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三憶
鳴沙山·時空
作為中國最美的六大沙漠之一——鳴沙山,位于敦煌市南五公里處騰格里沙漠邊緣,高聳的沙丘由無數金黃色的細砂組成,峰脊尖峭,蜿蜒起伏之中相互連接,在正午的陽光下閃爍著金色的光澤。遠處被風吹過的流沙,尚未被游客凌亂的腳印覆蓋,極像平靜的湖面被微風拂皺,蕩起一圈圈柔和優美的漣漪;又因其浩大無邊,更像是海平面的粼粼微波。遠觀之,細膩柔美卻又壯麗至極。據敦煌石窟藏書之一《沙州圖經》記載:鳴沙山“流動無定,俄然深谷為陵,高巖為谷,峰危似削,孤煙如畫,夕疑無地。”可見鳴沙山之壯美綺麗,在一千多年前就為唐人所周知。大漠月夜的景色與白天不同,應該是那種清凌凌的冷美,李賀有詩曰:“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鉤。”
只是現在的鳴沙山已不再像千年前那般靜美,至少在白天是喧嘩和紛亂的:擁擠的游人,零散的旅游駝隊,來來去去的電瓶小客車……于這嘈雜中,我突發奇想,牽自己的影子攀登一個沙丘,因那里還沒有他人的腳印。沙子在腳下無聲而溫柔地伴隨。我回頭看自己腳印,在廣袤的沙海中,在這一面平整的細沙上,我的腳印和別人踩出的沒兩樣,一個個橢圓形的沙窩一左一右排列成行,從我的腳下延伸過去……凝視著這排由我制造的沙窩,稍過片刻,我便明白了:在這樣浩瀚無邊的沙漠中,這些已不是我的腳印,只是一個個最普通不過的沙窩而已,它們屬于這沙漠,甚至我也屬于這片沙漠。沙漠納人于其中,視人如沙,仿佛滄海納滴水于其懷。沙漠不曾言語,兀自柔美親愛,而人卻企圖在沙漠中留下他的印跡!這是多么渺小和自私的想法啊!我為自己感到赧顏,但愿大風起兮沙飛揚,且將沙窩撫復平。
月牙泉·夢想
沙漠,顧名思義是沙質荒漠,植物和水分非常稀少,空氣也是非常干燥的,于是水在沙漠里就顯得特別珍貴,甚至是生命的代名詞。而偏偏就是在鳴沙山那么浩瀚的沙海中,卻有一泓碧波粼粼、澄澈如鏡的泉水,猶如翡翠之美。因其形酷似初五新月,故稱“月牙泉”。
月牙泉南北長近100米,東西寬約25米,泉水東深西淺,最深處約5米。泉邊有茂密的蘆葦,微風起處,葦葉沙沙,碧波蕩漾,潔白的云朵和金黃的沙山倒映在水中,清影靈動,水波橫轉,仿似大漠之眼美目盼兮。月牙泉與鳴沙山相依約有兩千年之久,“亙古沙不填泉,泉不涸竭”,在風沙漫漫的蒼茫沙漠,這不能不說是個罕見的奇跡。據傳,月牙泉早在漢代已是游覽勝地,至唐代設船舸等。現在泉邊建有古樸莊重、錯落有致的建筑群,有其科學的依據,為保護月牙泉發揮著作用。
我帶著相機默默地獨自走在泉邊,時而拍下一些照片。輕輕地,靜靜地,我不愿過多地打擾這片沙質的純潔土地,甚至不忍留下一個深的腳印。對我來說,拍攝一張照片并非意味著我抓住了這個地方的靈魂,我只是在與這個靈動的境地作一些交流。我要感受這里的風沙的觸摸,聆聽任何一絲輕微的聲響,呼吸月牙泉和植物以及沙礫混合著的味道。對于每一處風景,每個人都會帶著自己的生活背景和經驗去理解那個地方。每個人的觀察角度和焦點都是不同的。在我的鏡頭中,更是在我的心里,月牙泉是一名清麗圣潔的少女,那么那些默默陪伴她許多年的植物,蘆葦或者七星草,也是一道不可或缺的風景。在漫長的歲月里,泉水和植物們從容不迫地生活著,度過許多寧靜而簡樸的時光,千百年的光陰流逝對于她們而言似乎意義不大。我希望月牙泉和她的植物們在日后的歲月里依然寧靜而充滿靈氣,不會因為無數好奇或驚嘆的目光的燒灼而至于焦枯。
