吏治腐敗既為晚清王朝衰敗不振之表征,又是其衰敗不振重要緣由之一。時任封疆大吏和樞府大臣20余年的左宗棠,卻在整飭吏治方面頗為突出,遠在時流之上。對其懲貪倡廉、賞罰分明、重教育之法,嚴于律己、不徇私情、秉公辦事之風,有論者贊譽備至。
心憂天下的儒家吏治思想
清朝中葉以后,吏治腐敗已成為了流弊,而左宗棠卻在整飭吏治方面有了一番作為,樹起了廉潔自律的風范。縱觀左宗棠的一生,儒家文化構成了其吏治思想的知識系譜。
左家傳世的家風影響。左宗棠出生于清貧耕讀之家,從其父左觀瀾算起,上推七代都曾考中秀才,左宗棠家庭也算是農村中少有的“書香門第”。這個家庭有兩個顯著特點:一是恪守朝廷功令,接受以朱熹《四書傳注》為中心內容的封建教育,篤守封建禮法的“忠、孝、節、義”傳家;二是“居貧好施”,他們在貧苦生活中,做著慷慨的義舉。這兩個特點成為左家傳世的家風,對左氏影響極其深刻,并在其為官中得以履行和弘揚。在這樣的家庭環境中,左宗棠又得到了較好的儒家教育,使其具備了繼承儒學民本主義優良文化傳統的思想土壤,較早地培養起了濃厚的參政意識,“身無半畝,心憂天下,讀破萬卷,神交古人”。
儒家經邦治國思想理論指導。儒家經邦治國思想還為左宗棠講求吏治提供了理論指導。一方面,儒家修身提倡“內圣”“外王”,另一方面,根據儒家觀點,穩定政府及社會和諧的首要條件、必要條件是官吏的才能與德行。儒家將以“和”為主的道德原則制度化,使之成為可操作的“禮”。“禮”的作用就是通過“人和”來實現社會和諧。為了得到最佳人才,首要任務是訓練他們的思想,培養他們的品格,對他們量才任職,并對其行為獎罰分明。地方官在官僚群體中總是占大多數,牧令為親民之官,理一方之政,大多數集行政、司法大權于一身。他們廉與貪、賢與愚,直接關系到百姓之休戚,關系到封建統治機制能否正常運行。因此,歷代統治者都比較關注吏治問題,而追求“官民相得”的政治目標是儒家政治倫理中最重要的內容之一,也是幾千年來維系傳統社會穩定發展的思想基礎。左宗棠深受該思想的影響,他為官不僅“倡言‘心圣賢之心,學圣賢之學而言圣賢之言’”,又極重“‘克己’、‘正心’、‘修身’,身體力行”;其治吏重操守、重才能,講官民相得。
儒家經世致用思想影響。儒家經世致用思想,對左宗棠吏治思想影響至深。乾隆末年,姚鼐、劉大槐和方苞創立了桐城學派,他們重視道德教化,在思想上尊崇程朱理學、注重經世致用,實際上是將儒家中的哲學與政治學結合起來,形成了一個獨特的學科,后人稱它為“義理經世之學”,而把這派人物稱之為“理學經世派”。清末以來,倡導這種風氣的湖南當首推王夫之,道光以來則以陶澍為第一。在這種風氣的影響下,無論治宋學者還是治漢學者,都主張學以致用、身體力行,整頓吏治。鴉片戰爭前后,以關心社會政治、匡時濟世講求實際為宗旨的經世致用思想,已成為中國知識分子傳統經邦治國的一種指導思想。左宗棠早期科場坎坷,刻苦攻讀經世“有用之學”,較長時間擔任鄉村教師,與陶澍、林則徐、賀長齡等愛國人士和文學派有交往,深受他們的影響。這些人都擔任過清廷的封疆大吏,他們的為官治吏之道,對左氏起了一定的表率作用。在致力于“經世致用”之學、探討整飭吏治過程中,具有進步思想的賀長齡、賀熙齡對左宗棠影響又最深。賀氏兄弟不僅是左宗棠走上“經世致用”道路的良師益友,還是他在人生旅途中有幸遇到的最初的伯樂。左宗棠在這些良師益友的幕府中做幕僚多年,對于吏治有了一些實際的接觸和了解,為其后來大刀闊斧進行吏治整飭積累了一些經驗。
