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大家習慣把西晉滅亡以后,東晉時代的北方各政權統稱為五胡十六國,然后跟南方的東晉合在一起,把這段歷史稱為東晉十六國,但大司馬認為,這個說法很不科學。
因為十六國里面的前涼、西涼兩國是漢族建立的,并非胡人國家,而匈奴、鮮卑、氐、羌、羯五胡在北方建立的也不止剩下的十四國,至少還有西燕、代、翟魏、吐谷渾四國,而漢族建立的還有譙蜀、冉魏兩國。
所以五胡十六國只是根據北魏崔鴻的《十六國春秋》形成的約定俗成的叫法,實際上應該叫五胡十八國,或者東晉二十二國比較妥當。但如果真要仔細拆分的話,只怕還不止二十二國。
西晉滅亡以后,河東地區(今山西南部)就存在過一個蜀人政權,雖然沒有稱王建國,但在漢國劉淵(匈奴)、后趙石勒(羯族)、前秦苻堅(氐族)征服中原的時候,遺世而獨立,頑強不屈,誓死不降,使五胡的淫威長期無法滲入河東汾陰(今山西運城萬榮縣)一帶。
而今后繪制前趙、后趙、前秦的歷史地圖,其版圖內都應該缺這么一個點,并且把這個點另外染色,在里面注明“河東蜀”,才符合歷史事實。
這個政權的締造者,就是南北朝赫赫有名的河東薛氏。他們在兩晉時雖然名聲不顯,但是薛氏一族光耀千古的壯舉卻正是發生東晉時期,而不是家族真正顯赫的南北朝。
蜀族疑云
河東薛氏,按他們自己家譜的說法原本并非蜀人,是跟蜀漢先主劉備遷徙入蜀的。他們是西周所封薛國(今山東西南、江蘇西北)的后裔,長期定居在薛國故地一帶,成為當地大族,東漢末年,薛氏的掌門人是呂布的部將薛蘭。
熟悉《三國演義》的朋友對這個名字應該不算陌生,在《演義》里李封、薛蘭是呂布手下的兩個弱渣,被虎癡許褚輕松做掉,拿給曹操當見面禮。在真實歷史上,也是被曹操輕松擊斬。
但是實際上,這個薛蘭并不是一個一無是處的碎渣,他是西漢御史大夫薛廣德十世孫,東海相薛衍之子,自己也是兗州名士。
漢末亂局之中,兗州名士陳宮等人邀請命世之才曹操入主兗州,不料宦官子弟曹操與兗州豪族氣性不合,一言不合就砍了兗州大名士邊讓。這一下炸了鍋,兗州名士紛紛覺得引狼入室,名士領袖陳宮、張邈遂趁曹操率主力攻打徐州陶謙之機,邀呂布入主兗州,名士薛蘭自然也是迎接呂布的一員。
只是這些名士畢竟是文化向的,帶兵打仗不怎么在行,遠不是老于軍旅的曹操、孫策們的對手,所以曹操很快就趕走名士支持的呂布,孫策也輕松席卷名士占據的江東。
曹操因為兗州名士的鄙視和背叛,怒發如狂,重奪兗州之后,對他們的報復十分之慘,把鐵得不行的好哥們張邈都滅了滿門,薛家如果不走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薛蘭之子薛永不得不投奔劉備。
后來薛永跟隨劉備入蜀,做到蜀郡太守(法正擔任過的要職。管四川盆地),兒子薛齊做到巴蜀二郡太守,這樣的要職很有權勢,于是他們家在蜀地生根發芽,又成了蜀地豪族。
司馬氏消滅蜀、吳后,曾經仿效秦漢的遷豪政策,把兩地豪族遷往北方,讓他們離開本土。這里面很有玄機,因為搬家很費錢的,尤其是一大家子人搬家,搬到目的地也要受本地人排擠,不一定站得住腳,秦漢就有很多豪族因為遷豪政策,沒落無聞了。
吳地因為孫權就是依靠江東豪族建國的,豪族勢力強大,對遷豪政策群起反抗,所以效果不大。而蜀地在劉備和諸葛亮的鐵腕治理之下,本土豪族萎弱不堪,外來豪族根基不固,對遷豪政策沒有抵抗之力,很多豪族被遷到北方。薛氏五千戶被遷到河東汾陰,世稱蜀薛。
不過這整個故事只是關于薛氏族源的一種說法罷了。另一種說法是,河東薛氏原本就是蜀地土生土長的土豪,而且還是西南夷,什么薛國后裔、薛廣德之后都是自己在族譜里編造的,又被《新唐書》不加辨別的用入了《宰相世系表》。
薛氏出仕北魏以后,魏孝文帝大行漢化,商定姓族時,與薛氏族人薛宗起的一番對話頗可玩味。
眾議以薛氏為河東茂族。帝曰:“薛氏,蜀也,豈可入郡姓!”直閣薛宗起執戟在殿下,出次對曰:“臣之先人,漢末仕蜀,二世復歸河東,今六世相襲,非蜀人也。”……乃入郡姓,(帝)仍曰:“卿非‘宗起’,乃‘起宗’也!”
