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近日,法國同意專家委員會的建議,將盡量按照原樣重建巴黎圣母院塔尖。這是在其失火后聽到的難得令人欣慰的消息。讀庫新近出版的王南“建筑史詩”系列第十位成員《拱尖天堂》,以近四百頁的篇幅,全書導覽了全球數十座哥特建筑,巴黎圣母院就是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教堂之一。巴黎盧浮宮華麗高敞的法國畫廊中,懸掛著新古典主義畫家雅克-路易·大衛(Jacques-Louis David)的巨幅名作《拿破侖加冕》。耐人尋味的是,畫家把這一幕上演于著名哥特式大教堂——巴黎圣母院里的場景,悄悄換成發生在一座帶有優雅半圓形拱廊的新古典主義風格的教堂中。大衛的《拿破侖加冕》,藏于法國巴黎盧浮宮。圖片來源:《世界繪畫珍藏大系7·新古典主義繪畫》
作為寫實技巧高超的畫家,準確刻畫巴黎圣母院的真實場景并非難事——中世紀弗蘭德斯畫家羅吉爾·凡·德·維登(Rogiervander Weyden)筆下那些精確而動人的哥特大教堂室內空間就是最佳證明,大衛顯然是故意篡改了巴黎圣母院的真容,以避免在畫面中出現與其古典審美相悖的哥特建筑風格。凡·德·維登《七圣禮祭壇畫》中的哥特教堂。圖片來源:《凡·德·維登》
巴黎圣母院(Notre-Damede Paris,1163-1345年)在哥特教堂早期發展中扮演著舉足輕重的角色,它是哥特這一全新風格運用到宏大紀念性尺度的第一次嘗試,一舉超過圣德尼以及桑斯(Sens)、努瓦永(Noyon)、桑利(Senlis)、拉昂(Laon)、蘇瓦松(Soissons)大教堂等前輩。在法國為數眾多的哥特大教堂中,巴黎圣母院不是規模最大的一座,也不是藝術造詣最高的一座,但無疑是最為著名的一座。其主要原因有三:第一,圣母院位于巴黎,法國的中心,同時它所在的西岱島又是巴黎的中心,因此巴黎圣母院的位置可謂法國的心臟。第二,巴黎圣母院在法國哥特教堂的大家族中擔任承上啟下的重要角色,既是早期哥特大教堂最完滿的杰作,又是哥特大教堂由早期向盛期過渡的轉折點。第三,最有趣的是,雨果的《巴黎圣母院》把這座本已十分重要的歷史建筑,提升到家喻戶曉的程度。雨果在書中曾經感嘆說“印刷術要消滅建筑藝術”,意指文字的印刷要取代建筑的文化記錄功能。中世紀的巴黎,圣母院位于塞納河中央的西岱島上。圖片來源:《世界城市史》遠眺巴黎圣母院。黃華青 攝
然而,巴黎圣母院這座偉大的建筑并沒有被雨果的文字取代,倒是因為這部不朽的著作而聲名更盛,兩者可謂文學與建筑相得益彰的典范——正如中國歷史上的《滕王閣序》與滕王閣,《岳陽樓記》與岳陽樓,以及一系列吟詠黃鶴樓的千古名句與黃鶴樓的關系。巴黎圣母院由大主教——來自蘇利的莫里斯(Mauricede Sully)創建,可惜早期的建筑師與圣德尼修道院教堂的一樣無從考證。