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期記憶極為重要。首先,它表現了生活方式的起源及其最簡單的表現。
記憶絕不會與生活方式背道而馳。
倘若一個人的優越目標要求他感到“其他人老是羞辱我”,他會選擇只記住那些他認為是羞辱的事情。隨著生活方式改變,他的記憶也會改變。他會記下不同的事,或對記住的事產生不同的解釋。
早期記憶極為重要。首先,它表現了生活方式的起源及其最簡單的表現。從這些早期記憶中,我們可以判斷一個小孩是被寵壞了還是被忽視了、他學習與人合作的程度、他想同誰合作,以及他面臨什么樣的問題、他怎樣去對付這些問題。如果一個小孩視力不好,曾訓練自己更細心地觀察事物,我們會從他的早期記憶中發現各種與視覺有關的印象。他的回憶一開始就會說“我環顧四周……”,或者他會描述顏色和形狀。如果一個小孩有身體缺陷,希望自己能走、能跑、能跳,他也會把這種興趣表現在他的記憶中。
兒童期就記得的事情肯定與這個人的主要興趣息息相關。而我們一旦知道了他的主要興趣,便能知道他的目標和生活方式。正因為如此,早期記憶對于職業指導才會有極大價值。而且,我們還可以從記憶中發現這個孩子與母親、父親及其他家庭成員的關系。至于記憶的準確與否,這相對來說并不重要。有價值的是這些記憶體現了這個人這樣的判斷:“我從小就是這樣的人了”,或“打小我就這樣看這個世界”。
在所有記憶中,最能說明問題的是他如何開始講自己的故事和他所能憶起的頭件事。最初記憶能體現一個人的基本人生觀。這是他第一個感到滿意的對自己態度的表達。它讓我們一眼便看出他以什么作為自己發展的起點。我在研究一個人的個性時,總會問到他的最初記憶。
有時人不會回答,或說不知道哪件事發生在先,但這些行為本身就有啟示性。我們可以推斷:他們不想探討自己的基本人生哲學,不想合作。當然,一般人都很愿意談論自己的早期記憶。他們只把它看為簡單事實,意識不到隱藏其后的意義。很少有人了解最初記憶,因此,大多數人都能通過自己的早期記憶不偏袒地自然地表現自己的生活目標、與別人的關系以及對于處境的看法。早期記憶的另一個有趣之點是:這些記憶非常濃縮、簡練,因此我們能利用這一點來作群體調查。我們可以要一群學生寫下自己的早期記憶,如果知道怎樣去解釋,我們對每個小孩就有了一個基本的了解。
本文選自
《自卑與超越》
[奧地利]阿弗雷德·阿德勒
沈陽出版社
分析早期記憶
為了說明起見,我舉幾個早期記憶的例子并加以解釋。除了他們的早期記憶之外,我對他們一無所知,甚至不知道他們是小孩還是成人。我們在這些早期記憶中發現的意義應當得到個性其他表現的檢驗,但是,只看到這些記憶而磨煉我們猜測剩余部分的能力,也能使我們的技能得到鍛煉。這樣我們就能知道哪些是真的,能夠對不同的記憶進行比較。尤其是我們能夠看出這個人的發展是通過合作呢,還是遠離合作,他是膽大還是膽小,他想受到支持和照顧還是想獨立,他是準備付出還是只急于得到。
例一:“因為我妹妹……”。早期記憶中出現了哪個人,這是必須加以重視的。如果出現了一個姐妹,我們便可確定這個人覺得深受其影響。這個姐妹給另一個孩子的發展投下了一層陰影。當小孩友好地與人合作時,他能有效地將自己的興趣擴展到他人。但如果心中老想著要競爭,他便不能如此了。然而我們也不能輕率地下結論,也許這兩個小孩是好朋友。
“因為我和妹妹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她太小不能上學的時候,我也不許去。”現在這種競爭就明顯了:“妹妹拖了我的后腿。她比我小,但我卻被迫要等她。她限制了我的機會!”如果這就是這個記憶的真正含義,我們便可以想到這個女孩或男孩會覺得:“我生活中的最大危險就是有人限制我,妨礙我自由發展。”這個人可能是個女孩。男孩似乎很少受到這種要等到妹妹可以上學了才可以去上學的限制。
“因此,我們在同一天開始上學。”處在她的位置,我們不認為這是對女孩子最好的一種培育方式。這可能給她這樣一個印象:因為她年長,她就必須站在別人后面。在任何情況下,我們可以看到這個女孩都是這樣解釋的。她覺得大家都喜歡妹妹而忽視她。她會因這種忽視而怪罪于某個人。這個“某個人”很可能就是她母親。她會便依戀父親,盡量使自己成為他的寶貝。這就不足為怪了。