商定姓族對于每個家族來說都是頭等大事,因為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這一次要是入不了士族的行列,在政治上將會毫無前途,只能苦逼兮兮的被士族全方位欺壓和嘲諷。所以這種情況下的爭取,必定要擺出自己家族所有的有利條件。
但是薛宗起只說我們家在河東待得久了不算蜀人了,絕口不提族譜里的祖宗薛廣德、薛蘭,要知道漢魏舊族這一條在北魏定姓族時可以大大的加分,有而不用的話不合常理。
另外還有一些疑點,比如薛永、薛齊在蜀漢擔任如此高官,除去薛家自己的族譜,別的史籍里好像沒什么蹤影?而一次性能夠北遷五千戶人家,又不太像是客居蜀地的外地人能夠辦到的。
而記錄蜀地歷史的《華陽國志》里,“僰道縣”條下又有另一段線索:
水通越嶲,本有僰(bo,第二聲)人,故《秦紀》言僰童之富。漢民多,漸斥徙之。……大姓吳、隗。又有楚、石、薛、相者。
也就是說,蜀地有一支跟僰人混居或者索性就是出自僰人的僰道薛氏,原來這薛家還有可能是玩懸棺的呢!如果真是這樣,他們被遷往河東汾陰就有玄機了。
僰人懸棺
河東雖然隸屬于魏晉政權的京畿——司州(今河南北部、山西南部)管轄,但從地緣上來說,跟胡化嚴重的并州(今山西大部)是一個單元。南蠻化的大姓一般戰斗力強悍,跟胡人能夠旗鼓相當,魏晉政府讓他們跟胡人對峙,可以說是用南蠻抗北狄,物盡其用。
總之,不論蜀地薛氏是真的薛國后裔也好,還是南蠻化的大姓也好,把他們遷到河東漢胡分界的前線,都是想利用他們來牽制當地的胡族。
天翻地覆
這些胡族主要是屠各匈奴和包含羯胡在內的各種雜胡,后來屠各匈奴里面出了五胡亂華的帶頭人劉淵,建立了十六國之一的漢國(后改國號前趙),羯胡則出了第一個真正統一中原的胡人石勒,建立了十六國之一的后趙。
從公元260年代遷到河東以來,薛氏與當地胡人肯定少不了摩擦。拖家帶口離開老家,搬家搬得瀕臨破產,新家環境惡劣,鄰居又不友善,面對這天大的困境,薛氏打落門牙和血吞,終于堅持了下來,在汾陰一帶生根發芽,伴隨著對胡人的仇恨。
西晉永興三年(304年),司馬氏皇族自相殘殺的八王之亂接近尾聲,匈奴首領劉淵在并州起兵,數年內攻占大半個并州,并州百姓多數隨并州刺史司馬騰逃離并州,到河北討活路,號稱乞活軍,河東薛氏利用黃河與汾河的夾角固守鄉土,不走。
永嘉二年(308年),劉淵稱帝,定都平陽(今山西臨汾),收編石勒、王彌等胡漢反晉勢力,連敗晉軍,風頭極勁,河東薛氏所在的運城與臨汾今天是鄰市,但他們在劉淵眼皮子底下固守,不走。
永嘉五年(311年),劉淵的繼承者劉聰(劉淵之子)攻破西晉首都洛陽,俘虜晉懷帝,八王之亂后元氣喪盡的西晉王朝搖搖欲墜,五胡亂華拉開序幕,黃河南北成了匈奴人馳騁的獵場,河東薛氏固守本鄉,不走。
