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認分類 2007-08-04 11:29:39 閱讀45 評論1 字號:大中小 訂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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帥郎君 的 幽地宮深幾許?秦始皇陵的八個千古之迷
夏日的蟬鳴伴隨著電腦的一陣陣嗡嗡聲傳入耳膜,已經很久沒有一個人靜靜享受秦始皇陵園區如此安逸的午后了。2200多年前,這里的場面卻是舉袂如云的艱辛修建,繼之以驚心動魄的戰火劫掠。此后有關秦始皇及其神奇陵墓的傳說在整個中華大地流傳不息,成為一個永恒的秘密。直到上世紀60年代,第一批考古人員在秦始皇陵首次勘測,這團迷霧中才透出一線光明。但由于時代的動蕩,進展緩慢而時斷時續,30年前兵馬俑橫空出世之后,秦陵考古才開始突飛猛進。我在1998年的冬天加入秦陵考古隊,從此,這位千古一帝的傳奇和我腳下的草木黃土、鏟下的斑駁古物融為一體,始終在我腦海里縈繞不去。近6年來,幾乎所有發現都出乎我的意料,甚至讓全世界為之震驚。苦思冥想的困惑和豁然開朗的興奮隨之而來,在漫漫的風霜雨雪中此起彼伏。如今,秦陵的全面勘測終于告一段落,部分陪葬坑的試探發掘也已收尾,我總算可以坐在窗前,細細回味這6年來的挫折和喜悅,欣賞這40多年來眾多考古同仁共同復原出的大秦風貌。這些有血有肉、繽紛多彩的秦帝國畫卷,終于將一幅幅徐徐展現在世人面前。
奇跡的誕生——秦始皇陵
秦人以變革創新,求發展的傳統,刺激著日益膨脹的萬世帝國夢想,秦陵的規模也伴隨秦軍的腳步,和秦國一同擴張起來。
提起秦始皇陵,估計許多人首先想到的是被稱為“世界第八大奇跡”的兵馬俑。其實,盡管這個擁有8000兵馬、并且千人千面的陶俑軍陣蔚為壯觀,卻遠不是整個秦陵的核心。不論它作為大秦帝國所有軍隊的縮影,還是僅為地下京都的“宿衛軍”,兵馬俑坑不過是陵區里已知的180多個陪葬坑中的3個而已,而且遠在陵園的核心——封土堆以東1.5公里外。
秦始皇的整個陵園位于驪山北麓的洪積扇上,現在陜西西安市以東的臨潼縣郊。自從大秦帝國轟然崩塌,項羽的起義軍縱火焚燒了這座偉大陵園后,兩千年來人們所能看到的只是一個高聳如平頂金字塔(覆斗狀)的封土堆。它的方形底邊長350米左右,風雨的侵蝕和上面蔥蘢的草木,掩去了它的幾何棱角,使其看起來像一座平常的小山丘。當然,這也是當初造陵者的本意。
但是造陵者原先并未曾想泯滅封土堆之外的帝王氣派。據勘測,有兩重“回”字形的高大城墻圍繞著秦陵封土。城垣外圍南北長2188、東西寬976米,墻內遍布雄偉的宮殿。但秦始皇的陵區并不僅限于雙重城垣之內,在其廣達60平方公里的范圍內均發現有秦代皇家文物遺址,兵馬俑坑就是其中之一。
這座陵園的無窮魅力并非僅僅因為其大,更重要的是在如此大的范圍內,沒有人能說得清里面有些什么,甚至無從想象。汗牛充棟的各種史書上已經將秦陵說得神乎其神,但比如已經出土的兵馬俑和石鎧甲,卻從未見諸記載。大家知道的只是,秦始皇在地上創造了一個暫新的帝國,在地下也集先秦歷代墓葬之大成,修建了一個舉世無雙的皇陵,并有效地影響了其后兩千年的帝王陵寢制度。只是由于亡國之鑒和無從知曉,后代的帝王陵園永遠也無法望秦始皇陵之項背。
