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鳳凰新聞客戶端主筆沙龍第一期的內(nèi)容。有刪節(jié),因為聊及今人的地方不宜公開臧否,所以只留下聊古人的部分。
第二部分聊康有為。康有為是個很有氣魄的人。天才很難得,但有大氣魄的人比天才還要難得些。康有為的弟子梁啟超就是個天才,17歲就中了舉人,還是虛歲。很多讀書人一輩子都中不了舉人。康有為跟梁啟超見面的時候,還是個秀才,比他小很多歲的梁啟超已經(jīng)是舉人了。
梁啟超、陳千秋見康有為,上午見面,聊到下午、晚上,梁啟超感覺振聾發(fā)聵。夜里回到家,睡不著。第二天,把從前所學的一切都拋棄了,來跟康有為學。能讓一個天才放棄自己從前學過的一切,說明康有為身上一定有非常有魅力、非常有價值的地方。
但是很遺憾,只過了兩年,康有為的學術方向就拐彎了。拐彎的原因是因為碰見一個四川人,叫廖平。他從四川出來,到了武漢,又到廣州,和康有為見了一面。見面時,就聊了自己的學術研究。當時,他的學術還沒有發(fā)表,古人出書慢,要把很多問題琢磨清楚了再著書。康有為一聽,就心動了。廖平之所以愿意跟康有為談他的研究,我猜測,有兩個原因。一是,康有為談的比較大,廖平覺得不亮出來點自己的學問不足以體現(xiàn)本事。二是,自己研究了那么久,別人要想從頭來搶,也沒有那么充裕的功夫。就說出來了。但廖平這時候還不太了解康有為,康有為是那種做事特別急功近利的人。別人讀書要讀半年一年,在康有為這兒,他要求弟子三天讀完。所以康有為著書也是這樣,只圖快。很快,就依據(jù)廖平的學說,寫出來兩本書:《新學偽經(jīng)考》、《孔子改制考》。廖平的書還沒來得及出。
然后,康有為就名滿天下了。名滿天下之后,遭到封殺,書被禁了。但是不要緊,名氣已經(jīng)有了。而廖平也是一個不太有志氣的人,他看康有為紅了,甚至想要康有為捧捧自己。但康有為很忌諱這事兒,絕口不提。人家都說,康有為賺到了,剽竊了廖平。但錢穆不這么看。錢穆說,要我看吶,是康有為上了廖平的大當了。
這很有意思。這里邊有兩個問題值得琢磨。第一個,為什么說康有為上了廖平的大當?第二個,為什么這話是錢穆說的,而不是梁啟超,或者別人說的?
我們先說第一個問題,為什么說康有為上了廖平的大當?因為在錢穆看來,康有為手里本來有個西瓜,廖平帶了一粒芝麻過來,剛好不小心掉到康有為腳邊。康有為心動了,去撿廖平的芝麻,自己的西瓜就丟了。為什么說康有為原來的東西是西瓜呢?你想想,梁啟超這樣的天才,都愿意放棄自己所學來跟著康有為,他的學問不重要嗎?但為什么自己有西瓜卻不重視,偏偏看上人家的芝麻呢?是康有為笨嗎?肯定不是。是因為時代風氣的原因。那個時代,大家都認為芝麻是學問,西瓜不是學問。而康有為的東西之所以是西瓜,就在于他和那個時代的別的學者都不一樣。因為不一樣,所以才重要。
但是,每個學者都希望自己被時代承認。你領先時代一點兒可以,不能領先太多。領先太多你就很慘。既然流行的學問就是芝麻,芝麻又掉到了你腳邊,你就忍不住去撿它了。這一撿,也不是沒有好處。該來的名聲,都來了。但這個東西之所以是芝麻,就在于它的氣魄不夠宏大,格局不夠開闊。當然,這只是相比康有為先前的思想來說的。他從廖平那繼承的一套叫今文經(jīng)學。今文經(jīng)學相比古文經(jīng)學來講,已經(jīng)算是宏大開闊了。但相比康有為先前的思想,還是太窄了。