建興四年(316年),劉淵之侄劉曜攻克長安,俘虜晉愍帝,西晉王朝壽終正寢。整個北中國秩序幾近崩潰,惟有并州刺史劉琨倚仗拓跋鮮卑之援,固守晉陽,成為胡人的海洋中唯一的燈塔,河東薛氏與劉琨遙相呼應,不走。
同年,拓跋鮮卑爆發內亂,劉琨痛失強援,晉陽被彪悍善戰的羯胡石勒攻陷,只能托庇于鮮卑段部,加上此前被石勒擊滅的幽州刺史王浚,中原再無漢人藩鎮,漢人殘余勢力變成一片散沙,河東薛氏依然固守鄉土,不走。
薛氏已被包在匈奴漢國里面
東晉太興三年(320年),已經建立后趙的羯胡石勒攻陷厭次(今山東陽信),俘殺晉將邵續,黃河以北最后一個漢人塢堡聯盟破滅,鮮卑段部親晉勢力亦全數覆滅,石勒幾乎全據華北,河東薛氏視之如無物,不走。
東晉太寧元年(323年),建立前趙的劉曜平定關隴,征發戎卒二十八萬五千,逼迫河西的晉涼州刺史張茂(即前涼張氏)稱臣,加上此前收復河南的晉名將祖逖已死,晉人勢力再難影響中原,河東薛氏依然固守本鄉,不走。
此后的華北,成為匈奴劉曜與羯胡石勒的角力場,河東薛氏在兩雄的夾縫中求生存,不走。
東晉咸和三年(328年),前趙、后趙決戰于洛陽金墉城,前趙皇帝劉曜落馬被擒,后趙石勒大勝,隨即消滅前趙,幾乎同一北方,在這樣的情形下,河東薛氏依然不走!
《魏書》對河東薛氏的評價是:
薛辯……曾祖(薛)興,晉尚書右仆射、冀州刺史、安邑公,謚曰莊。祖(薛)濤襲爵,位梁州刺史,謚曰忠惠。京都傾覆,皆以義烈著聞。
東晉咸和四年(329),后趙石勒消滅前趙,加上此前大破祖逖之弟祖約,奪取淮河以北的土地,北方除河西張氏、遼東慕容氏之外,盡入后趙之手,除去河東薛氏仍然堅守的孤島——河東汾陰。
而河東薛氏在堅持抗胡的薛興、薛濤兩任家主之后,也迎來了帶他們把抗胡事業推向高潮,青史留名的英雄家主薛強。
英雄蓋世
薛強,字威明,從小就胸懷大志,有軍國籌略。河東薛氏在薛興這一代分為三支,后世薛氏子孫稱薛興為西祖,薛雕為南祖,薛恢為北祖。到薛強這一代,另外兩支的當主不能服眾,薛強遂總攝三部。
薛強擅長安撫,極得民心,使河東薛氏成為一支堅強的力量,足以面對后趙泰山壓頂的危局。雖然石勒消滅前趙后志在休養生息,沒怎么來騷擾,但繼承石勒的可是超級暴君石虎,此人窮兵黷武,殘民以逞,對河東薛氏的生存是巨大的威脅。
薛氏地處后趙的汪洋大海之中
然而,一方面河東薛氏堅凝無比,上下一心,又有黃河與汾河夾角的地利,不容輕侮;一方面石虎對河西張氏、遼東慕容氏的興趣更大,而又西敗于前涼儒將謝艾,東敗于十六國第一名將慕容恪,焦頭爛額之下,對河東薛氏竟然沒什么大動作。
河東薛氏奇跡一般的生存下來,直到東晉永和五年(349年)石虎病死,后趙陷入大亂,石虎養孫冉閔將羯族屠殺殆盡。此后,鮮卑慕容氏入主華北,建立前燕;氐族苻氏入主關中,建立前秦。與此同時,東晉王朝自祖逖死后,終于再度雄起,北進中原。
