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爸爸去哪兒》第二季開播一炮而紅之前,吳鎮宇近十年夠得上“上頭條”標準的新聞勉強就只有三條。香港面包房當眾傷人,交了罰款留下案底;當導演拍了部《追影》,票房口碑慘敗;唯一的正面是連拍兩部收視上佳的《沖上云霄》,但也鬧出炮轟TVB高層及同劇新演員的傳聞。聯想到吳鎮宇過50的年紀,怎么看,這都是“一名過氣明星的生活”的常規戲碼。
再往前數十年,九十年代及世紀之初是吳鎮宇的黃金時代,也是他“變態殺手”、“神經反派”等一系列標識性定語的培育期。在大眾喜聞樂見的《古惑仔》、《槍火》、《無間道2》的發酵下,吳鎮宇不出所料被釀成了一枚經典反面Icon。他在同樣堪稱佳作但更小眾的《爆裂刑警》、《朱麗葉與梁山伯》、《一個字頭的誕生》等片里塑造的或悲情或深情的角色,則被理所當然的忽略了。畢竟,彼時的香港電影悲情有發哥,深情有偉仔,而且“小眾”這一玩法,并不流行。
繼續倒推過去十年,對八十年代的吳鎮宇,大多數人的概念基本為零。沒有多少人知道,他是無線演員訓練班11期的學員,同班同學是周星馳、梁朝偉和歐陽震華。更不會有人知道他連續考了4年才考中,而在高中這次之前,他剛去體驗生活當了段時間的和尚。吳鎮宇日后無數次拿這段經歷自嘲,“考官問我,為什么要去當和尚,我說,當和尚跟當演員一樣,都需要忘記自己?!?/p>
這段倒推的科普簡歷,基本上給大眾心里的吳鎮宇定下了一個基本調性——他的經歷和成就遠比你想象的多,對他的判斷也自然會落入管中窺豹的窠臼。而人和動物的區別除了會使用工具,就是善于歸納總結。所以,《爸爸去哪兒》第二季之前,所有人只不過都在等著看,這個“脾氣較差的反派專業戶”會以何種姿態亮相熒屏。
正因為期許本就跑偏了,所以《爸爸去哪兒》第二季一亮相,所有人都在驚呼自己看到了一個不一樣的吳鎮宇。酷似《這個殺手不太冷》的“變態殺手呆萌奶爸”戲碼,誰能不愛?但吳鎮宇自己說,“我有改變嗎?沒有。只不過攝影機24小時拍著你,抽掉了那些拿著筆的媒體,他們第一次看到真正的吳鎮宇。”
如果沒有這個節目,吳鎮宇或許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都要將“一名過氣明星的生活”演到底。作為較早進入內陸拍片的香港男星,他近幾年狂接的一批小成本爛片,并不具備讓他翻身的能力。他的名言“只有爛片,沒有爛演員?!背淦淞恐皇撬约旱脑瓌t,并不能給他積累足夠多的名氣。即便吳宇森曾評價他是最適合去好萊塢發展的香港電影演員。
極強的原則性,讓吳鎮宇在這個魚龍混雜的圈子里并不如意。整場采訪里,“我不明白”這四字困惑幾乎充斥全場——他不明白為什么老有記者問他“演變態和演普通人的區別是什么?”、不明白自己在片場沉默醞釀情緒就會讓人覺得他心情不好、不明白自己去《爸爸去哪兒》之前為什么人家會提醒他收斂點,甚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因為這檔節目又火了……
還常被嫌棄脾氣不好,這或許是事實。吳鎮宇提起幾件小事,過海關時,排前面的姑娘沒怎么檢查就過了,輪到他就各種要求,“我就用眼睛瞪著他(海關)?!边€有次身處國外正在吃飯,一位疑似黑社會的粉絲求合影,還刻意強調“人家有槍”,他依舊“耍大牌”先吃完,“有槍怎么了?就要去跟人陪笑說先合影嗎?”