圣母院從1163年開始興建,最先建造唱詩堂,隨后是1178年修建的中廳,1200年至1250年間建成了西立面,十三世紀中期橫廳的立面由謝勒的讓(Jean deChelles)與蒙特勒伊的皮埃爾(Pierre de Montreuil)完成,和以上兩位一樣有幸留下姓名的建筑師還有謝勒的皮埃爾(Pierre de Chelles)與讓·哈維(Jean Ravy)。教堂主體工程大約于1345年完工,一共歷時一百八十二年。由于時間跨度長,最晚建成的橫廳已經成為哥特晚期風格的典型代表。雨果筆下的巴黎圣母院是“教堂皇后”,可是當1831年《巴黎圣母院》出版時,大教堂已經十分衰頹,這位皇后已是美人遲暮之態。雨果于是發起了一場籌集資金、恢復圣母院舊觀的運動,重修工作于1844年開始,由精研哥特建筑技藝的建筑師歐仁·維奧萊-勒-杜克(Eugène Viollet-le-Duc,1814-1879年)主持。二十年后,圣母院終于恢復成今日所見之壯美景象。巴黎圣母院1844年維修前舊影,有美人遲暮之感(原圖為銀版攝影照片,已做了鏡像調整)。圖片來源:Viollet-le-Duc: The French Gothic Revival相傳貝多芬的交響樂創作曾經受到巴黎圣母院的啟發——不論傳說是真是假,中世紀這些壯偉無限的大教堂,似乎唯有最杰出的交響樂方能與之媲美。所以不妨像聆聽交響樂一樣,來欣賞一番巴黎圣母院波瀾壯闊的空間序列。首先來看圣母院最為人所熟悉的西立面。哥特大教堂的正立面往往如同一個先聲奪人的起始樂章,就像貝多芬的《英雄》或者《命運》的第一樂章。維奧萊-勒-杜克1843 年繪制的巴黎圣母院西立面維修復原設計圖。圖片來源:Viollet-le-Duc: The French Gothic Revival
圣母院的西立面是哥特教堂中的經典。立面總寬四十八點五米,總高七十米,其基本構圖清晰地分成高度相等的上、中、下三段(中段和下段又各自細分為二)。下段包括三座大拱門形成的一主兩次三個入口,分別對應教堂內部的中廳和兩個側廊。拱門邊緣采取層層縮進的形式,增加了透視縱深感和陰影效果,并且飾以密密麻麻向著拱頂飛升的雕像,極具動感。拱門的拱心壁內是大型主題雕刻,其中,中央拱門的拱心是一組震撼人心的“最后的審判”群雕,這也是哥特教堂正門上方最恒久的主題;群雕頂部中央是端坐并高舉雙手的基督,展示著掌心的傷口,兩旁的天使手執十字架、釘子和長矛,暗示基督受難的主題,外側是跪著為罪人祈禱的圣母和圣約翰。基督足下是象征天國耶路撒冷的圖像。再往下的場景是“靈魂的重量”,中央是手執天平的天使,右側是垂頭喪氣即將頭朝下墮入地獄(位于右側拱腳處,以烈火表現)的罪人,左側則是幸福洋溢即將升上天堂的人們,兩者形成鮮明對比。最底部亦即門楣雕刻為十九世紀重修,描繪了逝者們被天使用號角喚醒,紛紛從墳墓中升起,等待救贖的場景。最妙的是,兩旁的尖拱上方是一排排姿態各異的天使,紛紛向下注視最后審判的戲劇性場面,仿佛在劇場的包廂觀劇一般。大門中央立柱上又有一尊基督雕像,輔以門左右兩側共計十二尊面朝基督的使徒雕像。巴黎圣母院中央拱門拱心壁雕刻群《最后的審判》。圖片來源:《哥特藝術》