從秦王嬴政即位到秦始皇帝死后一年,秦陵的修造歷經38年。在此期間,華夏神州地覆天翻。大秦500多年的追求在10年間化為現實,這個曾經偏居西隅的末流小國終于掃平六合號令天下,秦人以創新變革求發展的傳統也不斷刺激著日益膨脹的萬世帝國夢想。秦始皇帝陵怎能與諸侯級別的秦王陵同日而語,于是陵園的設計計劃不斷增添更改。而國家的投入,尤其是參加工程的人數,肯定也隨著統一進程不斷累加。嬴政剛即位時,限于秦國當時的國力,投入修陵的可能不過萬余人,“及并天下”后,征發來的刑徒勞役竟達“七十余萬”。兵馬俑坑等一些重要項目估計就是在這一時期完成的。當然,它們只好棲身于早先劃定的陵園墻垣之外。和秦帝國框架一樣,制度初創階段的秦陵構思新穎且規模宏大,卻缺乏規律性與整體規劃,異想天開的創舉層出不窮。由于秦始皇是在出巡途中猝死,所以當時的陵園還沒有完成,秦二世繼位后還繼續收尾工作,直至秦末戰爭爆發,工程才被迫中止,個別項目并未最后竣工。如此一來,秦始皇陵的秘密永遠也無法預料。
高深莫測——封土堆
屹立千年的封土堆無需打開就已經顯盡玄機,它的神秘高度只有戰爭才能解釋,而其下的內核竟能夠神跡般地保佑它的領地。
秦始皇陵的封土只有經過精心測量,才會發現這座長滿石榴樹的山丘(種植石榴是秦陵周邊地區如今的支柱產業)其實是一個平頂四方錐形的臺體。上世紀70年代之前,兩次大規模平整土地,已經使它底層的邊緣不那么規則,并且在四周切出了一圈黃土斷崖。
這個相貌平實的封土堆一目了然,然而它的高度卻另許多專家傷透了腦筋,可以說是所有秦陵研究項目中歧見最多的一個問題。《漢書》中提到秦始皇陵封土“其高五十余丈”,秦漢時的五十丈,合今日的115米,但現存的封土卻遠沒有如此之高,學者們為此投入了不懈的熱情,可多年來努力得到的封土現存高度,竟然有從35.5米到87米、不下十余種的結果,數值也相差到最大兩倍有余。
為什么一動不動擺在在我們面前的封土高程,會有這么多的面具?除了測量時測點位置不同、相對標準不同(封土堆立于一個東南高、西北低的緩坡之上,因此封土頂端據四條底邊的垂直高度是不同的)等硬性誤差外,有人認為問題出自水土流失的緣故,更有甚者認為文獻記載出了問題。
其實,2200多年來的水土流失固然會使封土有所降低,但其程度遠不如推測的那么多。兩千年來同處關中的西漢諸陵,封土降低的高度僅兩三米,并且秦陵封土堆周圍也只有1~3米厚的封土流失堆積,因此我推算秦陵封土兩千年間流失的幅度也就僅數米而已。考慮到各種可能后,我認為文獻記載的“五十丈”,其實只是當年的設計高度,它和實際成品之間之所以存在巨大差異,是因為秦末戰爭爆發致使持續多年的工程嘎然而止。封土堆只完成到大致現有程度,修陵的勞工就被迫拿起武器走向戰場,其中投降項羽的20萬人被坑殺在河南新安,其他的除了戰死、逃亡,就是歸順了其他起義隊伍,但最終肯定沒有一個回到驪山去繼續完成這項偉大而又殘酷的工程。時至今日,站在封土北側地平觀測,并未最后完工的封土現高51.4米。
封土堆的神秘之處并非只是在于學者們的數字之爭。去年初,秦陵地區的溫度降到零下11℃,封土堆外的石榴樹凍傷嚴重,而封土堆上的卻安然無恙。通過紅外遙感調查發現,封土堆地表和地下溫度比其它區域平均高出2~3℃之多,所以上面的石榴樹得以逃過嚴寒的劫難。有技術人員分析,溫差的原因在于封土堆的土壤結構和含水量與周圍不同,更因為封土堆下存有地宮。