拋開媒體常年累月渲染的形象,以及大眾根據此形象自行展開的腦補畫面。吳鎮宇就是一個有點兒個性的中年大叔。一定要給他的性格找個出口的話,他在《爸爸去哪兒》里借Feynman不止一次的闡述過,“他跟我很像,都是不太懂怎么跟人交流?!?/p>
拿Feynman做鏡子,不失為一個丈量吳鎮宇的好方法。Feynman要強,受傷了不敢回家;要面子,走T臺挑同伴還愛打扮得漂漂亮亮出門;他也許還一點都不在乎輸贏,他幾乎是所有孩子中唯一一個在玩游戲時只顧enjoy的人。
而作為演員,吳鎮宇沒把演員這項事業看得多高尚,早年的脫口秀里就半開玩笑半嚴肅說過,“當明星不用高學歷不用打卡上班就有高片酬,運氣好還能被富婆包養,同時滿足我又當乞丐又當小白臉的心愿。”
他也要面子。當時吳鎮宇已經在無線有個不錯的管理位置,但內部年會上就覺得洪金寶、曾志偉那撥明星組比自己的職員組光鮮亮麗,加上“跑個龍套都比拿工資高”,毅然決然重新去當演員。后來發奮圖強一年接別人三年的片量,也僅僅是因為“跟吳啟華、陶大宇他們出去,人家都只叫不出我的名字。”
至于要強,就更好理解了。從影快30年,他圈內好友寥寥。新一季結尾好友出面接受采訪的紀錄片里,只有張達明、古德昭和袁詠儀出鏡,他常掛在嘴邊的黃秋生、劉青云去哪兒了呢?更別說當年長期合作的葉偉信、杜琪峰,都已經彼此沒交集好多年。問他原因,他嘴一溜滑過去,臉上找不到一點剛剛談論張達明兒子時的神采飛揚。
只有在說到當導演這件事上,吳鎮宇又重拾心情。他曾經無數次在各種訪問里表達過對此事的心灰意冷,因為《自從他來了》、《追影》等導演作品都蠻失敗,但今年年初的《三生之橘子》不一樣,它“救了我一把?!边@部看來并不過人之處的短片和吳鎮宇之前導演的幾部作品很一致,不斷灌輸和傳達他想表達的觀點,或道理。吳鎮宇對此很滿意,在他看來,這是做導演的一項基本素質和訴求。
這一幕是不是很熟悉?這一刻他回到《爸爸去哪兒》里那個抓住機會就給Feynman講人生道理的吳三歲。
吳鎮宇:我在香港做過電臺主持和舞臺表演,就是小丑表演的一種。比如電臺主持,主持人永遠都是一本正經,我就不是。我就亂來,有時候哈哈哈自己笑,結果收聽率最高。又或者是舞臺表演,二人轉,扮女人,講臟話,單口相聲,雙口相聲。對這種節目,我每過一段時間,就會再重新去給它定位一次。你是要去改變它,為什么要讓它來改變你自己?所以人家說,攝影機24小時拍你,還是收斂一點,我就說,為什么呢?