三座拱門的上方,是占據整個立面寬度的國王廊,排列著二十八尊法國君王雕像,形成猶如下段立面檐口一般的橫向飾帶。中段是整個立面的核心,包括巨大華美的圓形玫瑰窗和左右兩座拱窗(分別由兩個小拱窗和一個小圓窗構成)。圣母院的玫瑰窗直徑達十米,在維修者維奧萊-勒-杜克看來,具有一種原始的簡樸作風,是完美哥特風格的典范。而兩個拱窗則大致對應建筑內部的高側廊和高側窗部分。中段的頂部是雕刻纖秀的透空長廊,后面就是中廳高聳的屋頂。整個立面的下段和中段形成一個完整的正方形(一如沙特爾大教堂),莊嚴沉穩。立面的最上段是高聳的雙塔鐘樓,高度為下部正方形之半,構圖和諧優美。每座鐘樓對應圣母院特有的雙重側廊,因此格外寬闊,寬度幾乎是立面總寬的三分之一。鐘樓由并列兩扇高聳的尖拱窗組成,窗洞透空無玻璃,安有尺度巨大的石頭百葉窗格。不過兩座鐘樓都是平頂造型,上部各有一個樓梯間小圓塔收頭——法國眾多哥特大教堂原本皆設計成帶有高大尖頂的鐘樓,但大多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而未能建成尖頂,沙特爾大教堂算是個難得的例外。圣母院整個正立面最重要的“母題”是尖拱,它反復出現,從尖拱門、尖拱窗到透空尖拱廊或者盲拱,表現手法則包括大小、高低、凹凸、深淺的對比,并且互相嵌套,此起彼伏,如同由尖拱組成的巨浪,一層一層涌向觀眾的視野——這與聆聽交響樂何其相似,就像樂章中同一主題的各種“變奏”一般美妙。而圓形則是這個樂章的第二母題,它出現在玫瑰窗、兩側拱窗上部、一系列拱窗之間或者拱窗與墻壁的縫隙之中,立面中央巨大的玫瑰窗則仿佛該樂章中一節燦爛的獨奏“華彩樂段”。讓我們重溫一下雨果筆下的圣母院西立面這部“石頭的交響樂”:確實很少有別的建筑比得上它的前墻那么漂亮。那三個挖成尖拱形的大門道,那一排有二十八位穿著舊的繡花長袍的君王的神龕,正中間有個巨大的玫瑰花飾圓窗洞,兩旁各有一個小窗護衛著,就像祭師和助祭師陪伴著神甫一樣。那高大而秀氣的三葉形回廊,它的平頂被一些小柱子支撐著。
最后還有那兩座黝黑笨重的巨大鐘塔,連同它們那石板的屋檐,在整體的宏偉中又各各協調,依次分為五大層展現在你的眼前,雖然擁擠卻并不混亂,連同無數的雕刻、塑像以及雕鏤裝飾,很適合它整體的莊嚴偉大。可以說是一部規模宏大的石頭交響樂。
……總之,它是人類的一種創造,像神的創造一樣又有力又豐富,仿佛具備著兩重性格:既永恒又多變。
巴黎圣母院的中廳,構成舒緩、豐厚、肅穆而幽邃的第二樂章。先來看一下圣母院的平面布局。仍是典型的坐東朝西的十字架式布局,總長度達到一百三十米,總面積約六千平方米,最突出的特點是中廳兩側對稱分布著雙重側廊,異常寬闊,與首都大教堂的地位相匹配。與之相應,唱詩堂也有雙重回廊環繞。唱詩堂東端是呈半圓形放射分布的十個扇形單元(上部覆以大量三角形拱頂),不再向外突出放射狀禮拜堂,造型簡練。可惜由于十三世紀的改造,教堂北側飛扶壁的墩柱間加建了一系列小禮拜堂,使得北側橫廳在平面上被完全淹沒,整個教堂平面頗不規則。巴黎圣母院有著比早期哥特教堂都要宏大高聳的中廳,拱頂高達三十五米(相當于十一層樓),超越了此前最宏偉的羅曼教堂,如德國的施派爾大教堂(Speyerer Dom)和法國的克呂尼修道院教堂(Abbaye de Cluny)。