秦始皇做夢也想不到,兩千年后的人用不著掄鎬揮鍬,就可以窺探他地下王國的所有秘密。
秦始皇的地宮是否真的存于封土之下,兩千年來卻眾說紛紜。歷史上不可勝數的記載和傳說讓秦陵地宮成為這個千古謎團的核心,并且頭緒越來越復雜。比如《漢舊儀》上記載,丞相李斯向始皇帝匯報陵墓的建設進展時曾說:“臣所將隸徒七十二萬人,治驪山者已深已極,鑿之不入,燒之不燃,叩之空空,如下天狀。”結果是“其旁行三百丈乃至”。于是有人推測封土下并非真正的地宮所在,更有人臆斷始皇帝的墓室在南部的驪山里。當然,多數人還是認為墓室就在封土下。但是,沒有科學的根據,所有的說法都只是“推測”而已。
結束“推測”的時間始于2002年11月,中國地質調查局與陜西省考古研究所開始聯合對秦始皇陵區進行物理探測,這一課題被列入國家“863”高科技計劃。本次探測動用了重力法、磁法、電法、放射性法、彈性波法、核磁共振法、地溫法、測汞法等8大類22項物探手段。結果顯示了由于地宮開挖后回填夯土引起的明顯重力異常等現象。同時,考古工作者在厚達四、五十米的封土堆上艱難地用洛陽鏟持續勘探,以傳統方法驗證高科技手段在秦陵的應用。所有勘測結果都表明,秦陵地宮就存在于現封土堆之下。
數十年來,除了古代文獻上令人神往的記載,我們對秦陵的地宮墓室一無所知,相關的研究完全屬推測性的。如今,無可辯駁數據為我們勾勒出秦陵地宮的精確形制。當初開挖的墓壙(坑穴)主體東西長170米、南北寬145米,開挖范圍和墓室均呈長方形;在墓壙邊沿建造有一圈巨大而且精細的夯土宮墻,高出地面竟達30米,頂部距封土表面最淺處只有1米左右。這一圍繞墓室筑就的細夯土墻,在所有其他陵墓中從未發現過,無疑是秦始皇陵的一個創舉。更令人驚奇的是外墻面的9級臺階上(每級寬2米),都鉆探出殘瓦碎片—難道埋入土下的墻側臺階上,竟然還修建了9圈長廊?《漢書》曾載秦陵“下徹三泉……中成觀游,上成山林”,其中“中成觀游”始終讓人不知所云。如果封土之內有9圈廊房或者其他建筑,以便讓秦始皇的靈魂參觀游覽,那么古人的記錄就言之成理。若不是鉆探發現殘瓦,誰又能想得到如此龐大的地面建筑竟會藏在封土之下。
從墓壙外要經由墓道進入地宮,根據西漢以前陵墓的考古經驗和“端門四達”的理念,只有至尊身份的人才使用4條墓道,過去所有專家都相信秦陵地宮至少有四條墓道,而且每側還不止一條。但經過遙測和考古鉆探確認,地宮只有東西兩側各一條墓道,而南、北兩側尚未發現類似結構。這一結果完全出乎我們的預料,因為最有資格使用四墓道的秦始皇陵,竟然只有兩條。
通過物探遙測,我們眼光終于能夠深入到地宮核心。秦始皇的墓室東西長80米,南北寬50米,空間高度15米,墓底距離封土頂72米。墓室或墓道的頂部可能為青石結構,這種石材明顯不同于陵墓南側驪山上的石質,也不同于封土堆中夾雜的自然石塊,卻與距秦陵六七十公里外的渭北諸山一帶的石灰巖相同。晉人潘岳在《關中記》中的記載得到了驗證:“驪山無此大石,運取于渭北諸??,萬人相鉤。’”但我們現在還無法想像墓頂寬達50米的跨度當年是如何解決的,要知道兵馬俑陪葬坑中使用的青磚表明,當時的工匠尚不清楚兩磚之間需要錯縫這一關鍵技術,至少錯縫技術還沒有成為每個工匠都必須掌握的基本常識。