吳鎮宇:我不知道該怎么收斂。就像Feynman在家里是一天可以跌倒十來次的小孩子,在家里面跌倒都沒人理、沒人知道,你扶他那么多干什么?結果播出來,(觀眾就覺得)啊,吳鎮宇好酷啊……拜托,算了吧,他日常生活就這樣。
吳鎮宇:所以做每件事你都有一個出發點嘛。我作為一個父親,想給孩子留些古董、遺產,等以后他長大了,我把這個節目的DVD放影機里再看一下,多少錢都買不到。100多個人幫你拍這個DVD,安排你去一個很落后但很安全的地方,你只不過交出你的生活,有什么困難呢?而且又能賺錢,哎,拍這個是有收入的哦(笑)。我們演員就是小丑嘛,你在街上被人拍了、被人寫了,不如自己證明一次我在現實生活就是這樣討厭的。
吳鎮宇:我當演員不是白干的吧,我能猜到每個角色的心理邏輯(笑),為什么不能猜到我兒子的呢?這個是一定的,是本能的嘛。就像(去蜂房取蜂蜜)他們把米藏起來,肯定是放在最沒有光的地方,一找,這里沒有光,就是這里。就這么簡單啊,我不覺得有什么神奇。我覺得常常自己胡思亂想就邏輯比較好一點,這些都是看電視紀錄片就可以學到的,所以,電視不是沒有用的東西呀……
吳鎮宇:那個不是牽錯,是我想試試小孩子,他一開始以為我是他父親,走幾步他一看,“咦,這是誰???”就把我扔開(笑)。川江號子那個,哎呦,我真的想講個粗話(笑),終于能扮一次我的偶像阿寶來唱首歌,結果東施效顰高音的時候就變成那樣了(笑)。還好我也不覺得什么,就找個樂子。
吳鎮宇:對,姚明啊拜托(笑出星星眼)!要不是他,我覺得黃種人打NBA是沒有希望的。當然,比賽的時候我其實可以贏他的,但一有想法就歪了,加上被楊陽洋投訴了一下(搖頭苦笑若干秒,小編亂入:你是有多愛楊陽洋啦。),確實,跟偶像一起壓力還是有的。
吳鎮宇:我教育小孩的方法跟別人不一樣,但是跟每個家長分享他們都覺得是對的。小孩子要抓桌上的東西你就讓他抓,即使他要抓的是熱的燙的,你也讓他抓,他感覺燙了之后就要告訴他“燙”,以后遇到燙的他就不會再抓。有時候我都會發火去罵他,他會被罵到哭,但他哭了我就會去抱他。他的性格就是你罵完他,需要抱他,你要趕快安慰他他才能夠好好聽你話。
吳鎮宇:最好不要。那么帥的一個小孩子當演員太浪費了,應該當其他的,不是靠這張臉吃飯的,為什么?因為書法家可以更帥,這樣不是更好玩一點嗎?”
吳鎮宇:沒關系,人家怎么看你是人家的權利,你也介意不了。相比觀眾,我其實更介意演員跟觀眾中間還隔著個媒體,他們反而比觀眾更模糊。觀眾有這樣的認知差異,應該是媒體的責任吧。
吳鎮宇:你不用緊張。其實今天為什么你的采訪有些題目跟我以前不一樣,我都愿意配合你回答一下,因為有些媒體是越來越不像話了。他們都是問,“啊,你為什么老是演神經病、神經刀?。俊蔽艺f,“網上有啊,還要回答你一次嗎?”又問,“你演變態殺手那么多,這次演正常人有什么區別?”我說,“你沒有看過我全部的作品吧?”……媒體就是媒人嘛,要促進男的跟女的結婚的嘛,你永遠都說,這個男人做黑幫的啊,永遠這么介紹,那個女的怎么會對那個男人有好印象?所以我覺得,為什么你讓我不舒服,我要讓你舒服地來生活呢?那就別訪問我,是吧?
吳鎮宇:對,就一天24小時拍,沒經過媒體的筆來介紹,反而觀眾會接受你。這個原因何在呢?是我改變了嗎?我沒改變過。是觀眾改變了嗎?觀眾也沒改變過。中間那個人拿走了,你們就能看清楚了,所以這個就是媒體的責任吶。之前《沖上云霄2》19.1的收視率,他們(記者)還是問你變態殺手的問題,我還要跟那樣水平的人來交談嗎?
