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古拖村傳統民居旁正在建造的“彝家新寨”
原標題:涼山最后的彝族傳統村落
導讀:四季吉村和古拖村,是四川涼山唯一保留彝族傳統民居的兩個傳統村落,2013年入選《中國傳統村落名錄》。但位列“中國傳統村落”并未能阻止政府粗暴行政的步伐,一些具有傳統彝族建筑風格的夯土瓦板房被拆,一些嶄新的既非彝族建筑,也不像漢族建筑的磚瓦房逐次聳立。對以改善居住條件為名的“彝家新寨”建設,當地政府內部有支持者,也有反對者。支持者是為了完成上級下達的任務,反對者則希望保存彝族最后的傳統村落,以致“彝家新寨”建設呈現“邊保留傳統民居、邊建新房”的狀態。村民對“彝家新寨”則持歡迎態度,只是關注新房建筑質量及擔憂建設過程中出現“偷工減料”。
如何在保留傳統文化的同時兼顧現代化發展的需要,是為達成上級目標粗暴行政,還是科學籌劃兼顧文化與發展?大涼山里的兩個彝族傳統村落面臨的困境,也是中國鄉村傳統文化保護存在的共同困境。
雨后,駛向通往四季吉村的道路既需要技術又需要勇氣。在蹚過一條河、一條溪之后,還要在群山間、在傾斜的山坡和陡峭的彎道上與巖石和泥漿纏斗。
這是一條從美姑縣以北的洪溪鎮出發的土路。路盡頭的村莊被譽為四川十大最美村莊之一。不僅如此,2013年9月,四季吉村和更靠近縣道的古拖村一道被列入《中國傳統村落名錄》第二批,因為在遍布現代化磚瓦房的涼山彝族自治州,這兩個村莊還最后保留著彝族傳統村落的建筑模式和生活方式。據當地村民介紹,最近幾年,年年有背包客期望能進村,但往往都在這條土路前扭轉了腳步。
半年之后的今天,在這兩個本應該得到謹慎保護的村落,到處可見的不是城市背包客,而是挖掘機、施工隊、成堆的水泥和磚瓦,還有初步成型的瓦房。在工地的旁邊,是彝族傳統的夯土瓦板房。之所以會有這樣的狀況,據說是今年4月某上級部門領導走訪了兩村之一,領導走后一紙命令便降到了美姑縣,要求該縣在今年11月20日之前將兩個村的“彝家新寨”建設完成,讓村民們住上新房。
所謂“彝家新寨”,是涼山彝族自治州從2011年開始推進的農村住房改造工程,旨在為農民,特別是為彝族農戶建起以磚瓦為材料、以四川漢式庭院為主要結構的新房,以改善他們的居住條件。
吊詭的是,在該領導視察后不久的今年4月25日,住房和城鄉建設部、文化部、國家文物局和財政部聯合發出《關于切實加強中國傳統村落保護的指導意見》。該文件不僅要求保護村落的完整性、真實性和延續性,“避免‘插花’混建,新舊村不協調”,并且在村落文化遺產遭到嚴重破壞時,在經省級四部局認定不再符合中國傳統村落入選條件后,將該村落從《中國傳統村落名錄》予以除名并進行通報。對本地區的傳統村落保護發展,縣級人民政府要負主要責任。這也讓美姑這個從州府西昌搭班車需要顛簸5個多小時才能到達,整個縣城半小時就能被走完的國家級貧困縣頗感為難。
圖:公路邊的“彝家新寨”
進入四季吉村
四季吉村坐落在海拔3000多米的群山中。在云霧中起伏的高山草甸間,是若隱若現的羊群、豬群和牧人(這里的豬是如牛羊一般放養的,據說因此肉質特別鮮美)。村莊的背后是大風頂自然保護區,那里是大涼山地區唯一留存的原始森林,以云海、大熊貓馳名。
一條溪流穿過村前,溪流邊是用竹篾和藤條編成的菜園圍欄。走過兩塊木板搭成的小橋,便能見到幾戶彝族傳統的夯土瓦板房。
這是一種外表十分簡樸的房屋。墻用土夯成,房頂上是一塊塊長條木板,用石塊壓住橫條加以固定。只有屋檐下直角交叉并配有雕刻花紋的穿枋,凸顯出濃濃的民族風味。