月牙泉確實是大自然的一個奇跡,有很多人把親歷自然奇跡當作夢想,包括我。夢想引導我們在真實的世界中發現一些我們所希望看到的東西,從直觀的印象中我們體驗實現夢想的快樂:夢想可以是具體的,真實的。當我們把夢想變為現實,此后這個夢想再也不復存在。一個夢想的終結,意味著:也許這是人生記憶中一個新的遺忘,也許這是一次喚醒性靈的開始,也許這是繼續追尋下一個夢想的契機。有更多的人或把這種從夢想到真實的實現或終結的過程,僅壓縮成一張薄薄的照片或一個電子影像(不管它是否被珍藏),或不外乎與此相似的其他情形。我既然不甘作這許多人的其中之一,我就一定會成為一個渴望實現更多夢想的追尋者,期望在未竟的諸多夢想中,獲得更多的感悟。
我兀然呆立。周圍來來去去的人都與我無關。這蒼茫天地之間,或許靈魂真的只能獨行。這樣想時,有那么一剎那,感覺周圍一片寂靜,好像整個沙漠只剩下我一人。
莫高窟·使命
第一次聽到“莫高窟”這個地名,還是在讀初中二年級的時候。那是一節歷史課,年輕的男老師講那一堂課時,特別有激情,或許親歷莫高窟也是歷史老師的一個夢想吧。可惜那時候我太懵懂,歷史課本對于莫高窟的內容太簡略,鄉村中學的信息資料搜索渠道太貧乏,年少的我除了記住“莫高窟”一詞外,沒能詳細了解莫高窟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后來上了高中,讀余秋雨《文化苦旅》一書,竟意外重逢“莫高窟”,知道了“道士塔”。就從那時起,在我為莫高窟的經歷感到憤怒、感慨和惆悵的同時,也真切地理解了我的初中歷史老師為何而激動。由此我萌生了親歷莫高窟的夢想。
據資料:“莫高窟,俗稱千佛洞,被譽為20世紀最有價值的文化發現、“東方盧浮宮”,以精美的壁畫、塑像和大量極其珍貴的藏籍而聞名于世。它始建于十六國的前秦時期,歷經十六國、北朝、隋、唐、五代、西夏、元等歷代的興建,形成巨大的規模,現有洞窟735個,壁畫4.5萬平方米、泥質彩塑2415尊,是世界上現存規模最大、內容最豐富的佛教藝術圣地。近代發現的藏經洞,內有5萬多件古代文物,由此衍生專門研究藏經洞典籍和敦煌藝術的學科——敦煌學。”
作為一個稍有歷史常識的人,我更愿意這樣去理解王道士:他之所以把洞窟中秘藏的經卷賣給了斯坦因等外國人,是因為他在長達7年的時間里,曾多次求助官方予以重視而未遂,是因為他想為了完成己愿,想得一些修葺殿堂用的經費( 斯坦因《西域考古圖記》中記述:“他(王道士)將全部的心智都投入到這個已經傾頹的廟宇的修復工程中,力圖使它恢復他心目中這個大殿的輝煌……他將全部募捐所得全都用在了修繕廟宇之上,個人從未花費過這里面的一分一銀。”),更因為斯坦因極其珍視藏經,智用唐僧玄奘融合了他與王道士的思想——那幾乎是一種虔誠而神圣的信仰,信仰終于打動了王道士。作為一個中國人,相信王道士是有最起碼的良知的,他的內心一定充滿矛盾和無奈,他既不愿意讓外國人將這些文物帶走,但憑他個人能力也無法保全這些文物,當然也不排除王道士對官方不予重視的不滿情緒。或者還有其他未知原因。在種種因素的共同作用之下,莫高窟寶貴的藏經被大批大批地巧取豪奪而去。