東晉永和十年(354年),大司馬桓溫為立威本朝,在消滅十六國之一的成漢之后,率步騎四萬北伐前秦,一路勢如破竹,連敗前秦荊州刺史郭敬、淮南王苻生、丞相苻雄,進軍灞上,與長安只有一水之隔,關中收復在即。
北方漢人群情振奮,關中父老飽受羯族欺凌,至此自發組織起來,以牛酒勞軍,而北方漢族士人、豪族也紛紛對桓溫寄以厚望。
薛強此時已名聞北土,與后來的前秦名相、具有經天緯地之才的王猛相交莫逆。王猛出自次等士族北海王氏,薛強能與其結交,可見已不是完全的武力豪族,即便原來有異族色彩,也已經洗淡了。
而門戶已經衰落的王猛,對桓溫也滿懷希望,專門趕到灞上拜見。王猛穿著布衣,一邊捉著虱子,一邊侃侃而談天下大局,令桓溫器重無比。桓溫要王猛舉薦關中一帶的奇士,王猛舉薦的就是薛強:
公(桓溫)求可與撥亂濟時者,友人薛威明(薛強)其人也。
“撥亂濟時”可是一個極高的評價,而遠在江東的桓溫對薛強也是聞名久矣,于是征他做官。薛強滿懷希望來到晉營,卻發現桓溫并非真心北伐,只是為了戰勝立威,好回江東奪取朝權。
薛強立時被澆了一頭冷水,決定不與桓溫合作,再等機會,同時還勸王猛不要輕易南下。桓溫用心不純,沒有乘勝攻陷長安,讓前秦緩過勁來,搶收了關中的麥子,晉軍因此乏糧,只能撤走。
晉軍退出中原后,前秦、前燕趁機圈地,幾年間把關中、華北差不多圈了個干凈,只剩下并州張平率領數百塢堡,處于獨立狀態。
此時的前秦君主就是后來統一華北的大秦天王苻堅,得王猛輔佐,如虎添翼。他為了攻打張平,讓弟弟苻融寫信勸降薛強,不過王猛深知這位老友的秉性,認為他不可能向異族屈服,阻止了這一徒勞的舉動。
在圖中紫色塊張平的西南角處
但奪取并州是苻堅的既定策略,并不會因此改變,河東薛氏擋在攻伐張平的必經之路上,勸降不了那就打吧。東晉升平二年(358年),苻堅率大軍路過汾陰,卻見河東薛氏嚴陣以待,難以輕侮,想要親自勸降,薛強卻只回了兩句話,擲地有聲:
此城終無生降之臣,但有死節之將耳。
苻堅一方面尊敬忠臣義士,一方面考慮到要戰勝薛氏損失太大,終于沒有真正兵戎相見,繞道北上,擊降張平。
東晉太和五年(370年),苻堅以王猛為帥,大舉進攻前燕,潞川之戰前燕主力四十萬崩潰,秦軍行動迅速,攻陷燕都鄴城,斬首行動成功,擒獲燕帝慕容暐,消滅前燕。河東薛氏不降,與前秦繼續對峙。
東晉太元元年(376年),苻堅以步騎十三萬大舉進攻河西的前涼政權,前涼國主張天錫連戰連敗,開城投降。不久,前秦又消滅拓跋鮮卑的建立的代國,石虎想辦而辦不到的事苻堅辦到了,真正統一了中國北方。河東薛氏依然不降,與前秦繼續對峙。
東晉太元八年(383年),苻堅派氐族大將、后涼的建立者呂光大破西域聯軍,征服西域,萬國來朝。苻堅征服異域,揚威萬里,卻始終沒有對近在肘腋的河東薛氏下手,或許有他的尊重,有王猛的照顧,但薛氏自身的實力肯定也是重要原因。