然而進入房間內部卻別有洞天。房屋的四周都由滿是雕刻花紋的木板隔成一個一個小間,小間之上還有第二層。富裕的人家第二層也有木板雕琢,能住人,而普通家庭的第二層往往用來堆放柴草和雜物。房屋頂上是一層層穿枋形成的獨特結構,整個架構通過木材鑲嵌固定,沒用一顆釘子。家庭越富裕,屋內的木制裝飾越繁復精美,穿枋形成的構架層數越多,且必為奇數。
在主屋的一頭,是一個由三塊鍋莊石圍成的火塘,鍋莊石上有精細的花紋。作為彝族重要的文化標識,鍋莊是傳統彝族家庭活動的中心,各種家庭聚會的場所。
不過,傳統村寨的弊端也非常突出。
雨后去每一家的路上都是難以伸腳的泥濘,就連一些屋門口的庭院也是泥濘不堪。進入屋內,由于沒有窗戶,光線只是從屋頂上一些故意從瓦板留出的空格中透出,只能用小小的白紙燈泡和塘火照明。由于屋頂構造和瓦板安置得不夠科學,且沒有防水層等附加設備,導致雨天漏雨。屋內缺少地板,使得雨天屋內也可能會泥濘不堪。火塘上方缺少排煙設備,致使整個房間里的木制框架都被煙熏得漆黑,很難再辨別出上面的雕刻花紋。
在昏黑的屋內,除了老舊的電視機,看不到其他任何現代生活設備。各種農用肥料、飼料被堆放在屋內。再看到村民們的穿著,“落后”會成為一個城市人參觀后腦子里蹦出的頭一個詞。
這樣的狀態又很容易讓人聯想到兩個字——“赤貧”。
不過,如果你仔細打聽村民的財產,則會發現情況并非如此。中央民族大學侯遠高教授告訴記者,四季吉村的一大價值在于,在絕大多數彝族農村都以農耕為主的今天,四季吉村的村民們仍然保留著彝族傳統的游牧游耕生產方式。居住于涼山的彝族,可以被稱為是大山里的游牧民族。數百年前,數支彝族部落從云南的祖居地向北遷徙進入先進的涼山州美姑縣境內,然后從美姑出發,再分散到整個大涼山地區的各個地方。在這里,人們衡量一個家庭的富裕程度不是看家里有多少畝地,而是看家里有多少牛羊。
在四季吉村,比較富裕的家庭一般都會有50-60頭羊、七八頭牦牛和兩三匹馬,一般的家庭也會有20-30頭羊、三四頭牦牛和一兩匹馬。按市場價格,牦牛價格能達到數千甚至上萬元,而一頭羊也能達到一千元以上。以此計算,村民們的實際財產和收入并不低。
“一位生態人類學家指出,彝族是一個在森林中放牧的民族,我覺得很有道理。”侯遠高說,對于彝族而言,在群山中哪里有草哪里就能放牧,夏天在山坡上放牧,冬天氣溫下降便在河谷邊放牧。在森林、河谷和高山草甸間,彝族形成了一套獨特的生產生活方式。
作為一個“森林中的游牧民族”,畜牧業是彝族傳統文化的核心。而在今天絕大多數地方畜牧業已不再那么重要的涼山,像四季吉村這樣一些適應山區生活的生計方式,已經在其他地方找不到了。
相對于以畜牧業為主的四季吉村,更靠近山下的古拖村則以農業為主,村民的實際財產和收入也低于四季吉村。因為在大涼山地區,由于山區土地貧瘠,地里產出主要農作物只有土豆、蕎麥等,且產量有限。古拖村的主要勞動力都外出打工,只有年老的還在村里種地。
在四季吉村也存在真正的赤貧。一些沒有牲畜、只依賴一點點土地為生的村民,日子就會異常艱難。由于地處更加偏遠的山區,外出務工的機會也更少。
圖:四季吉村村長家
政府內部的支持與反對
楊萱是香港某建筑設計公司的建筑設計師,5月與另一位來自香港中文大學的建筑系吳姓學生一同作為志愿者來到四季吉村監督當地村小的建設。她們為彝族傳統民居的奇特建筑風格而傾倒。但隨著村小重建計劃的變故與“彝家新寨”計劃在縣里開始強制推行,楊萱和小吳開始加入捍衛四季吉傳統村落的行動中。