這樣想著,不知不覺臨近參觀點。為了保護洞窟內的文物,游客被一律禁止拍照。雖然這樣我不能獲取一些影像上的留念,但我依然很高興有這樣的規定并樂意嚴格地遵守之。我們帶著耳機跟隨講解員分別參觀了史料陳列室和幾個主要洞窟。在欣賞洞窟各種藝術品的過程中,游客們深深感受到祖國歷史文化藝術的源遠流長、博大精深。游客們由衷地驚嘆著,贊美著。敦煌藝術徹底征服了每一個參見者的心智。
陳列室主要存放與莫高窟發現與研究相關的文獻資料及一些出自藏經洞的經文典籍類仿真品,有漢文、藏文、梵文、回鶻文、龜茲文等等多種文字,涉及道、儒、佛三家經典及詩賦、帳冊、狀牒等,內容五花八門。典籍所記載范圍詳至中亞地區。講解員很敬業,她細致而清晰地一一為我們做了講解,并適時針對游客的提問作出明確的回答。
從陳列室出來后,我們又隨講解員緩步走向幾個開放的主要石窟,逐一進入洞窟內參觀。洞窟內的石雕彩塑主要是佛像,壁畫內容則豐富多彩,涉及歷朝歷代的帝王將相、婢侍布衣、中西僧旅、神魔鬼怪的生活百態等。從這些石雕佛像和壁畫的整體構建位置、造型、神態、面部與衣飾的細節勾勒、色彩、壁畫的場景內容選擇等方面,都極為精彩細膩、豐富柔美,系古時歷代能工巧匠精雕細琢而成。石雕佛像的整體構建風格、藝術風格的演變與朝代的變遷緊密相隨,各有特色。最讓我感到震撼的佛像,是莫高窟第158洞窟中的長達16米的大臥佛。只見佛像頭枕北足指南,面西背東,雙目微閉,面含微笑,神態安詳靜美到極致。因為參透前塵后世的輪回,悟了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于是涅磐。從見到臥佛的那一刻起,我便仿佛被攝了心魄,竟然立地凝神安心,形若木雞。我不能再多想些什么,那一刻我的心是如此靜寂空靈,無所掛礙。周圍的一切聲響了然無聲,仿佛,站著的已不是我,靈魂飄離,我在無相無界亦無我的虛無中升騰……我想,那也許是被佛光普照了的心靈吧。離開時,我正立佛像前,滿懷敬畏地輕輕合十,垂首感謝。由此,我對佛教精神也多了一些理解:“佛教是一種特殊的人生思考方式,是關于生命的另辟蹊徑的實驗。”
在參觀完洞窟往外走的時候,我設想了一個問題:一疊厚厚的叮當響的銀元,幾本積塵滿面而辯認不得的破舊書籍,擺在王道士前,擺在敦煌縣令嚴澤面前,或者擺在當時與藏經相關的其他任何一個人面前,哪一個更重要?哪一個更被需要?我想,這已經不單單是金錢和文化、物質和精神的矛盾了,選擇的關鍵在于他們是否懂得什么是真正有價值的。選擇任何一方的人都曾有過不同程度的思考而作出選擇。那么,一個人,或者一個民族,是否都需要一種崇高而神圣的共同價值理念作為存在及精神的支撐呢?敦煌文化曾經輝煌無比,也曾流離失所,是否是對某種神圣價值的無視或者喪失?
敦煌學依然在繼續,祖國的敦煌文化在世界上正大放異彩。流落異國他鄉的敦煌瑰寶也一定會回來——那是比原件更重要更珍貴的華夏文化靈魂的回歸。我深信!
后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