不過,這一紀錄后來被沙特爾等一系列大教堂不斷超越。每一個步入圣母院中廳的觀眾,都會不由自主地仰頭仔細端詳那些高高在上的拱頂。由一系列不同跨度、尖度的尖拱,形成極富張力和韻律感的肋拱頂單元,不斷地重復,成為哥特教堂內部空間最精彩的母題。哥特學者漢斯·賽多梅爾(Hans Sedlmayr)美其名曰“華蓋體系”(baldachin system)——的確,那一個個連續的拱頂就像教堂大廳上空一頂頂巨大的華蓋。圣母院中廳的結構為早期哥特教堂慣用的雙開間模式,即由中廳每側三根柱子(兩側共計六根)之間的兩個開間為一個基本單元,上部支撐著一個六瓣拱頂,以此為單元不斷重復。雙開間、六瓣拱頂構成圣母院中廳的基本節奏與韻律。除了極其高大,圣母院中廳最震撼人心的視覺效果,是柱子與側墻形成的強烈對比。中廳列柱為巨大的圓形墩柱,柱頭類似古典的科林斯柱式,遠不及后世哥特大教堂的立柱來得輕盈,展現了早期哥特建筑處于羅曼式向哥特式過渡時期的形態特征。恰如雨果所言,圣母院的下半部分扎根在羅曼層,上部則已來到哥特層。圓柱上部的墻體顯得極其輕薄、通透,最精彩的創造在于圓柱柱頭上升起三根一組、極為纖細的束柱(即由多根小柱組合成一根大柱,猶如一束花莖的造型),它們毫無阻礙地從圓柱柱頭一直延伸到拱腳,并通過一個小巧的柱頭與一系列輕盈的肋拱相連,體現出極其強烈的向上飛舉的態勢——酷似從一株株粗壯的樹干上抽出一條條柔美纖細的枝條。這是巴黎圣母院有別于其他哥特大教堂的最為動人心魄的手筆。中廳內立面原始的設計分成四部分,自下而上分別為拱廊、高側廊、圓形小窗和高側窗。這是由圣母院的前輩如努瓦永、拉昂及蘇瓦松大教堂逐漸發展完善的內立面四段式構圖,其中一個細微差別是,圣母院第三層是圓窗,而另三座教堂第三層是十分低矮的高側廊。十三世紀早期,圣母院中廳內立面被改建成現在所見的三段式,由拱廊、高側廊加上頂部十分高大的高側窗(占據此前圓窗加高側窗的高度)組成。十九世紀改建時,維奧萊-勒-杜克在一些局部(如臨近十字交叉處的若干開間內)嘗試著恢復了原始設計的四段式構圖。巴黎圣母院十字交叉處內立面第三、四層的小圓窗和小高側窗。王南 攝
教堂室內的光線絕大多數來自西立面和橫廳的三大玫瑰窗,以及環繞建筑一周的高側窗,這些巨大的窗戶擁有瑰麗的彩色玻璃,陽光透過窗戶變得神秘莫測、美不勝收。不過,圣母院中廳下部距離高側窗的光源過遠,因而顯得光線不足,頗為幽暗,當然也更添一分神秘色彩。這實際上是由于第一次挑戰如此巨大的空間尺度而遭遇的新問題,其后的沙特爾等盛期哥特大教堂,對此專門做出了更富于創造性的改變。這里還需要提一下成就如此恢宏中廳的另一位幕后英雄——飛扶壁。在羅曼教堂和早期哥特教堂中,中廳拱頂的側推力被位于二層的高側廊以及高側廊開間之間的圓拱所抵消。大約在1180年,哥特匠師開始意識到,拱形扶壁可以抬升到側廊和高側廊的屋頂之上,在更高處給中廳以支撐。因為上升到屋頂之上的空曠區域,這種結構被形象地稱作飛扶壁,它們一舉越過側廊和高側廊的屋頂,“飛”抵中廳側面支撐中廳的拱頂。目前所知最早的飛扶壁就出現在巴黎圣母院,這是圣母院值得自豪的又一項成就。這些排列整齊、造型輕盈而富于動感的飛扶壁,為巴黎圣母院的外立面——特別是西立面以外的其他立面增添了豐富的表現力,尤其在半圓形的東部立面,呈弧形放射狀的飛扶壁格外挺拔有力。從塞納河上欣賞巴黎圣母院的側影,鐘塔和屋頂十字交叉處的尖塔固然為建筑提供了優美的輪廓,飛扶壁帶給建筑的優美韻律則更加令人難忘。塞納河西望巴黎圣母院東側圓弧形外觀及飛扶壁之美妙韻律。黃華青 攝