就在這一年,苻堅發動九十七萬大軍侵晉,結果在淝水之戰中大敗虧輸,從此一蹶不振。前秦大將慕容垂趁機在燕國故地發起復國運動,建立后燕,而被苻堅遷到關中的鮮卑人也在苻堅的孌童慕容沖等人的帶領下起事。
慕容垂在燕國故地復國,注意收拾民心,勉強算是仁義之師;慕容沖卻是在外地造反,視當地民眾為財源和牲口,燒殺淫掠無所不為。后來慕容沖想要留居關中,部下卻想回河北老家,就做掉了慕容沖等幾個不理想的首領,推舉慕容永為主,后來他們在山西南部建立了西燕,不被算在十六國里面。
西燕東逼于慕容垂,不是對手,只好向西擴張。問題是薛強連石虎、苻堅都不放在眼里,怎么會把西燕當根菜?陳川一戰,薛強大破慕容永,威震黃河兩岸,阻止了西燕西進的步伐。此時羌人姚氏占據關中,建立后秦,國主姚興對河東薛氏敬畏無比,隆重邀請薛強到后秦當官。
而此時的薛強已經年老力衰,眼見東晉在淝水之戰如此大的勝利之后,也僅僅收復黃河以南就告打止,心中想必也是失望透頂。終于,在堅持數十年之后,河東薛氏接受了胡人政權后秦的任命,不再是晉臣,不過他們堅持抗胡的精神,卻令千載之后的王船山先生都為之動容,在《讀通鑒論》中寫道:
永嘉之亂,中原淪陷,劉琨不能保其軀命,張駿不能世其忠貞,而汾陰薛氏,聚族阻河自保,不仕劉、石、苻氏者數十年。
流風余韻
不過,河東薛氏長期與胡人對抗的傳統,使他們在胡人政權里并不太自在。薛強死后,其子薛辯見姚興在柴壁之戰中慘敗于北魏,又受困于叛將劉勃勃(日后的赫連勃勃),覺得后秦將衰,果斷棄官回鄉,固守鄉土。
東晉義熙十二年(416年),太尉劉裕趁姚興病逝,起五路大軍伐秦,后秦宗室在大禍臨頭之際仍然互相殘殺,毫不意外的被晉軍消滅。薛辯再度歸晉,被劉裕委任為平陽太守,為晉軍防守北道。
氣吞萬里如虎
不料為劉裕看守建康大本營的劉穆之突然病逝,劉裕為了穩固根本,不得不暫時退到彭城操控朝政,留在關中的北府軍將領王鎮惡、沈田子等自相殘殺,陜北的赫連勃勃趁機南下,二十萬北府軍全軍覆沒,東晉無法再舉,薛辯對晉朝再沒有任何指望,為了在赫連勃勃的兵鋒下幸存,只能投降方興未艾的北魏。
自此,河東薛氏開始了在北魏的仕途,并且向文化士族轉變,多出名將、高官,是北魏以及西魏北周的名門,與京兆韋氏、京兆杜氏、河東裴氏、河東柳氏、弘農楊氏并為關中郡姓之首。
但是,河東薛氏不與胡人合作的傳統并沒有完全消逝,何況北魏前期野蠻不無比,倒行逆施,薛興后裔的西祖房雖然不再堅持,薛雕后裔的南祖房卻接過了接力棒。
劉宋元嘉二十一年(444年),魏太武帝拓跋燾遠征柔然,損失慘重,河東薛氏南祖房的薛永宗、薛安都兄弟趁機率宗族數千家起兵反抗北魏,奪取弘農。這位薛安都,就是河東薛氏的新一代名將、猛將,極富傳奇色彩的人物。