楊萱告訴記者,建“彝家新寨”還是保護兩村的傳統面貌發展旅游業,在美姑縣政府內部已經分為兩派。一部分官員非常看重四季吉村與古拖村對彝族文化的保存,希望保存這兩個彝族最后的傳統村落。在更早的時候他們便致力于將兩村打造為本縣的旅游核心。而在另一些官員看來,盡快改善村民的居住環境更加迫切。一方面有上面下達的指令,另一方面政府花錢給村民蓋新房,村民也頗為支持。
在古拖村與四季吉村,傳統民居之間隨處可見平整待建的地塊和已成型的磚瓦新房。村民并不反對建造“彝家新寨”,但對于自己的老房子都表示還會保留,只有少部分傳統房屋被完全拆除。村民一般會從自己土地上劃出或向他人購置一塊宅基地來修建新房。
四季吉村村長告訴《鳳凰周刊》記者,在被拆毀的傳統民居中,有相當部分是房屋已經破舊不堪,或者墻體出現裂縫,已屬于危房。而村里那些房屋精致的人家則堅決反對拆掉自家花費數萬元建造的老房。
四季吉村村長家的房屋在整個村里可以算是最精致華麗的。九層穿枋架構支起寬敞的主屋,隔間上的雕刻精致、做工考究。而村里一些經濟較困難的家庭,盡管房屋更加破舊,更加渴望住進新房,但由于政府要求繳納2.5萬元,無力支付的村民也無法建造新房。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縣政府工作人員告訴記者,事實上,村民一邊保留傳統民居,一邊建新房的狀態已經是反對“彝家新寨”干預的結果了。正是由于政府內部一部分不同聲音的存在,才使得今日仍有相當一部分傳統民居保留著。
作為志愿者在美姑縣待了一個多月、多次到四季吉村的楊萱也向記者透露,在四季吉村總共110多戶人家中,已經拆掉的就有30多戶。而在古拖村,拆毀傳統民居的比例更高。“彝家新寨”建設在兩村啟動不久后,一部分官員仍希望保留兩村的傳統村落狀態,便出面阻止村民自發拆除傳統房屋的行動。但由于控制的財力有限,這部分官員也只能讓重點的幾戶家庭按照保留傳統文化特征的規范方案來改造傳統民居,對于整體的改造計劃也無能為力。而村民則時而被要求拆掉舊居,時而又被要求保留舊居。
楊萱曾將一份關于“彝家新寨”建設所存在的問題、在保護四季吉村傳統風貌的基礎上進行改造的規劃書交予主持“彝家新寨”建設的主要官員,但該官員只是草草翻了兩頁,便不再理會,并以村民有改善其居住條件權利的理由來反駁楊萱保護文化的要求。而楊萱堅持認為,改善村民的住房條件和保留文化遺產間并不矛盾,通過科學規劃,兩者是可以共同實現的。
侯遠高教授告訴記者,在一年多以前他就向美姑縣政府提出發展涼山旅游環線的計劃,希望通過改造基礎設施,并利用好國家對傳統村落每年撥付的數百萬元資金,修舊如舊,打造出彝族鄉村文化體驗旅游,同時利用大風頂自然保護區的資源,將游客引入真正的大涼山腹地。這樣也能從根本上改變美姑這個既缺乏工業又缺乏自然資源的縣貧困落后的狀況,把真正的現代文明帶入封閉的彝族農村。
事實上,由于高海拔和自然環境的優越,每年夏天從成都、重慶開到西昌的私家車都絡繹不絕。西南兩市的都市中產紛紛將涼山當作休閑避暑的勝地。然而,火爆的旅游產業卻沒有讓美姑沾到什么好處。落后的交通、簡陋的基礎設施和規劃的缺失,讓游客望而止步。
侯遠高稱,當時縣里相關官員非常贊賞他的建議,也將制定相關規劃納入了日程,但因其他原因被擱置。在侯遠高看來,現在“彝家新寨”的建設盡管直接改善了村民的居住條件,卻破壞了當地長遠發展的潛力。