至于墓室內部的細節情況,我們至今還知道的不多。不過關于史料中記載的秦陵地宮里水銀造的“百川江河大海”,這次物探結果再次給了我們信心——秦陵地宮中的汞含量的確異常之高。能流動的水銀百川江海,不僅可以讓地宮富麗堂皇,還能夠有效地防腐防盜。高濃度的汞蒸汽一旦被人體吸入,輕則肌肉癱瘓、精神失常,重則一命嗚呼。在重重機關和強弓弩箭之外,不知秦始皇及其工程師是否就是將水銀江海設計為另一重防盜設施。不論怎樣,兩千多年來這些防護陷阱好像一直沒派上用場。
司馬遷、班固等古人告訴我們,項羽入關中以后,一把大火燒毀了秦始皇留下的所有宮殿建筑,又大肆搶奪秦陵地宮中的珍寶,30萬兵力30日都沒有運完;又有傳說因為羊鉆入秦陵的洞穴,牧童打著火把找羊時失火燒了地宮中的棺槨寶藏;還有史載東晉十六國時代的后趙國君石季龍和唐末的農民起義領袖黃巢都曾盜掘過秦始皇陵。盡管如此,近幾十年的人們依然很關心秦陵地宮是否真的被盜。全面勘測后,我們卻不太擔心此事。周圍陪葬抗中,項羽時代焚燒破壞的痕跡著實不少,但封土堆下的地宮卻完好無損,至今尚未發現大規模盜掘的有力證據。雖然在我參與秦陵考古之前,封土的東北和西面各發現一個盜洞,但直徑僅為1米,顯然是個體盜墓賊所為,而且這些盜洞也并未到達地宮就半途而廢了。連個洞也沒有,牧童失火之說就更無從談起,如果真有此事,他燒的頂多也就是周邊某個陪葬坑而已。
看來深入地下數十米的地宮足以防患盜掘的人禍,但天災的破壞和時間的力量永遠考驗著秦陵的核心。尤其秦陵南部是山洪經常爆發的區域,多層的地下潛水時刻威脅著地宮的安全,何況《史記》中明明白白地寫著秦陵是“穿三泉”而建的。幸好這次物探資料表明地宮的墓室尚未坍塌,也沒有進水。而所向披靡的洛陽鏟有力地穿過歷史塵埃,清清楚楚地告訴我們,這要歸功于一套地下的大型水利工程。
下錮三泉——地下排水系統天才的設計中充滿了斗轉星移、虛實互用、因勢利導、無為而治等等東方哲思,與同時代的都江堰、靈渠這些有如鬼斧神工的水利工程意境相通。
秦陵地區的地層中存在有多層自東南向西北流動的地下潛水。因此在地宮修筑過程中遇到的最大一個困難,就是當下挖至潛水層以后如何排導多層的地下水,而且還要考慮地宮建成后的防水措施。此次勘探出的一套地下阻排水系統,讓所有的難題都迎刃而解,也讓全世界所有的工程專家都嘆為觀止。聯想到同時代都江堰、靈渠等同樣有如鬼斧神工的水利工程,我對秦帝國建設者的高超智慧而欽佩不已。
與都江堰和靈渠一樣,只要作品設計出來,并不需要過于復雜的技術就可以將其付諸實施,這才是第一流工程的偉大之處。秦代工程師是這樣完成他們的曠古之作的:
墓壙開挖的同時,先在地宮的迎水面(即南部和東西兩側)挖設一條超過地宮設計深度、平面略呈“U”形的人工溝壑,從而匯聚各層地下潛水,并阻攔其進入墓壙,以利于北部地宮的修筑。這條778米長的排水渠環繞墓壙的三側,是整套系統的前段。南側水渠最寬,上口寬達84米,底寬9.4米,渠中心處深39.4米。
后段排水設施全長525米,由位于封土西側以外類似“坎兒井”的一組明井和暗渠組成,與前段工程的西北端相接,將前段溝渠匯聚的地下水流排出陵園。這些明井暗渠連成的排水道呈“Z”字形布局,現已探出8段明井和7處暗渠交替相接。明井都是口大底小,相互之間以拱頂的地下暗渠相通。暗渠底寬約1米,頂部已基本坍塌,然而渠洞內卻沒有發現管道。
