奧秘所在。
據《宋史·蘇頌傳》稱：“自書契以來，經史、九流、百家之說，至于圖緯、律呂、星官、算法、山經、本草，無所不通?！敝R面寬廣的最大好處，不僅容易使人有多方面的成就，而且還可以使人觸類旁通，理解事物更深透。因此，他經常教育子孫要學習廣博的知識，以達“學富”之標準。
（二）學貴于勤。
蘇頌在學習上至今值得借鑒是他有一種學習的迫切感，他強調：“人生在勤，勤則不匱?！苯洺８嬲]子孫要抓緊時間，勤奮學習?！段汗T訓》卷三記載說：“祖父嘗云：'趨時如鷙鳥猛獸之博，務學亦須如此’，所以云：'時哉，不可失也?！彼蜗蟮匕炎ゾo時間比喻為兇猛的飛禽走獸捕捉獵物那樣迅速。因為他認為稍一疏忽時間便會丟掉。他不僅這樣說也是這樣做的。
《宋史·蘇頌傳》記載：“平生少睡，雖三鼓枕，至五鼓不復瞑?！绷硗?，他在館閣供職九年間，“每日記二千言，歸即書于方冊。家中藏書數萬卷，秘閣所傳者居多?！?/p>
（三）道德為先
蘇頌的家教與他的學校教育思想一樣，也是“道德為先，文華次之”。
蘇頌在《魏公譚訓·家世》中訓誡子孫說：“吾宗自許公顯于唐，其后或隱或顯，以至于今，仕本朝者七世矣。忠孝文行，士大夫以為名族。汝輩宜慎守家法，勿使墜廢，則吾無憂矣。文華猶可后也?！?/p>
蘇頌以唐代與晉代名人的家教實例，告誡子孫。他指出唐代的盧、柳兩家，均善教子。至盧杞，因忽視德行，而自取禍敗，家族衰微。晉代的王、謝兩家，“唯以文華風雅為事，故多不壽，而取禍敗，不足尚也?！?/p>
只有唐代的柳氏，堅持道德為先，與唐代相終始，尤可貴。“乃取《柳氏家訓序》一篇，令子孫皆抄錄閱視?！碧K象先回憶蘇頌這些教誨時說：“祖父教子孫以義，方可知也?！?/p>
蘇頌還以皇帝的美德為榜樣，教育子孫：“仁宗皇帝恭儉節用，常服練素，不御珍奇。臨天下四十年，未嘗妄用一錢?！?/p>
蘇頌又用自己的祖父蘇仲昌之道德為楷模教育子孫。他告訴子孫，蘇仲昌因德操懿美，被薦賢良方正科，“進卷者百余人，為天下第二。被召，會罷六科，邀乘輿。”又因不畏權貴，“上書言丁謂專權暴橫，宜正典刑。真宗召入，賜食學士院，給筆札，使盡言之?！庇米嫦鹊恼逼犯窦叭〉玫氖鈽s激勵子孫。
蘇頌從封建社會千千萬萬教子成才的例子中，選取了韓忠憲教子為榜樣，也可以看出他道德為先的用心。韓忠憲知亳州時，他的二兒子任西京副長官，來家省親。韓忠憲召集親近的僚屬與子孫們，問二兒子西京治獄有些什么疑難案例？其子答不上。又問處死刑者之案情？仍不能對。
“遂推案持梃大詬曰：'汝食朝廷厚祿，倅貳一府，事無巨細，皆當究心。大辟奏案，尚不能記，則細務不舉可知矣。吾千里外，無所干預，猶能知之，爾叼冒廩祿，何顏報國？’必欲撻之，眾賓力解方已。諸子股栗，累日不能釋。家法之嚴如此，所以多賢子弟也?！?/p>
從引文可見蘇頌的道德為先，是以忠君盡職為核心的。
關于克盡職守，忠于君王，蘇頌也舉了知杭州時被皇上表彰一例。蘇頌于杭州大饑時任知府，“賑濟撫恤備至，民遂安堵。至今言及蘇公，即以手加額。其后奏對神宗，語及杭事，上曰：'錢塘之政，民至今歌詠’”。
蘇頌的家教在如何對待錢財、土地問題上，要求子孫應淡泊寡欲，誠信不欺。宋代名門望族和官宦之家，其子孫聚斂錢財和兼并土地已成社會一害。蘇頌在這一點上也對子孫諄諄告誡。
蘇頌說自己很喜歡徐勉的戒子書，書中說：“少時不欲興立邸第，貨殖聚斂；中年聊于東山開營小園，非種藝以要利也，正欲穿池種樹，以寄情賞。又以郊際閑曠，終可為宅。”蘇頌說：“凡此一篇，皆暗合吾意，京口建第之日，令子孫皆錄一本，志之。”
蘇頌不貨斂的教育，從幼年抓起，他說：“戒小兒手不持錢，不惟防誤咽，亦恐壞其行志?！?/p>
蘇頌終生不大量購置田產。當他罷相京師，許多官員都到西岡舊宅看他，說他舊宅不稱相第，勸他再建新第。
他卻回答：“曾高以來，忝仕朝廷，下逮子孫輩已有官，而四方無尺椽寸土，今有此第，已為過分。”他又勸子孫將僅有的幾畝墓地送給守墳人，并不許買賣土地。
他說：“家素貧，止有數畝之田。遂盡給看墳者，再三戒之，使爾輩世世享用，而不可貨易也。眾皆鼓舞聽命焉。”
