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除一古桐,聳干入云中。枝迎南北鳥,葉送往來風?!边@是一首父女倆合寫梧桐的小詩。
一天,薛濤的父親薛鄖要考考女兒的學問,指著井邊一棵梧桐樹吟誦道:“庭除一古桐?,聳干入云中?!睕]想到薛濤聽完,隨口便應上了后兩句:“枝迎南北鳥,葉送往來。”
薛鄖聽完,望著薛濤,目光中帶著憂愁,喃喃自語地說著:“葉送往來風,迎來送往……”
而那時的薛濤才八歲,她聽不明白父親的意思,更看不懂父親眼中的憂慮。
薛濤,是中唐時期的女詩人,一生作詩有500多首,留存下來的有91首。她的才華可以與蔡文姬、李清照相媲美,堪稱是中國古代女性詩歌史上的翹楚。
可惜命運待她太涼薄,十六歲淪為樂伎,之后也一直周旋于一些風雅人士之間。她與白居易、劉禹錫、杜牧、張籍等當時許多知名詩人都有應酬往來。她的后半生與詩人元稹的愛恨糾葛,亦令人心碎,終以一襲道袍了余生。
公元768年,薛濤出生于官宦之家,八歲時就能作詩,通曉音律,名動巴蜀,是父母捧在掌心的明珠。
后來,薛濤的父親薛鄖得罪了當朝權貴,被貶到成都,不久郁郁而終。為了維持生計,年僅十六歲的薛濤不得不入樂籍為官伎。
很快,才情兼備的薛濤成為當之無愧的“伎樂狀元”,人們對她的評價是:“伎樂而工詩者,濤亦文之妖也。”
本以為賺夠了錢,就能從良。可是,韋皋出現了,這個男人把她一步步推向泥潭里,讓她在掙扎中一點點失去夢想和自由。
公元785年,時任劍南西川節度使的韋皋,聽聞薛濤才華非凡,就召她到府中侍宴賦詩。她從容地提筆而就《謁巫山廟》,韋皋看罷,拍案叫絕。這首詩完全不像出自一個小女子之手。
從此,薛濤聲名鵲起,受到韋皋的寵愛,并常常隨韋皋出入侯門貴府。
隨著接觸的增多,韋皋讓她參與一些案牘工作。薛濤寫起公文來不但富于文采,而且細致認真,很少出錯。
有一天,韋皋他突發奇想,要向朝廷打報告,擬奏請唐德宗授薛濤以秘書省校書郎官銜,為薛濤申請作“校書郎”。
按規定,只有進士出身的人才有資格擔當此職,歷史上還從來沒有哪一個女子擔任過“校書郎”,事情未能如愿以償,即便如此,人們依舊稱她為“女校書”。
韋皋是個聰明人,他對薛濤的百般呵護,無非是想把薛濤的命運掌控在自己手中,讓她的絕世才情為自己所用。
漸漸地,薛濤知道自己是韋皋手中的棋子,內心也漸漸生出叛逆。她開始周旋于達官貴人之間,并收受賄賂。這一舉動,惹惱了韋皋,把她發配到了松州。
那一刻,她清醒了。她不過是他養的一只金絲雀,供人觀賞用的,偶爾咬了主人一口,便被主人無情地拋棄。
松州地處邊陲,荒無人煙,她從高等官伎降為了軍伎,養尊處優的日子一去不返,取而代之的是生活上的清苦。
如此下去,她知道自己會死在松州。為了生存,她寫下了飽含深情的《十離詩》,托人送到韋皋手中,詩中用了十個“離”字,十個“不得”,句句不舍。
韋皋的心終究還是軟了下來,將薛濤召回。沒多久,她脫去樂籍從良。
脫離樂籍后,她開始苦苦尋覓知音,在那些與她交往的士大夫文人中,也有一些與她關系十分親密的。其中,她與大詩人元稹的愛情故事為人們津津樂道。
其實,元稹對薛濤的艷名和詩句早已仰慕,卻恨無緣一見。
機會終于來了,公元806年,元稹作監察御史,奉命出使四川成都,欽慕薛濤已久的元稹趕緊托人介紹他和薛濤相識。論才情,元稹與大詩人白居易齊名,當時被人們稱為“元白”。
那一年,元稹二十八歲,薛濤三十八歲,元稹比薛濤小十一歲。這對才子才女一見面,正是“金鳳玉露一相逢,便勝人間無數”。
年近四十的薛濤,早就厭煩了迎來送往的詩伎生涯。那次初見,就讓薛濤愛了上這個比自己小十一歲的男人,生出了相許之意。她作了一首詩《池上雙鳧》:
“雙棲綠池上,朝暮共飛還;更忙將趨日,同心蓮葉間?!?/span>
這道詩毫不掩飾她追求真情摯愛,想與元稹雙宿雙飛的愿望。這是一場轟轟烈烈的姐弟戀,兩人在一起度過了三個月的時光,短暫又美好。
只可惜好花不常開,好景不長在,兩人相好了三個月,元稹便離蜀返京了。薛濤作了《贈遠》詩,表達萬般不舍之情。
“知君未轉秦關騎,日照千門掩袖啼。閨閣不知戎馬事,月高還上望夫樓?!?/span>
這對年齡和地位懸殊的姐弟戀注定是不會有結局的。薛濤雖然才氣過人,但是元稹這位前途無量的才子,身邊永遠不會缺鶯鶯燕燕。
元稹在赴京趕考之前和表妹崔鶯鶯后花園私定過終身,赴京高中后就移情別戀娶了三品大員韋夏卿十九歲的女兒韋叢為妻。妻子病重,在離世前,乘外出公干之機,又勾搭上了薛濤。
不過,讓薛濤驚喜的是,元稹沒有忘記她。他回京后,寄給薛濤一封又一封書信,萬水千山,他們只能把思念寫在信箋上,以寄相思之情。
此后,薛濤迷上了制作信箋,她把紙染成喜愛的桃紅色,裁成精巧的信箋,創新出“薛濤箋”,把對元稹濃濃的情都寫在這薛濤箋里。
可是書信漸漸少了,直到有一天,再也收不到他的消息。薛濤哪里知道,此時,元稹正躺在長安城里有名的歌伎劉采春、商玲瓏的溫柔鄉里了。
終于,她明白了自己對元稹來說,不過是對方生命中的一個小小插曲。
薛濤望著庭院里的梧桐樹,忽然想起自己八歲那年,父親在梧桐樹下吟道:“庭除一古桐,聳干入云中。”她隨口續上:“枝迎南北鳥,葉送往來風。”
如今,她終于明白父親那道目光的意思。這首詩的寓意并不好,枝迎南北鳥,葉送往來風,豈不是有迎來送往,淪落風塵之意?或許,父親那時候就預感到了她一生的坎坷。
前半生為樂伎,身不由已;后半生遇渣男,所托非人。
在生命的盡頭,薛濤洗盡鉛華,著一身道袍,在成都吟詩樓里了此殘生。
薛濤用自身的經歷告訴我們,順境自省,逆境坦然。在人間這個修道場,誰的生活不是如履薄冰、戰戰兢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