前后兩段排水渠道能夠順利保障地宮的修建,但工程結束后上面終究是要覆蓋封土的,那樣前段水渠就再也無法承擔起排水功能。于是秦代工程師利用枯水季節,將加工過的青膏泥(質地細密類似湖底淤泥,隔水性強)填充在前段溝渠內并逐層夯實,夯層厚達17米;在青膏泥之上,再以21米厚的含沙黃土夯填。這樣前段的排水溝渠就搖身一變,成為橫亙地下的攔水大壩,功能也由排水轉為阻水,用另一種方式隔斷了地下潛水對地宮的滲透。由于受阻的地下水不再匯聚成流,后段的明井暗渠也基本喪失了排水功能,但它的使命已經完成了。我估計正是因為后段作為臨時工程,所以暗渠部分才沒有必要鋪設管道以延長它的使用壽命。
這組地下阻排水系統隨陵園的自然地勢而精心布設,可以看出當年的設計者和施工者,對陵區地質狀況的了解已達到相當程度,并具備極為高超的測量技術。將近繞陵一周的阻排水渠,環行在高低不平的地貌上,渠底的水平掌握需要測量得非常精確。勘探表明阻排水渠的底面高差在1米左右,這樣則保證了渠中的水能夠按照設計意圖流向一處,排出陵園。后來選用青膏泥作為前段下層的封堵材料也十分高明,而且所用的青膏泥之多、夯層之厚,確乎超出想象。僅此一個秦陵地下阻排水系統,就足以充分說明秦代大型工程的設計和施工技術已臻化境。
這一系統的功效讓人十分滿意。地宮的建成本身就說明了排水系統的成功。而阻水系統,更是經歷了2200多年的時間檢驗。此次物探中,利用自然電場法和核磁共振法測出,在所推斷的墓室和地宮范圍內為不含水區,而阻排水渠外測(南段之南)的相同深度為含水區,從而證實這個地下阻排水工程迄今仍然在發揮著作用。這應該就是班固在《漢書》中所言的“下錮三泉”。
與地下阻排水工程相呼應的是地上的排水系統。秦陵地區兩千年前溫和多雨,氣候比今天濕潤得多,由驪山而下的地表徑流和由此而產生的地下潛流也比現在大為豐沛,因此,秦始皇陵在設計過程中少不得一套立體的防水設施。在陵園內不論是墻腳樓旁、封土周圍,均列有整齊的排水管道,形成一整套縱橫交錯的地表排水設施。它們能將生活用水、地表雨水迅速排到地勢低洼處,并引向陵園外。陵園外的防水工程乃是驪山山麓前筑就的防洪大堤,以防范源自山間的洪水對陵園的破壞,時至今日它依然高高隆出地面,長久以來一直被當地的人們稱為“五嶺”。而在地下,還設置了淺層排水設施。前文所述的阻排水系統則是針對于深層地下潛水,它與陵園南部的防洪大堤功能相似,只不過兩條大壩一個矗立地面之上,一個深埋黃土之下。
石質甲胄陪葬坑誰也無法預料這位天才帝王在他的地下王國埋藏了些什么,歷史記載上從未提到過。
30年前冒出的軍陣兵營,還有剛剛發現不久的武器庫。
秦始皇的偉大陵園就如同他的王朝和野心,不但縱貫地上地下,而且沖出了兩重墻垣,擴展到方圓60平方公里的范圍內,數以百計的陪葬坑散布其間。自從30年前冒出兵馬俑1號坑以來,已經發現了181座大小、內容、形制各異的陪葬坑,其中77座在陵園墻內,104座散布墻外。如此眾多的陪葬坑就象中央集權的帝國政體一樣,也是自秦始皇才開始出現。而且每新發現一處,都讓我大開眼界,在文物出土之前,誰也無法預料這位天才帝王在他的陵區里埋藏了些什么。