經(jīng)學有經(jīng)學的傳統(tǒng),你要懂考據(jù)、訓詁,然后才能有資格來研究。而且,窮畢生之力不一定能出成績。因為之前的人已經(jīng)把這一塊研究得很透了。康有為考據(jù)、訓詁的功夫又不扎實,還不如弟子梁啟超。這就是,看到大利當頭,放棄了自己的長處,去追隨潮流和時髦。《周易·頤卦》有一句話,叫“舍爾靈龜,觀我朵頤”,把自己的無價之寶丟了,來看人家大快朵頤,康有為可以說就是這樣。當然,這是從歷史上看。如果從那個時代看,康有為的名聲的確是賺到了。
錢穆說,康有為四十歲以前,成就要比明末清初的顧炎武、黃宗羲、王船山他們都要大。但遺憾的是,四十歲以后,康有為就一直在走下坡路,越老越不行。而顧、黃、王他們,工夫越老越深,但了晚年,可以說是醇之又醇的大儒。康有為六十歲時完全不能跟他們相提并論了。康有為就像一顆彗星,轉(zhuǎn)瞬即逝。但也曾經(jīng)亮過。
還要說一個人,是清朝初年的顏習齋,也叫顏元。他是一個反對讀書的人。不僅反對讀書,還反對著述。到了清末民初,他的學說十分流行。梁啟超、錢穆都推崇他。一個人不讀書也不著書,學說怎么流傳到后世呢?那是因為他有個學生,叫李恕谷。李恕谷跟顏習齋不一樣。顏習齋一輩子不怎么出去走動,李恕谷卻四處出游,結(jié)交天下名人。李恕谷跟學術圈里的人混得很熟。他本來在北方,跑到南方一看,學術圈跟他想象的完全不同。
從前,老師教他少讀書,到了南方一看,學術圈里的人都在拼命讀書。不僅讀書,還考證書的真?zhèn)巍H思叶颊f,幾千年來大家都在讀的書,搞不好是錯的,是偽書。比如說最有名的閻若璩,就考證出來《古文尚書》有很大的問題。既然,天下學術圈里的人都認為這個才是學術,李恕谷不可能不心動。所有的聰明人都在干這么一件事,你能不跟著干嗎?但這時候,顏習齋就給他寫信說,你可不要被他們誤導了,古來的詩書,只是經(jīng)世致用的門徑,只要你能得到這個門徑,書的真?zhèn)危梢圆辉诤酢K麄兙退惆褧恼鎮(zhèn)味几闱宄耍麄兊膶W問依然是有問題的。我們就算搞不清楚書的真?zhèn)危覀兊膶W問卻沒有毛病。
錢穆評價說,這么痛快又斬釘截鐵的話,如果李恕谷聽進去了,就不至于誤入歧途。但是,李恕谷還是受了南方風氣的影響。李恕谷還見到一個理學家叫陸桴亭。受了陸桴亭影響,他覺得自己老師的學問工夫也有瑕疵。在外邊,人家批評他師父,他極力為師父辯護。但自己回到家里,心里琢磨,覺得隱隱不安,就寫信給老師。到后來,李恕谷回到老師身邊,給老師提出一些建議,老師也認可,還寫在日記里邊。而錢穆就說,顏習齋是老了,糊涂了,沒有年輕時候的氣魄了。
為什么這么說呢?因為顏習齋的學問之所以有價值,就在于他和整個時代都不一樣。不是誰對誰錯的問題。而是,你看到這一點,整個時代都沒有看到,那你對于拯救時代的流弊,就厥功至偉。而你一旦覺得人家的東西也好,也不錯,想拿來摻合到自己這里。自己的學問就要打折扣了。
這就像漢朝的經(jīng)學,講家法。什么是家法呢?就是師父弟子,口耳相傳,我有的東西,別人沒有。別人有的東西,我不要。不同家之間的學說相互抵觸得很厲害,但各有各的好處。到了后來,有人就想融匯,把各家的學說融匯到一快,反而沒有什么價值了。
現(xiàn)在來談剛才說過的第二個問題:為什么是錢穆,而不是別人認為康有為上了廖平的大當?別人都認為康有為賺了。錢穆是一個讀過不少書的人?而顏習齋力斥讀書,為什么一個喜歡讀書的人會推崇一個排斥讀書的人?