儒家民本主義思想影響。儒家民本主義思想也在影響左宗棠。作為一位重民主義者,左宗棠深悉“民為邦本”的真諦,還在青壯年時期,他就比較注意社會問題,特別是對清廷吏治腐敗早有切膚之痛,感到不限制和約束貪官污吏對農民的過度壓榨和盤剝,勢必使當時相當尖銳的社會矛盾更加激化,從而嚴重威脅地主階級的根本利益。所以為官之后,他每到一地都關心百姓疾苦,注意愛惜民力,為民興利除弊,也希望他任用的官吏能做到這一點。考慮到甘肅和貴州兩省土地貧瘠,老百姓生活困苦,他上書《酌議甘黔并捐分捐省分折》,“黔省瘠苦,餉源枯竭,亦系實在情形”。在實踐中,左宗棠對民情民力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中央與地方權勢發生轉移下的仕途生涯
左宗棠的吏治思想不僅深受儒家文化影響,而且他的吏治實踐活動跟清政府中央與地方權勢發生轉移這一歷史背景密不可分。清朝地方行政建制,一般分為省、道、府、縣四級。省的最高行政長官為總督和巡撫。總督的職掌是“綜治軍民,統轄文武,考核官吏,修飭封疆”,巡撫則是“掌考察布按諸道及府州縣官吏之稱職不稱職者,以舉劾而黜陟之用”等。總督和巡撫通常可以綜領一省或數省的行政權、兵權和監察權,府道及府道以下的文武官員可由督撫奏請升降調免,但名單須由布政使提出,吏部核準。地方官員的任用和銓調,以出身和官缺制為基礎。地方文職官員的出身分為兩大類:一是“正途”,一是“異途”。“正途”包括科舉(進士、舉人)、國子監“五貢”(恩、拔、副、歲、優)。“異途”,大抵有捐納、蔭敘及胥吏考職等。通常正途出身者受優待。唯正途出身可擔任地方官府的正印官。即使是縣級佐貳官升任知縣之類的正印官,也需督撫等保舉和朝廷嚴格甄選,督撫在道府以下官員的補用方面權力較大。
但是自太平天國起義以來,做官的危險性很大,有些官員棄印逃走,新任的官員遲遲不敢到任。官員缺乏,形勢緊張,清廷不得不變通成例,授權督撫自行派員管理地方,而不必報告吏部核準。高級官員仍由督撫奏薦,中央審查任命,但中央的審查已流于形式,事實上是每奏必準。此時,清中央政府與地方之間權勢正在發生事實上的轉移,地方督撫有了更多、更大的官吏任免權。
清中央政府與地方之間權勢轉移,為左宗棠整飭吏治提供了契機。從左宗棠生平來看,他先后擔任的主要官職有浙江巡撫、閩浙總督、陜甘總督、欽差大臣督辦陜甘軍務、協辦大學士、大學士、欽差大臣督辦新疆軍務、管理兵部事務并在軍機大臣總理衙門大臣上行走、兩江總督兼南洋通商大臣、軍機大臣上行走并兼管神機營事務、欽差大臣督辦福建軍務等,有了這樣的背景和特殊的身份,作為權傾一方的大吏,左宗棠才有了大量篩選人才的機會,否則他整飭吏治的力度是展現不出來的。當深切地感受到必須整飭臺灣吏治的重要性和必要性時,他于是對臺灣吏事兵事,未雨綢繆,并上《臺灣吏事兵事均宜及時綢繆折》,“臺灣物產素饒,官斯土者惟務取陋規,以保私利,武營以虧挪為固然,恬不為怪”。清政府很快批準了他的奏議,使左宗棠的吏治想法在東南地區得以雷厲風行地實施。可以這樣說,隨著中央與地方之間權勢轉移,特殊環境和身份使得左宗棠對吏治有了更充分的認識,有了更多的實踐機會。(劉維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