最小的陪葬坑面積僅二三平方米,而最大的兵馬俑1號坑廣達14000多平方米,1996年在封土東南內外墻之間發現的K9801陪葬坑,面積之大竟然不亞于1號兵馬俑坑。更令人不可思議的是坑中埋藏著大量由青銅絲編綴的石質盔甲,已經發現的有石鎧甲150領、石胄(頭盔,亦稱兜鍪)50頂和馬甲1副。石質甲胄從前不但沒有人見過,甚至聞所未聞。
仔細揣摩這些石鎧甲,發現它們雖然做工精細,尺寸適合也真人穿戴,但青石的質地畢竟太脆,而且20公斤左右的份量過于沉重,所以這些盔甲并不實用??磥硭鼈兒捅R俑一樣,只是模仿戰國時期流行的皮甲和鐵甲來作為隨葬用的。秦始皇的地下王國既然有軍陣兵營,當然也應該有武器庫。
形制相近的石鎧甲使得兵馬俑身上泥塑的鎧甲頓時變得真實起來。而石胄的面世還改變了自古以來人們對秦軍裝備的認識。因為史書里講秦軍作戰勇猛,重進攻而輕防御,因而不戴頭盔;而出土的兵馬俑中也確實沒有帶頭盔的,所以“秦軍無胄”幾乎成了定論。但這些石胄不但證明了頭盔當然是秦軍常規裝備,而且樣式新穎,只露出鼻眼之間的一小塊空間,對頭部的防護十分周全。那幅馬甲也是絕無僅有,不論兵馬俑坑和銅車馬坑的馬俑身上,還是殉葬的所有真馬尸體身上,都沒有發現過馬甲的痕跡。
發現之后的興奮是短暫的,稍一多想就難免辛酸。石鎧甲制作過程的原始工藝模擬實驗表明,一領600片的石鎧甲幾乎全是手工制作,按每天8小時算,需要一個人做344~444天,即使效率提高一倍,也需要220天,這還不包括石料的選材、開片、運輸和銅絲加工等前期工作。后來在秦陵以北6公里新豐鎮的一處秦井中,發現了這些石甲的材料、工具和半成品。石質甲胄的加工廠應該就在附近,然而所有痕跡中都沒有找到始皇帝能夠讓他的子民們省力一些的辦法。
下馬稱臣——文官俑陪葬坑秦始皇的地下馬廄早已多得見怪不怪,然而最近才發現有三公九卿的官署混跡其間,“廷尉”因為僥幸逃過項羽的怒火而終于恢復了身份。
陵園內城西南角的K0006坑雖然不大,卻讓我度過了更多的不眠之夜。它的珍稀之處首先是未被火燒過,而陵園內外已知的絕大部分陪葬坑都有焚燒的痕跡。有的學者曾以人為的“燎祭”儀式來解釋如此普遍的焚燒。這個坑則成為“燎祭”之說的反例,而從另一方面佐證了關于秦陵毀于西楚霸王之手的記載。
坑中有真人大小的陶俑12尊、銅鉞4把、木車一輛和葬馬20余匹。在全面發掘之前,它曾被當作常見的馬廄坑村發現了近百座馬廄坑,包括單獨的養馬陶俑坑、單獨的馬坑和俑馬同坑。出土器物上“中廄”、“宮廄”、“左廄”、“大廄”、“小廄”等文字,也顯示出秦陵這一區域(上焦村位于封土與兵馬俑坑之間),應該寓意著帝國的宮廷廄苑或者軍馬場。但在近年的勘探中,我發現陶俑與馬骨同出非常普遍,對于但凡面積稍大一點的陪葬坑似乎已成為某種規律。過去的邏輯也許太簡單了,陵園內外果真需要如此之多的馬廄坑嗎?由于未遭火焚的優勢,K0006坑成為仔細清理、重新研究的首選。
12尊陶俑一經出土,與上焦村馬廄坑中跽坐姿態的養馬圉人俑的區別就一目了然。它們均為站姿,而且服飾的級別都很高,馬夫或馬廄管理者何需如此尊貴?僅憑陶俑的身份,所有參加發掘者都已經意識到此坑已遠非馬廄坑所能涵蓋。隨著修復與研究的進行,它們的身份越發清晰。其中頭戴單板長冠、雙手前伸的4位是的駕車的馭手,而另外8位袖手而立,有的戴單板長冠,也有的戴雙板長冠。要知道戴雙板長冠的在漢初至少是八級“公乘”爵位的官吏,比照秦俑,從軍階上講僅低于將軍。