圣母院的西立面和中廳都充滿了宏大敘事的味道,而唱詩堂與橫廳則可以被當作一個輕松愉快的過渡性樂章來欣賞。唱詩堂位于中廳深處,中廳的高聳空間一方面把人的心靈向上方提升,一方面推動參觀者不由自主朝向深處的唱詩堂前行。位于唱詩堂中心巨大的十字架和圣母哀悼基督的雕像成為所有人的視覺焦點。其背后襯著半圓形雙重回廊,上方是沿圓弧形墻面展開的彩色玻璃窗,作為整個教堂中軸線優美的屏風和結束。教堂內部除了中廳、側廊、唱詩堂的壯闊空間,以及彩色玻璃帶來的美妙光線外,一些精美的雕像(包括石雕、木雕和金屬雕刻)把教堂裝點得愈加莊嚴。尤其值得一提的是,橫廳南翼中原來曾有一組完成于1260年代的亞當、夏娃雕像,如今亞當雕像收藏在克呂尼博物館中。這尊法國碩果僅存的十三世紀真人大小的裸體雕像,比例精確,姿勢自然(呈微妙的S形站立),氣度典雅華貴,如果不說,一般觀眾簡直會以為這是文藝復興巨匠的杰作。巴黎圣母院原有的十三世紀亞當雕像,藏于克呂尼博物館。圖片來源:Gothic:Architecture·Sculpture·Painting圣母院的終樂章,是其空間體驗的高潮,也是其他法國大教堂無法比擬的奇觀——巴黎鳥瞰。門廳兩側各有一座幽暗的小型螺旋樓梯,由此盤旋攀上鐘塔,在塔頂一切變得豁然開朗,可以俯瞰巴黎最美的景色。為此,雨果在《巴黎圣母院》中不惜以整整一節文字(即第三卷第二節“巴黎鳥瞰”),來濃墨重彩地描繪自己想象中的1482年中世紀巴黎的美景:眺望的人氣喘吁吁地爬到了鐘塔上,首先就被那些屋頂、煙囪、街道、橋梁、廣場、高塔和尖閣弄得頭昏目眩。山墻、尖頂、墻角里突出的尖樓,十一世紀的尖石塔,十五世紀的石板尖頂方塔,碉堡的光溜溜的圓塔,教堂的有花紋的方塔,大的和小的,笨重的和輕巧的,全都一下子呈現在眼前。雖然作家心目中最美的中世紀巴黎已經面目全非,可是古典主義、新古典主義的巴黎美麗依舊。站在圣母院鐘塔向西望,永遠是巴黎最經典的一道風景,左岸與右岸的美麗全部沿著蜿蜒的塞納河一一展開,盡收眼底。左手邊是圣米歇爾大街兩側的拉丁區和圣日耳曼德佩區的古老屋頂,其中先賢祠(即巴黎的新萬神廟)潔白明亮的穹頂凌駕于全部老建筑之上,統率這一地區,索邦神學院教堂的小圓頂和圣·日耳曼·德佩教堂古老的尖塔拱衛著先賢祠的穹窿。目光再向左岸遠處移動,立即會被榮軍院閃耀的金色穹頂吸引,那是整幅畫面里最閃亮悅目的色彩,仔細觀察的話,還可以發現它和右手邊不遠處香榭麗舍花園綠樹叢中大、小皇宮的玻璃屋頂隔著塞納河遙遙相望,形成一條壯麗的城市軸線。榮軍院金頂背后就是整個畫面的最高點——作為現代巴黎象征的埃菲爾鐵塔。接下來把目光移向中部的西岱島。