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物們的第八哀歌
鳥清楚我們離去的事實。
在屋頂居住的隱居者,
它們明了死亡,以它們悲哀的面孔
開始朝圣者的一次散步。
那時侯是清晨,最細小的陽光在青草叢中
磨亮葉片,最細小的石頭在動物的視野中
緩緩移走,模仿著人類的舉動
而這時,最細小的煩惱在早餐的面包片中
就成為一次瑣碎而無聊的交談:
“那么告訴你,我愛你們。”這時候只有
愛是自由的,盤旋在每一處閃光的廣告招牌上方:
我們對事物的迷戀猙獰而誘人。
有時候我們遇見動物們的目光
它們睜大的眼睛,流露出膽怯和溫柔
這意味著靈魂們從一扇扇窗戶往外張望
這意味著濕漉漉的季節開始從遠方降落
我呼叫它們的名字,從更為純粹的黑暗中
打開臺燈,惟恐遺漏每一個
令我們怦然心動的暗示;而它們是多情的
那最終令我們分開的事物,我無法為之命名。
每一天我飼養的葵花鼠在減少
我注意著它們的死亡,像凝視一扇向里
或向外敞開的門。而它們不,
它們穿戴整齊,有著孩子氣的面容,
它們沉默而且隱忍,有時候我疑心
在它們中間秘密進行著一次選舉
在它們中間既將有神祗誕生。
它們沉默而沉默,既不關心死亡,也沒有因此愛上什么。
我猜想世界懸掛著它的受難者,從深夜到黎明,
野草從遠遠的故鄉乘車趕來,一束游來蕩去的光
嘗試著敲打每一戶緊閉的門,每一個人拒絕的眼睛。
我猜想世界從我的下方開始漲潮,所有在自由中夢見過光的
動物們圍攏在一起。而作為人我是被放逐的
遠遠地,放逐到它們的集會以外。
我猜想它們操著奇特的語言,從一個不可名狀的地方
掌握著世界的全部神秘。我們被豢養其中,仿佛
是出于溺愛,懵懂而驕傲地延續著作為寵物的生活。
我猜想我們四處張望的小眼,被自己的目光
羅網般地糾纏著,孤獨地從時間的遠方滑向另一個黑暗的處所。
我們的喉嚨從未唱出自由的音符。
動物們唱起它們的第八哀歌;樹木、紅河流、野山毛櫸下的油燈:
這些是被歌頌過和害怕過的事物,所有被贊美的事物
唱起它們的第八哀歌;山脈、紅石頭、被貓占據的破毛巾:所有被詛咒和拋棄的事物唱起它們的第八哀歌;
只有我們不,我們
對事物的迷戀是猙獰而誘人的。我們吃早餐,爭論著
瑣碎而無知的話題;有的人從下半截身體中長出荒草
有的人死后為河
我們只是幸運而大度地愛著,自由地行走在我們發暗的身軀表面。
而鳥在上空掠過,我們離去的秘密被它們放入眼底,并
寬容地加以原諒。
作者 / 商籟
“哀歌”,自然是悲痛的。
動物們唱歌,就變得又悲痛又萌了。
總之是一種蠻奇特的感受。
這首詩對各種自由、野蠻、鮮活的動物性,進行了一次巫頌式的大盤點。
“而作為人我是被放逐的 / 遠遠地,放逐到它們的集會以外。”但從這一句開始,人發現了自己與動物性的分離,這便是“哀歌”的動弦之處。人終究不是動物,必須在別的地方發現自己。
薦詩 / 照朗
2016/04/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