這8位腰帶上都佩掛著環首削刀以及一個扁平的長條狀小囊。那陶削是用來刮削竹木簡的文具無疑,但那扁平小囊中所盛之物,卻讓我百思不得其解。漢代畫像磚石中懸削常有所見,而帶扁平小囊的形象卻從未見過。最初猜測里面可能是印章,但形狀又相去較遠。輾轉反側了好幾夜,我才回想起過去發掘漢墓時,經常看到一種扁長的石塊在墓主人的腰際,與銅鐵削刀一起共出,但一直不知作何用途。因其長短寬窄與陶俑身上的小囊尺寸相近,使我驀然將它們聯系起來,囊中之物很可能就是扁長的石塊,它與削相配,作為文具只能是砥石。如此看來,這8尊袖手經立俑應該是秦代的高級文職官員,那么它們每人左臂與胸腔間那處橢圓形的孔,可能就是夾持成冊的簡牘之處。
這8件面容恭謹祥和的文官俑乃是最早的國家公務員形象,待到4件青銅鉞從坑中的廂房出土,我們就斷定此坑代表秦代中央官署機構無疑。鉞是強權的象征,早在秦漢之前它就由兵器演變為禮器,當初周武王伐商時就是用玉鉞斬去紂王的首級,東漢時代皇家也有黃鉞斧車。文職人員掌管著具有上方寶劍性質的銅鉞,行使來自天子的刑罰,推測得更具體些,此坑再現的應該是秦帝國三公九卿中主管監獄與司法的“廷尉”。
始皇帝陛下竟然連政府機構和滿朝百官也要一同搬入地下以管理他的萬古江山!在那個寒冬深夜,我終于理解了他老人家的偉大設想,壓抑太久的心境一下子豁然開朗,到處借錢維持工作的郁悶隨著長久的懸疑一掃而空。真人大小、戴長板冠的袖手陶俑在西邊不遠處內外城之間的曲尺形陪葬坑也有發現,隨葬的真馬多達數百匹。盡管在具體研究之前,它還是被稱為“曲尺形馬廄坑”,但它與K0006坑的內涵相似,均為“宮觀百官”的組成部分。
千金一笑——百戲俑陪葬坑
宗廟神器避難于地下的娛樂場所,一群民間藝人的再現沖破了秦帝國莊嚴肅穆的傳統形象,不知秦始皇是否愿意塑一個擊筑的盲人,以紀念荊軻的朋友高漸離。軍隊、法院、官僚……秦始皇的地下世界里,國家機器幾乎一應俱全,嬴政本人在死后是否也要終日板起面孔,全身心投入到軍國大事之中呢?數年之前,人們對秦陵的印象還是如此森嚴,在K9901坑發掘之前,這位千古一帝的閑情逸致一直不為人知。
就在東側內外宮墻之間,石鎧甲坑南邊不遠,一件口徑71公分、重212公斤的青銅大鼎揭開了始皇帝娛樂生活的序幕。這只“秦陵第一鼎”是秦文化中目前所見體量最大的一件銅鼎,但它卻被置于中部過洞的棚木之上,距坑底尚有2米多,鼎本身的時代雖然早于陪葬坑,但它卻在坑封頂之后才來到此間。根據地層關系判斷,這件大鼎與此座陪葬坑沒有直接聯系,它的來歷可能是這樣的:封土北側的地面上,曾有一座專用于祭祀始皇帝亡靈的“寢殿”,那里曾出土過直徑63厘米的巨型夔紋瓦當。在寢殿之中,每年每月甚至每日四時都要舉行隆重的祭祀儀式,這件大鼎當年很可能與它若干同伍一起就擺放于殿內。因為戰事突發,于是兵臨城下之時,此宗廟重器被匆忙搬匿于南邊剛剛建成的陪葬坑中,本想在危機過后再將它重新安放,誰知知情者已如黃鶴一去,“秦陵第一鼎”就此沉寂了兩千年。