吳鎮宇:緣分吧。而且全部都是香港的團隊,好久沒拍純香港團隊的電影了。
吳鎮宇:因為這個好奇怪的,你在香港出生的,就好像永遠看不順眼對于這個地方的規矩,我們是外來的,不熟悉這個規矩,就要去配合這個規定。我原來有拍過一次床戲,講的是我做愛中途就突然陽痿,我就把枕頭墊在那個女對手和我的中間,女的還不知道怎么叫,我就偷偷用手扭她大腿,結果她就叫,我說很好。導演就說,我們再拍一個鏡頭,拍那個燈在搖吧。我說導演,我們那么辛苦,為什么你覺得需要再拍呢?他說就怕廣電局的人看見有反應。我說,有反應就代表我們是好的,他說不是,有反應就通不過。我很不理解,那你前面那段拍去自己看嗎?是在家看著電影做什么事嗎?我們那么辛苦配合你,不是浪費時間嗎?可能在香港,這條就不拍了,不能過就省時間嘛,這是個很現實的案例啊。
吳鎮宇:這就像一個女演員,你對她的廣告比較有印象,但永遠不知道她拍什么電影。那可能我的命就是拍一個電影,有好的劇本,但可能因為商業價值或者宣傳問題導致觀眾沒有緣分看到。
吳鎮宇:我知道你想問的問題,你是因為喜歡我看過我那么多電影,那么其他的導演或演員又會不會看那么多呢?中國電影起飛后,你還是用香港那些電影的標準來看我們的合拍電影,確實可能會令你失望的比較多。而且,有時候投資方派來的人嘴巴挺甜的,簽完合約可能又是別的一回事。
吳鎮宇:內陸一些新導演好奇怪的,他們都是第一次寫劇本給第一次投資電影的人,讓人家答應他當一次導演。你理解嗎?他的理想就是把這個電影拍完了我就不是導演了,他就是想享受當導演這個機會,而不是為了導演這個崗位來奮斗終身。我真是參與過這種片子,但,別再來煩我了吧。當然也有拍到第二部才成為好導演的,那你第二部再來找我吧,為什么我要把自己套進去呢?
吳鎮宇:因為老朋友也沒有找我啊,可能他們有另外一個對象,就談另外一段戀愛嘛。嗯,他們開始拍那個比較商業的電影,我的商業價值不是太高。
吳鎮宇:我無所謂,我最不值的,最遺憾是靚坤(《古惑仔》里的角色)沒有拿獎,那么經典的一個人(嘆氣)??赡鼙硌莘椒ㄌ靶l了吧,所以沒有必要再計較。那時候自己確實很想讓人知道:其實表演可以有另外的方法,可以做的那么好看那么經典,應該給他一個獎,但后來想通了,你覺得破爛的牛仔褲是潮流,有些人還覺得你這樣上不了大場面,那就沒話說。我也愛特別嘛,比起那些“哎呦,你得了幾個獎”,我可能會比較喜歡聽,“哎,真可惜了你。”(笑)。反正現在如果你讓我選,當然選現金了(笑)。
吳鎮宇:首先,如果對現在沒有不滿意才有這個想法,我對于我每個階段都是很滿意的(得意的笑)。我在想,如果《追影》當年收了一個億就慘了,因為吳鎮宇確實是個一個比較不能配合人家的人,這樣還讓他贏,就太不像話了。還有在表演方面,如果得了獎太多,可能會停留在我得獎那個時候的境界上不敢放棄,但你看我《沖上云霄》時,在表演上的功夫是很進步的。你看你,今天以后就沒有人生目標了,因為你已經見過吳鎮宇了(笑)。我也許只是暫時輸了,但有人在我這個年紀已經退休了,我還在接工作,代表我的比賽還沒完成。
吳鎮宇:終身成就獎就是每次頒給那個人,那個人好像隔一年就消失了,他們計算得蠻準確的(笑)。因為明年大概就不在了,又或者這個人已經沒有工作能力,推著輪椅來,好奇怪哦,你沒覺得嗎(笑)?沒覺得很詭異的嗎?所以……你是在咒我嗎?是誰派你來下這個詛咒的嗎?呸呸呸呸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