要理清這個問題,得清楚錢穆是什么人,才明白他為什么說出這樣的話。人們通常對錢穆的理解是,歷史學家,國學大師。如果這么理解,那就沒法解釋錢穆為什么說這樣的話。在我看來,錢穆首先是個理學家,其次才是歷史學家。這你就懂他為什么那么說了。
錢穆有一本書叫《宋明理學概述》。不是他的代表作。在他的所有著作當中,前五都排不上,前十都夠嗆。學術價值不算太大。但是,書里邊可以透露很多消息。比如,序言里說,我自己活到這個年紀,薄有一得,無非宋明儒所賜。要知道,他這個時候已經(jīng)是學界巨擘了,當時,他分量最重的幾本書都已經(jīng)出來了。第一部是《先秦諸子系年》,講先秦諸子;第二部是《劉向歆父子年譜》,講兩漢經(jīng)學;第三部是到北大之后,講課的講稿《國史大綱》,是通史。先秦、兩漢,和通史,全部都和宋學沒有任何關系。那為什么,他要說,他的成就都是宋儒、明儒所賜呢?
說這話,有兩種原因。一種是裝。就像有人以畫畫知名,偏說自己最好的不是畫,書法比畫好,詩又比書法好。明朝的徐渭徐青藤就這么說。但錢穆不是裝,他說的是實話。
金朝元好問有一句詩:鴛鴦繡出從教看,莫把金針度與人。鴛鴦的學問,是一種學問。金針的學問,是另一種學問。像《先秦諸子系年》、《劉向歆父子年譜》、《國史大綱》,這些是繡好的鴛鴦。不是繡鴛鴦的針法。針法跟什么有關呢?跟你看問題的角度有關。為什么別人看不到的地方你能看到,你的角度跟人不一樣,三觀跟人不一樣。說錢穆的最大學問在宋學,還不是方法論的問題,而是價值觀的問題。有這樣的價值觀,你才成為不一樣的人,梳理出不一樣的東西。錢穆受宋學的影響非常深。這里說宋學,指的是是宋明理學。宋學是和漢學相對的,所以能把明儒的學問也包括進來。
宋學如果簡單地講,可以用六個字概括:窮理、盡性、俟命。這六個字的核心,按照我個人的理解,是“盡性”兩個字。宋明儒家,認為真正的學問就是盡性的學問。像考據(jù)、詞章,只是盡性的手段。
盡性,什么叫做性呢?天命之謂性。一個人從上天那里繼承來的稟賦,就叫性。這是廣義地說。就像一個兒子從父親那里繼承遺產(chǎn),可以繼承很多遺產(chǎn),這些遺產(chǎn)都是傳家寶嗎?不是。只有別人沒有的東西,才算是傳家寶。一個人好色,盡性就是盡你的好色之性嗎?不對。因為好色不能把你和別人區(qū)別開,也不能把你和動物區(qū)別開。動物也愛好交配。一個人要不分場合地交配,和動物有什么區(qū)別呢?