一位縣文物局的工作人員告訴記者,4月29日四川全省的文物部門召開了學習中央《關于切實加強中國傳統村落保護的指導意見》的電視電話會議,不久縣里就要開始對兩個村進行改造。文物局提交的將兩村列為縣級文物保護單位的申請,時隔一個多月也沒有回音。
圖:已遍布工地的四季吉村某處
爭議中的“彝家新寨”
在記者面前,圍坐在火塘邊的古拖村村民激烈地討論著“彝家新寨”的建設話題。在這個關乎每家切身利益的問題上,每個人都顯得情緒激動。
2011年美姑縣開始推行“彝家新寨”建設。在從西昌到美姑縣的公路邊,隨處都能夠看到藍色瓦頂、墻體上點綴著一些彝族紋飾、房頂上鑲著尖角裝飾的典型“彝家新寨”的房屋。它們往往被粉飾一新,村口甚至還立有一座雄偉的刻有“彝家新村”四字的地標。
“涼山的貧困觸目驚心,貧困最典型的就是住房。政府面子上過不去,所以就修房子。”
作為國家對涼山彝族地區最大的扶貧項目,侯遠高認為“彝家新寨”建設很大程度上是政府的政績工程,因為“彝家新寨”往往在公路邊修建。新修建的磚瓦房既非彝族建筑,也不像漢族建筑,完全沒有傳承彝族建筑的特點。
《涼山旅游》雜志執行主編羅洪木果告訴記者,一些路邊的“彝家新寨”并非原有的村落,而是在政府命令下從山里遷下來的。農民不僅不得不走遠路回到自己的土地去耕種,還可能和新居地的農民發生土地糾紛。彝族喪葬時送靈柩回祖地的過程也變得更加困難。
幾位古拖村村民告訴記者,修新房的政策是5月頒布的。當時村里鄉里說的是只要村民交2.5萬元錢,之后什么都不用管。但不久之后村里改口說,村民不僅需要繳納2.5萬元,還要自己打地基,自己購置釘子、門窗等各種配件,政府撥下來的磚、瓦和水泥不夠的也要村民自己購置,整個下來花費又增加了一到兩萬。一些村民因為蓋房而四處借債。
村民還反映,村里之前開會曾經承諾會拉來2000塊空心磚,但之后變為1300塊。原本主屋的高度應當是3.7米,之后卻變成了3.2米。原本規劃的主屋左右用來囤放雜物柴草和養豬的耳房是3米寬、6米長,之后也變為3米寬、5米長。
盡管大部分村民無法判斷政府拉來的磚瓦質量如何,但也有一些村民反映瓦質量太差,原本許諾的瓷瓦只是半瓷,屬于下等品。村民即使不想要,村干部也硬要村民接受。
一位曾了解過建筑材料價格的村民反映,政府拉來的實心磚所稱的價格是外面磚廠真實售價的兩到三倍。不過由于兩村地處偏僻,運輸費用所占比例不得而知。
多位村民稱,大家對政府能夠幫忙給村民蓋新房都非常感激。但上面的政策撥給每戶的錢是多少他們不知道,這些錢有沒有全部按政策用于蓋新房他們不知道,鄉里的官員、村里的官員、施工隊、承包商有沒有從中吃回扣,吃了多少他們也不知道。他們看到的只有各種各樣的缺斤短兩,于是懷疑基層干部從“彝家新寨”建設中通過偷工減料獲得了大量的好處。據美姑縣政府部門工作人員告訴記者,按美姑縣政策,每家農戶應獲得政府5.5萬元的補助建房款。
2012年10月初,北京阿尼那建造生活設計事務所設計師許義興曾專門考察了昭覺縣與美姑縣境內的“彝家新寨”建設情況,發現諸多問題。
首先是抗震。在許義興《四川省涼山彝族自治州彝家新寨建設考察報告》中,他發現“彝家新寨”當前普遍采用磚木結構的建造方式,多數房屋沒有鋼筋混凝土構造柱,沒有圈梁,房頂的木結構人字梁桁架只是直接放置在磚墻之上,這樣的結構“非常不符合”國家的抗震標準。按照2008年國家規定的抗震設防標準,美姑縣應該達到7級抗震,而“彝家新寨”的房屋與汶川“5.12”地震時震區的很多房屋結構相同,全是非抗震房屋,遇到4到5級地震便會有很多坍塌,將會造成非常嚴重的后果。