畫面正中高聳的尖塔,屬于島上圣母院之外第二重要的建筑——圣禮拜堂,這座看似不起眼的小型哥特教堂卻以世界最大和最美麗的彩色玻璃窗聞名遐邇;而它的后部圓廳,從這個角度看來確實如雨果所言,“好像是背著鐘塔的大象的臀部”。最后,把目光投向右岸壯偉的建筑群。圣禮拜堂尖塔背后隱現的連綿起伏的屋頂就是盧浮宮建筑群,沿著盧浮宮向西的一片濃蔭是杜勒里花園和香榭麗舍大街的林蔭大道,綿延將近四公里之后抵達高大雄偉的凱旋門,形成全歐洲最壯麗的城市軸線。畫面的最右邊是位于右岸北端的蒙馬特高地和屹立山巔、晶瑩如玉的圣心教堂,那里仿佛是巴黎的世外桃源,成為所有藝術家的夢想之地。除了上述標志性建筑勾勒出高低起伏的城市輪廓外,整個巴黎古城由千千萬萬米灰色外墻、深灰色斜坡屋頂的樓群組成。那些磚砌的煙囪、閣樓上的老虎窗和鑄鐵的欄桿花飾構成巴黎建筑的典型面孔。有趣的是,鐘塔上富有魔幻色彩的造型各異的怪獸,有些純粹出自維奧萊-勒-杜克修復時的大膽創造,盡管看似荒誕不經,卻很好地詮釋了“哥特”這個詞帶給人的無盡遐想,神秘、詭異、怪誕乃至于恐怖——這與雨果塑造的加西莫多的形象不謀而合。事實上,哥特大教堂的檐口、欄桿、吐水口等處,的確常常冠以各種真實動物或者幻想中的怪獸,這倒與中國古建筑屋頂上裝飾的各種仙人走獸有異曲同工之妙,皆是建筑中浪漫主義的表現。如果由鐘塔東望,清晰可辨圣母院的十字形平面,而在中廳與橫廳的十字交叉點上,有一座纖細秀麗的尖塔。許多文人都毫不吝惜對這座小尖塔的溢美之詞。雨果寫道:“這座小鐘樓的纖細和大膽不亞于旁邊圣禮拜堂的尖頂,它比旁邊的兩座鐘塔更加突出在天空下,挺拔、尖峭、剔透而且鐘聲洪亮。”而翁貝托·埃科則更富于想象力地描繪道:“有誰說過,這支‘箭頭’是用來把巴黎懸在宇宙的最深處?”這座小尖塔恰到好處地為圣母院的第四樂章奏出一個完美的結束音。令人痛惜的是,在2019 年4月15日的火災中,圣母院的整個木結構屋頂,連同十字交叉處這座無與倫比的小尖塔一同化為灰燼。前文曾經指出,在幾乎通體石結構的哥特教堂中,還保留著拱頂之上的木結構屋頂這一早期孑遺,這也是哥特教堂最大的火災隱患——而正是這個薄弱之處,使得歷經數百年歲月滄桑的巴黎圣母院又遭一劫。如今唯有寄希望于當代的維奧萊-勒-杜克,對經歷此番磨難的教堂皇后進行精心修復。巴黎圣母院中廳與橫廳交界處的尖塔(于2019 年4 月15 日的火災中被焚毀)。袁牧 攝巴黎圣母院一方面是早期哥特大教堂的里程碑,另一方面保留了羅曼建筑的一些特征,同時由于漫長的建造歷史,又帶有哥特盛期之后晚期哥特建筑的特點,因此雨果將它稱作“從羅曼式過渡到哥特式的建筑”以及“所有教堂的綜合”。除了豐富的歷史風格烙印外,由于它位居法國的心臟,因此最終成為法國乃至整個西方文化藝術的不朽象征,正如雨果熱情贊頌的:“這座可敬的紀念性建筑的每一面、每塊石頭,都不僅載入了我國的歷史,而且載入了科學史和藝術史。”王南“建筑史詩”系列十冊套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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