“我記得很清楚,媽媽對每個人說我們第一天上學時她有多寂寞。她說:‘那天下午我好幾次跑到大門口去看女兒回來。我覺得她們再也不會回家了’”。這是對母親的描述。這一描述顯示出母親的行為并不十分聰明。“她覺得我們再也不會回家”——母親顯然很慈愛,女兒也感覺到了她的慈愛,但同時她又緊張焦慮。如果我們能和這個女孩談談,她會說出很多關于母親偏愛妹妹的事情。我們不會對這種偏愛感到吃驚,因為最小的孩子總會受到寵愛。從這種種記憶中我們可以判斷:姐妹倆中的姐姐覺得自己在與妹妹的競爭中受到妨礙。在她以后的生活中,我們還可以發現各種嫉妒和害怕競爭的信號。我們也不會對發現她不喜歡比自己年輕的女人感到吃驚。一些人一生都覺得很老,許多好嫉妒的女人會覺得不如比自己年輕的女人。
例二:“我的早初記憶是祖父的葬禮。當時我3歲。”一個女孩是這樣寫的。她把死亡視為生活中最大的不安全,最大的危險。從童年期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中,她得到這樣一個教訓:“祖父會死”。我們很可能會發現她是祖父的寶貝,他很寵她。祖父母幾首總是寵愛孫子。與父母相比,他們對孩子的責任要求,總想把他們吸引到自己身邊,表現自己還能獲得感情。我們的文化使老人難于肯定自己的價值,有時他們便會通過一些簡單的方法來找到這種肯定——譬如說發牢騷。在此,我們可以相信,這個女孩很小的時候,祖父很寵愛她。正是因為他寵愛她,這個女孩對他的記憶才這么深刻,他的死亡對她是個沉重的打擊。她失去了一個仆人,一個盟友。
“我清楚地記得他躺在棺材里,身體僵硬,臉色蒼白。”我認為讓一個3歲小孩看到死人并非明智之事,尤其是當他們并沒有任何準備之時。許多小孩告訴我他們對看到死人的印象非常深刻,永遠無法釋懷。這個女孩就沒有忘掉。他們覺得醫生比其他人更能對付死亡。如果要醫生講他的最初記憶,它往往會包含一些關于死亡的記憶。“躺在棺材里,全身僵硬,臉色蒼白”,這是對所看到的東西的記憶。這個女孩可能屬于視覺型,喜歡觀察世界。
“然后到了墓地,棺材放下去的時候,我記得繩子被從這個箱子下抽出來。”她告訴我們她所看到的東西,這肯定了我們對于她屬視覺型的猜測。“這次經歷使我害怕。只要一提到哪位親戚、朋友或熟人到了另外一個世界,我就會感到害怕。”
我們又可以看到死亡留給她的深刻印象。如果有機會和她交談,我會問:“你長大后想干什么?”她很可能會回答:“醫生。”假如她不回答或逃避這一問題,我會提示:“你不想當一名醫生一名護士嗎?”當她說“另外一個世界”時,我們可能看出這是對死亡的恐懼的一種補償。我們從她的全部記憶中知道:她祖父很寵她,她是視覺型,死亡在她心中有重大作用。她從生活中得出的意義是:我們都會死去。毫無疑問這是事實,但沒人會為此憂心忡忡。還有許多其他事情會吸引我們的注意力。
例三:“我3歲時,爸爸……”一開始,她爸爸就出現了。我們可以推斷這個女孩對父親比對母親更感興趣。對父親感興趣往往就是發展的第二階段。開始時小孩會對母親更感興趣,因為在一兩歲時,小孩與母親的合作非常密切。小孩需要母親、依戀母親:他的一切心靈活動都與母親有密切聯系。如果小孩轉向父親,母親便失敗了。這個小孩不滿于自己的處境。這通常是由于一個更小的孩子降生了。如果我們從這種回憶中聽到還有比自己更小的孩子,我們的猜測就得到了證實。
“爸爸給我們買了一對小馬。”孩子就不只是一個,我們很想聽到關于另外一個小孩的情況。“他牽著馬韁,把馬帶到了屋外。比我大3歲的姐姐……”我們必須修改我們的解析了。原以為這個女孩是姐姐,原來她是妹妹。也許姐姐是媽媽的寶貝,所以女孩提到父親和禮物——兩匹小馬。
“姐姐牽過一條韁繩,得意洋洋地牽著馬走在街上”。這是姐姐的勝利。“我的小馬緊跟著那匹馬。它走得太快了,我都趕不上”——這是姐姐首先出發的結果!——“我摔倒了,小馬卻拖著我在地上跑”。這次經歷原以為皆大歡喜,卻落得個這么個不光彩的結局。姐姐勝利了,她贏了一分。我們可以完全肯定這個女孩的意思是“我如果不謹慎,姐姐就會贏。我總是被擊敗。總是趴在地上。得到安全的唯一方法就是一馬當先。”我們也可以了解姐姐已經贏得了母親的歡心,妹妹因此就轉向了父親。