蘇頌對他素所崇拜的孔孟先師和詩圣杜甫，因其論金錢，他也認為太庸俗了。蘇象先回憶說：“祖父嘗云：'孟子較兼金百鎰受與不受；杜子美詩云：至尊含笑催賜金，圄人太仆皆惆悵’，為太屑也?！?/p>
蘇象先在《魏公譚訓》卷八記載， 蘇頌在慶歷二年（1042）正月初一游相國寺，參加戲撲，一次賭注為五千。結果是“十三淳一擲皆紅，鬻書者云：'未嘗領所下金’。祖父遂行，不取?！壁A千金而不取，足見于金錢是何等淡泊。
蘇頌還用孫賜致富守信的實例教育子孫。他說：“忠信度量，豈惟士大夫，貨殖猶然。孫賜號本行，酒家博士，誠實不欺。主人愛之，假以百千，使為腳店。孫固辭。主人曰：'不責還期也?！瘜O曰：'請以一年為約。’先期已還足。貨于人者，不計其可償?！?/p>
蘇頌教育子孫說孫賜做為一個酒店經營者，都能誠信不欺，借主人的錢如期償還，借給別人的錢，不計較能否償還。做為讀書人怎能不誠信不欺，淡泊金錢呢！
蘇頌道德為先的最終大節，是要求子孫，當皇帝與國家需要你獻身時，要能毫不猶豫地為君殉節，為國捐軀。他在《魏公譚訓》和《蘇魏公文集》中，都不止一次地談過叔父蘇緘為國捐軀的壯烈事跡，要求子孫世代牢記，并發揚光大。
《魏公譚訓》記載蘇緘說：“少豪邁，磊落不群。儂賊作亂，自秘書丞換右列，為廣東路分都監，屢有戰功，……后以皇城使知邕州，蠻賊作亂，拒守甚力?！碑敵俏Ｓ輹r，其子子元欲攜家室殺出，蘇緘恐動搖軍心，未允許，只派子元一人殺出?！熬苁厝崭F，百日城破。先開一坎，手刃妻子男女孫婢妾三十六人，然后自裁。事聞，神宗為之流涕，輟朝?！?/p>
當蘇頌出知杭州時，陛辭神宗，神宗又一次表彰蘇緘說：“朝廷自當褒崇，以勸忠義?！笨梢娞K緘忠烈行為，在當時影響之大。
蘇頌為了叫子孫牢記此事，將蘇緘奠祭蘇紳墓的詩，讓蘇象先錄入《魏公譚訓》：
“五里平郊煙靄村，淚流墳土泣英魂。
近年忠義心如鐵，不負平生教育恩。”
并鼓勵子孫們：
“更思祖先勛，相傳清白訓。
力行尚不逾，家聲期遠振?！?/p>
三、身教重于言教
在蘇頌大量的家訓言論中，多數是以自身為教的遺訓。他認為身教重于言教，身教比言教更有力量。
他首先以自身刻苦學習，終成大業的經歷教育子孫，他認為就學宜早：
“我昔就學初，髫童齒未齔。
嚴親念癡狂，小藝誘愚頓?！?/p>
蘇頌說：“《大戴禮》曰：'八歲就外傳，教小藝?！倍约菏俏鍤q學《孝經》、《爾雅》和古今詩賦，并皆能背誦。告戒子孫應盡早就學。
他又以自己致學之勤教訓子孫，他說：“人生在勤，勤則不匱。戶樞不蠹。此其理也?！笔鍤q時，他已沉酣于儒家六經與諸子百家之書。
十八歲鄉試受挫，他則更加勤奮：
“內負未蹉跎，不能忘起僨。
賞延則辭官，雅志將自奮。
筆枯手成胝，眠稀目生暈。
?；忌娅C疏，肯效揣摩困”。
他訓誨子孫，學習不僅要勤苦，而且要勇于拼搏，不失時機，他說：“趨時如鷙鳥猛獸之搏，備學亦須如此，所以云：時哉，不可失也。”
蘇頌還以蘇仲昌和蘇紳為榜樣教育子孫。他列舉祖父與父親專心致志，學而忘家，持之以恒，十年如一的事例。他說蘇仲昌為了考取進士，攜書至京師，十年不歸；蘇紳后來也從海上航至京師，寓于僧舍；因相離十年，蘇紳走訪蘇仲昌時，父子竟不能相認。后知情者，告訴蘇仲昌說，這就是你的兒子，父子才相持涕泣。
蘇頌以自身教育子孫的第三條經驗是應勤于向師友學習，向廣大勞動群眾學習。這對他創造水運儀象臺和編撰《本草圖經》都起了重大作用。
蘇頌的身教，以節儉最為感人。他告誡子孫說：“予久參近著，賜奉甚厚。然族大家虛。贍給?？嗖蛔?。故每飯不過一肉，非賓客未嘗飲宴。”“食不貴豐，而貴潔；味不貴厚，而貴和。”
蘇象先記載說：“祖父生平喜飲茶，而不喜飲酒。家庭燕集，不過三杯至五杯，燕客不過七杯至十杯。豐儉得中，士人以法?！薄安吩嵩婺?，日走山間，或時羹臛未具，先啖干飯，曰所謂：'稼穡作甘也?！逼淅醵啵粍倜杜e。
（作者，蘇顯學，現任吉林農業科技學院校長，教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