次年,盧水胡蓋吳在杏城(今陜西黃陵)起義,不堪北魏殘酷壓迫的氐、羌各族紛紛響應,得到劉宋冊封,三方合力,北魏大有傾覆之余。
可惜北魏畢竟實力強大,拓跋燾也不是庸手,而后來一心北伐的宋文帝劉義隆這時也并沒有給他們實質性幫助,薛永宗敗亡,并被滅族,薛安都眼見兵力懸殊,不得不率宗族投奔南朝。
但薛安都抗胡之心絲毫不減,到建康面見宋文帝,請求回北方招募義兵,與蓋吳呼應。可惜不久蓋吳也被北魏鎮壓,這次聲勢浩大的聯合起義終于沒能動搖作風野蠻的北魏政權。
元嘉二十七年(450年),宋文帝劉義隆大舉北伐,薛安都跟隨西路軍主帥柳元景出兵戰略要地陜城(潼關附近),北魏出動突騎突擊,宋軍抵擋不住,薛安都挺身而出,單騎沖陣,來回四次,穩住陣腳。次日又舍身血戰,流的血都在肘部凝固住了,魏軍奪氣,陜城被宋軍攻克,關中各地群起響應宋軍。
薛安都部突騎的裝備
可惜因東路軍王玄謨潰敗,因宋軍難以確保水軍安全,宋文帝下令全線撤退,西路軍只好放棄豐碩的戰果。雖然元嘉二十九年(452年)宋文帝再度北伐,規模和效率與第一次都難以相比,即使猛如薛安都也難有作為。
此后劉宋政局動蕩,薛安都被迫變身內戰達人,幾乎每一次都是有他的一方獲勝,幾乎每一次他都要發揮巨大作用,直到有一次他站錯了隊。
宋明帝劉彧殺掉皇帝劉子業上位,造成普天同叛,包括薛安都在內的各地藩鎮紛紛擁護劉子業之地晉安王劉子勛,討伐劉彧。不料劉彧倚仗其弟劉休仁的超凡才略,奇跡般翻盤,薛安都只得歸順。
宋明帝雖然接受了薛安都的投誠,但是見大局已定,就想炫耀兵威,遂不聽諫言,派重兵來迎接。薛安都懷疑宋軍要對付自己,被迫向北魏求援,連敗宋將張永、沈攸之,以彭城(今江蘇徐州)降魏。
彭城作為南北通道,失陷于北魏之手,造成了極其嚴重的后果,青齊(今山東)一帶與劉宋的聯系從此被割斷,不久后,在孤立無援的態勢下,被魏將慕容白曜奪取,南朝的戰線從黃河退到淮河。
薛安都半生抗魏,末了卻被迫給北魏獻上如此大禮,無疑是一個巨大的諷刺。他雖在北魏備受禮遇,但似乎并不快樂,兩年后即行病逝,時年六十歲。
河東薛氏的抗胡生涯至此劃上了一個句號,但他們在河東汾陰立足數百年,家族精神積淀深厚,唐代的白袍名將薛仁貴就是南祖房薛安都的后裔。他以另一種形式發揚了家族的抗胡傳統,擊滅鐵勒九姓,留下“將軍三箭定天山,壯士長歌入漢關”的歌謠。
而西祖房向文化士族的轉變也卓有成效,隋朝大詩人薛道衡、天策府十八學士之一的薛收都是薛強的后裔。
河東薛氏以一族之眾,一隅之地,淹沒于群胡之中數十年,卻倔強自立,誓死不降,雖然因時勢的變化未能堅持到底,但無疑創造了一個以個體對抗天下大勢的歷史奇跡。壯哉,這一個疑似蜀族的抗胡政權,壯哉,河東薛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