然而,彝族的傳統民居與新建的磚瓦新房相比,卻有更強的抗震功能。由于內部由木結構支撐,而木結構有更大的柔韌性,能有效抵消地震的相對運動。在地震足夠強烈時,土墻由于其材料松散,會先行開裂破損,并向房屋外部傾倒,而木框架則能保存完好,做到墻倒屋不塌。
另外,由于“彝家新寨”房屋墻體本身牢固程度低,而且屋頂和墻體連接薄弱,如遇大雪可能造成屋頂坍塌。18厘米厚的磚墻和直接掛瓦的屋頂,以及單層玻璃的門窗,也無法滿足基本的保溫隔熱要求。并且由于“彝家新寨”多為集中修建,相應的供水、排污和垃圾處理等配套也無法跟上。
楊萱告訴記者,她所看到的一些“彝家新寨”的房屋也沒有解決房頂漏雨的問題。
許義興曾在去年年初就提出了他的初步規劃方案:在保留彝族傳統民居基本結構的基礎上為泥濘的庭院鋪上石子,在屋內裝上地板,在火塘上方加裝排煙裝置……
楊萱提供的方案還提出,應當讓當地的木匠而非包工隊來承包改造工程,因為當地木匠植根本地,能更好地傳承傳統建筑文化。政府可以幫村民找到木匠,把政府的資金發放給村民,然后讓村民自行與木匠簽訂協議,政府的規劃方案可以與木匠進行協調。這樣讓村民更自主地參與居住條件的改造,更能減少政府部門在其中的環節,減少過程中的尋租和偷工減料的機會。
“過冬問題”下的蒼白呼吁
楊萱承認,盡管保護傳統文化特征的方案能夠保持不會比現有的“彝家新寨”成本高,但在時間上,按這樣的方案改造四季吉村可能會到明年才能完成,因為每到8月底,當地便開始降溫下雪,天氣太冷,交通不便,建材無法運輸,一切工程都只能停止。
四季吉村“彝家新寨”的截止日期,上級指示是11月20日,因天氣原因,要趕上上級指示的時間也必須在8月底之前完工。
自從一篇《搶救涼山彝族傳統村落和民居的緊急呼吁書》在彝族人網上傳播后,四季吉村的困境便在彝族文化圈內引起了不小的反響。
羅洪木果認為,在涼山州的其他地方建設“彝家新寨”并沒有什么問題,因為其他地方彝族社區已經基本被漢化,彝族傳統社區的特征已經很難找到。但四季吉村與古拖村是兩個特例。當地民眾希望改善自己的居住條件毋庸置疑,他們對民族文化的保持和延續沒有想那么多。但是政府應當比村民有更長遠的眼光,應當看到像四季吉村這樣的地方一旦被改造,便無法再生。
不同于網絡中對拯救民族文化的呼吁,羅洪木果更看到,當地已經圍繞兩村的改造產生了一種博弈,一部分官員一心推進“彝家新寨”建設,給當地村民帶來利益的同時,一方面也為自己增加政績。也許一部分對文化有意識的官員提出異議,但另一方可以輕易地拿出民意作為擋箭牌。
“對傳統民居保護而言,審批難、工程難、保護難,有可能不是一兩年能干得好的,不是能夠直接讓村民受益的。而那些支持保護原始民居的官員,也不敢在老百姓面前許諾,他一定會把原始民居保護干完了才會離開。”
羅洪木果感慨道,村民現在的住宿條件下,過冬都是很艱難的,能夠在過冬之前住上新農村的房屋對他們而言會是件非常開心的事。網上的彝族年輕人和知識分子都認為傳統民居不能拆,但村民們沒有辦法過冬的時候,這些人也無能為力。
在羅洪木果看來,四季吉村的問題從更大的維度上是彝族文化的傳承與變革的矛盾。要傳承就要面對很多的困難,要變革則失去的東西也許更多。一面是看得見的好處,一面是似乎虛無縹緲的發展旅游的承諾。美姑交通如此落后,旅游何時才可能有發展?這些都是擺在保護傳統文化面前的困境。
(應被采訪者要求,楊萱為化名)
本文刊載于《鳳凰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