人和動物區(qū)別在哪?在人交配分對象、分場合。這就是禮。這才是人性。因為人懂得克己復禮,動物不懂,人就和動物區(qū)別開了。但這只是就性的第一層意思來講的。我們今天不聊這一層,不聊人和動物的區(qū)別,而聊人和人的區(qū)別,這是第二層性的意思。也就是清朝的戴震強調(diào)的材質(zhì)之性。至于戴震為什么強調(diào)材質(zhì)之性,后面也有很多故事,太長了今天不說。也就是說,你的才學,一定要是別人沒有的,才體現(xiàn)你的價值和意義。
宋明儒特別強調(diào)慎獨,強調(diào)“獨知”。我們也可以借“獨知”這個詞來談我們今天聊的學問,雖然這和宋儒的意思有出入。獨知,并不是說全天下只有你一個人知道。而是說,這種學問,必須得自己親身體會到得力,才算是真的到你身上了。空口談的學問,不是真學問。就像今天搞講座,我說了,你們聽了,聽到的東西,都不是真學問。真學問不是知識,知識可以兩個人之間互相傳遞,甚至智慧也可以互相啟發(fā),但知識和智慧都不是宋明儒眼里的真學問。真學問一定是只在自己這兒。自己家里有無價之寶,只是自己不知道。用的所有工夫,就是把自己的無價之寶發(fā)掘出來,而不是從別人那里討。
這也是為什么人工智能始終有它的局限。因為人有“獨知”的地方。人工智能沒有。人工智能依賴信息的傳遞。而人的“良知”,永遠沒有辦法通過交流傳遞來實現(xiàn)共享。
王陽明有個弟子,摘抄了王陽明許多語錄,拿給王陽明求印證,王陽明不認可。后來,把自己心里的想法說出來,王陽明認可了。就是這個意思。禪宗也很重這個。所以,理學和禪學有很多相似的地方。禪宗弟子問師父,什么是佛,什么是向上第一機?師父就不回答,或者打一棍,或者說吃茶去。不是不告訴你。和盤托出來,你都不認得。而弟子過了很多年,突然在別的地方,悟了,搞懂了,就遙遙對著師父的方向禮拜,感謝師父當年沒有說破。如果說破了,再過八輩子他都悟不了。
宋明理學也講究這個,要自己真真切切地體會到什么是好,什么是壞,才算是真正的學問。《大學》叫做“自慊”。比如你讀書,“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真樂嗎?老家一個親戚,跑到北京,本來跟你沒啥關系,八竿子打不著,要麻煩你各種事情,你真感覺到快樂嗎?要琢磨這些問題,真正懂了,理會了,覺得千真萬確是這樣,才是真學問。所以說,學程朱的人為什么大多數(shù)是偽程朱呢?因為說程朱的話,不做程朱的事。這樣的學問就全盤破產(chǎn)了。
戴震反對程朱,反對對了。他要是跟隨程朱,他的學問就會打很大的折扣。因為戴震后來被人發(fā)現(xiàn)剽竊,戴震剽竊是可以原諒的。因為他的學問不和他剽竊的行為太沖突。如果是朱熹或者王陽明剽竊,他們熹的學問就完全不值錢了。因為朱熹、王陽明的學問是關乎價值觀的學問。學問不僅僅落在紙面上,更關系到身體力行。錢穆為什么欣賞顏習齋?不是因為顏習齋排斥讀書,而是因為顏習齋提倡身體力行。
總而言之,你的學問之所以有價值,因為這是你獨有的。不是你模仿人家。追隨和模仿,就一錢不值。比如說,啟功先生的字好,賣得貴,也容易模仿。但無論你怎么模仿,模仿得再像,都不值什么錢。因為那不是你的天性啊。人家啟功寫成那樣,是天性使然。你寫成那樣,是矯揉造作,是模仿人家。這就是關鍵的差別。
但在這個過程中,必定有你的學問和時代不一樣的時候,不被時代接受的時候。比方說章學誠,章實齋。這是今天海內(nèi)外的漢學家都無法繞過的一個名字,可以說是一座高山。但在他所處的時代,章學誠沒有什么名氣,以至于人家寫書,寫個名人錄,把他收錄進去的時候姓都搞錯了,本來是立早章,章太炎的章,搞成了弓長張。還有人寫書,提到章實齋,姓倒沒搞錯,名字搞錯了,實際的實搞成了石頭的石。錢穆說,這個錯誤還好點,至少比搞錯人家的姓要進步多了。
舉這個例子是為了說明什么呢?說明一個人在他的時代可能學術一點都不被認可,卻不代表他的學問沒有價值和意義。但一般人是判斷不出來的。你要有很宏大的視野,很卓絕的眼光才能清楚自己在一個什么位置,時代在什么位置。用韓愈的話說,信道篤而自知明者也。全天下的人都懷疑這個,你篤信,有可能你是對的。