上世紀末,神器終于再現,它的藏身之所卻與社稷宗廟毫不相干。面對著出土的11件還是真人大小的半裸陶俑,我有些茫然不知所措。這些家伙與所有那些一本正經的軍民吏從俑都截然不同,個個赤膊跣足,只著短裙,雖然有許多肢首殘缺,但看得出它們體態勻稱勁健,有幾個還屬超級壯碩者。而且它們從不正襟危坐或者穆然肅立,都手舞足蹈的,不知在干些什么,在秦陵中扮演著什么角色。一連幾天我都圍著探方發呆,為之苦思冥想。過去考古過程中的一幀幀圖像在腦海里潮起潮落,最后定格在記錄市井生活的漢代畫像磚石上。“百戲”!這一念頭閃出之前,沒有人相信秦陵陪葬坑中會有如此活潑的內容。
隨著發掘清理的深入,困惑漸漸隨風飄散:那些莫名其妙的動作,不正是在展示戰國時流行于各國的頂桿、舉重、雜耍、曲藝等娛樂項目。到得百戲俑坑中,莊重威嚴的秦始皇終于轉過身來,露出一絲罕為人知的笑容。而他的地下王國在一派蕭殺之氣中,也開始升起些許人間煙火,而且隨著勘探與發掘的進展日漸濃烈。
青銅水禽陪葬坑與刑徒墓地
仙風道骨的青銅水禽點綴著埋于地下的水上公園,陶俑則作為世外桃源的場景演員,或者為這一幕配樂;旖旎風光的另一面,卻因此而上演著慘不忍睹的人間悲劇。
帝王的文娛生活,畢竟與民間有所不同。遠在外墻東北約1公里外,又發現了皇家的地下游樂園——K0007陪葬坑。在帶有折灣的人造地下河流兩岸,46只造型逼真的原大青銅水禽排列有序,都是天鵝、鴻雁和仙鶴這種潔凈優雅、道骨仙風的動物。看見它們,不由得使我屏住呼吸,輕腳慢放,總感覺一不小心就會驚嚇到它們。其中一只俯首仙鶴嘴里竟然叼著一只銅質小蟲,使人怦然心動。
坑內依然有頭戴布幘的真人大小陶俑15尊,它們身著厚實的冬裝,盡管看不出官方還是民間的身份,但肯定不是上層權貴。這些人的動作同樣令人費解,有人依據水環境猜測,舉手的陶俑在插魚,伸腿而座的是在劃船。我卻感覺有些不妥,因為它們離河岸太遠了些,而且也沒有發現船。
一年多以來,這個坑的具體指向和陶俑的身份一直模糊不清:人造河流、水禽、陶俑,還有銀質義甲(假指甲)、青銅棒和骨質小件的組合,既不像飼養水禽的園囿、也不是銅鶴腳下的云紋踏板反映升天思想所能解釋通的。想起上世紀70年代出土的那只上書“樂府”的編鐘,我臨時抱佛腳地翻閱了大量音樂史書籍。撥奏弦樂的義甲、樂器上的骨質部件和青銅棒,三類小件將它們與音樂聯系起來,我不由得將這些陶俑推想為一批演奏樂器(箏、筑等)的樂師,他們或許時刻準備著為來此散心的帝王靈魂演出,經過馴化的水禽在樂曲的伴奏下翩翩起舞。
在秦始皇地下王國旖旎風光的另一面,卻埋藏著慘不忍睹的人間悲劇。兵馬俑坑東北新發現的陶窯遺址邊,又找到了埋葬修陵人的“刑徒墓地”。在76平方米的窯場內,我們清理出層層疊壓、凌亂擺放的骨架121具,他們都是來自五湖四海的“天下徒”。這些苦命人年齡在15~45歲之間,但絕大多數為20~25歲左右的男性青年。他們的骨骼粗壯發達,但一件件鐵鉗刑具讓他們為了一個人的夢想而筋疲力盡,最終骨埋他鄉。
盡管生前叱咤風云的秦始皇死后還占有一座舉世無雙的陵墓,但和那些為他的夢想而死的修陵人一樣,始皇帝也難逃自己生命的終結。這個地下秦帝國中的秘密,或許總有一天能夠大白于天下,但是秦始皇的靈魂在此過得是否如他所愿,恐怕永遠沒有人能夠知道。合上攤在桌面的考古記錄,驅散在我腦海中奔騰沖突的思緒,兩千多年前的大秦畫卷消隱在窗外秦陵郁郁蔥蔥的夏日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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