“盡管后來我比姐姐騎得更好,這絲毫未能減輕這次失意。”現在,我們的所有假設都得以證實。我們可以看到姐妹倆之間的競爭。妹妹覺得:“我老是落后,我必須盡力沖動前面去,超過其他人。”這種類型的人我已經描述過,常見于第二個孩子或者老幺。這種兒童往往有哥哥或姐姐作帶領人。他們總是設法要超過這些帶領人。女孩的記憶加強了她的態度,她的意思是:“如果有人在我前面,我便受到威脅。我老是要當第一。”
例四:“我的早期記憶都是姐姐帶我去各種聚會和社交場合。我出生時,姐姐快18歲了。”這個女孩記得自己是社會的一部分。從這個記憶中,我們也許能發現她的合作程度比別人要高。比她大18歲的姐姐,對她來說肯定就要像媽媽一樣,是家里最寵她的人;但她似乎用了一種聰明的方式擴展了這個小孩的興趣。
“因為在我出生前,姐姐是家里5個孩子中的唯一女孩,她自然喜歡拿我倒處炫耀。”這看起來沒有我們想象的那么好。如果一個小孩被“炫耀”,他感興趣的可能只是得到社會的欣賞,而不是為社會做出貢獻。“因此,在我還很小的時候,她就帶我到處跑。對于這些聚會,我只記得一件事:姐姐不斷強迫我說諸如告訴這位女士你的名字之類的話。”這是一種錯誤的教育方法——我們對于發現這個女孩口吃或有言語困難就不會感到吃驚了。如果小孩口吃,通常是因為別人太注意他的講話。他不會輕松自然地與人交談。他學會了要自覺、要得到贊賞。
“我還記得,我如啞口不語,回家后肯定會挨訓,這樣我就變得討厭外出,討厭與人交往。”我們的解析應徹底修改了。我們現在可以看出隱藏在她的最初記憶后的意義是:“別人帶我去與人接觸,但我發現這很不令人愉快。由于有這些經歷,我從此就討厭與這類人合作和交往。”因此,我們可以料定,即使是現在,她還是討厭與人交往。我們能夠發現,與別人在一起時,他會局促不安,過于注重自己形象,她認為自己應當表現出眾,覺得這種要求太沉重。在與其他人相處時,她已經失去了一種輕松感,一種平等感。
例五:“我小時候,有件大事非常顯著。在我4歲左右,曾祖母來看我們。”我們已經注意到,祖母常常寵愛孫子,但我們還未看到曾祖母是如何對待他們的。“她來看我們時,我們拍了一張四世同堂的照片。”這個女孩對自己的家很感興趣。因為她對曾祖母的來訪和拍的照片記得如此清楚。我們可能可以推出,她對家庭非常依戀。假若說對了,我們便可以發現:她的合作能力不會超過家庭圈子的限制之外。
“我記得很清楚,我們驅車到了另一個鎮上,到照相館后,我換了一件白色繡花的衣服。”這個女孩可能也是視覺型。“在照四世同堂相之前,我和弟弟拍了一張合影。”在此我們又看到了她對家庭的興趣。她弟弟也是家庭的一員,我們可能會聽到更多關于她與弟弟之間的關系的事情。“他坐在我身邊椅子的后扶手上,手里拿著一個明亮的紅球。”現在我們看到了這個女孩的主要追求了。她想弟弟比自己受寵。我們或許能猜到:弟弟出生了,搶走了自己年紀最小最受寵愛的地位,她一點都不高興。“大人要我們笑。”她的意思是:“他們想使我笑,但我有什么好笑的?他們讓他坐在正位上,給了他一個明亮的紅球,但他們給了我什么?”
“接下來就要拍四世同堂的相片了。除了我,每個人都想照出最好的樣子。我卻一點也不笑。”她在反抗家庭,因為家里人對她不夠好。在這個最初記憶里,她沒有忘記告訴我們家里人是怎樣對待她的。“要弟弟笑時,他笑得那么好。他真逗人喜愛。直至今日,我還憎惡照相。”這類記憶讓我們很好的領悟到我們大多數人面對生活的方式。有了一個印象,我們就用它來解釋一系列行為。我們從中得出結論,好像這是無可爭議的事實。很明顯,照這張相片時,她很不高興。她至今仍憎惡照相。我們經常發現:一個人如果特別厭惡某種事物,他會從以往經歷中選出某種東西來解釋這種厭惡,承擔所有解釋之責。這個最初記憶給我們提供了兩條線索來了解這個人的個性:其一,她是視覺型;其二,這一點更重要,她很依戀家庭。她最初記憶的唯一行為就發生在家庭圈子里。她可能不大適于社會生活。
本文節選自阿德勒《自卑與超越》/沈陽出版社/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