就像戴震,他活著的時候名氣也很大,但他認為自己最重要的著作是晚年的《孟子字義疏證》。但連他最好的幾個朋友都不這么認為。別人都覺得,他研究訓詁考據(jù)確實是一代宗師,但講義理他不行。但今天,提到戴震,我們會覺得他最重要的著作就是《孟子字義疏證》,同時代的人都沒有那個遠見。
不過,今天跟過去也不一樣。學術的分工越來越細。在學術圈外的人,很難提出來真正重要的問題。真正有價值的學問,還不一定是看你能解決什么問題,而是看你能不能提出重要的問題。我怕我這一次講座會造成一些誤導,就是讓人以為自己只要和別人不一樣,就是有價值。因為,是不是真正的不一樣,自己往往是沒有本事辨別得清楚的。很多人覺得自己跟人家不一樣,其實他跟人家一模一樣。人家所有俗氣的地方,他一點也不缺。可能只是具體的俗法不一樣,而俗氣本身,卻一模一樣。
所以,在談到韓愈的“信道篤而自知明者也”的時候,一定要注意《論語》里另一句話,“下學而上達”。要想讓自己跟別人不一樣,一定要有“學”的工夫。
剛才說啟功的字是天性使然,但絕對不是說他天生就寫成那樣,他也是學了很多年王羲之、米芾之后才寫成那樣。學之前他的字肯定也跟別人的差不多,該有的毛病都有。而工夫,就是要把那些人所共有的毛病去掉,去掉之后,你的本來面目,你不同于人的地方,就愈發(fā)顯露了。
這個用工夫的過程,就是“學”,就是“格物”、“窮理”。如果不下這個功夫,你的氣質(zhì)就是清濁混在一起,下了功夫,功夫越深,就越能把濁的氣質(zhì)去掉,清的氣質(zhì)留下。這就叫“盡性”,或者叫“復性”。馬一浮不是搞了個書院嗎?就叫復性書院。一直朝著這個方向努力,就是盡性,就是下學而上達。
還要說的一點是,不要把“學”字看窄了。《論語》里子夏說,“賢賢易色,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與朋友交言而有信。雖曰未學,吾必謂之學矣。”并不是說拿學位,發(fā)文章,才叫做學。那就把“學”看狹隘了。為了發(fā)論文而讀書,為了生活優(yōu)渥而去爭取學術地位,沒有什么意義。古人是看不上的。很多人做學術當教授并不是因為對學問有興趣,只是一個職業(yè),和剃頭賣煙沒啥區(qū)別,只是這種職業(yè)會讓他生活得更好一些,更受人尊重些。
《明儒學案》里,講了些以砍柴種地為生的人,一輩子的職業(yè)就是砍柴,就是種地,卻把他們列為儒家,為什么?因為他們“謹而信,泛愛眾而親仁”。所以理學家會認同孔子這一句話,“古之學者為己,今之學者為人。”做學問,一定是要在日用常行中有實實在在的得力處,不是空口大言,不是炫博矜能。
在宋明儒看來,做學問不是非得跑到學校里,也不是非得到廟堂上從政。孔子就說,“孝乎惟孝,友于兄弟,施于有政。是亦為政,奚其為為政?”
人應當認清楚自己所獨有的條件,包括先天的稟賦,后天的際遇。你所處的時代就是一個其他時代的天才永遠也復制不來的東西,它就是你“盡性”的一個很好前提。一個人不可能說,我只有做一件事情能出成績,做別的事情就耽誤了天賦。絕對不是。因為“性”是形而上的東西。如果說你可以成為一個學問家,這說明你記憶力不錯,邏輯分析能力不錯,見地獨到,這些素質(zhì)決定你去做另外一些事情也一樣能做得不錯。
而最根本的,是在日用常行中分別清楚是非善惡,分清楚義利之辨的細微處。常人很容易誤解,以為“三觀正”是很容易達到的,其實不是。分清楚是非沒有那么簡單,這就是為什么“格物窮理”十分必要。一個愚蠢的人三觀一定不會正。因為他看得膚淺,只看到近處看不到遠處,只看到表面看不到內(nèi)里。而在發(fā)動念頭的時候,其實考慮的就不是“是和非”,而是“利和弊”,這么做,是好還是壞?是有用還是沒用?這就糟糕了。康有為就是這樣子。
所以,不是一個人三觀正了,做什么事情都做得好。而是反過來,一個人做什么事情都做得妥當,他的三觀才變得越來越正。是這么一個次序。如果倒過來,以為自己先有“正的三觀”,那他的三觀就不正了。只是自以為“正”而已,那就不是“理”,而是“意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