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當代工筆畫的世界里,周彥生是一位旗幟性的人物。他和何家英一起并稱為“南周北何”,以工筆花鳥畫傲立于當代美術圈。
今年已七十二高齡的周彥生,辦過兩次個展:一次是1994年在中國美術館,為此他準備了15年;一次就是正在中國國家博物館舉行的《盛世繁英——周彥生花鳥藝術展》,共展出了300余幅他用20載春秋錘煉而出的佳作。其中近百幅八尺整紙的大幅工筆花鳥畫作更是驚艷全場,令觀者無不對這位古稀之年的藝術家充沛而細膩的創作力嘖嘖稱奇……
不愛民間工藝 青睞“貴族藝術”
廣州日報:工筆重彩歷史悠久,面對歷史上林立的高峰,您是如何樹立自己的個人風格的?
周彥生:1979年我在廣州美院讀研究生的時候,如何“推陳出新”已經是大家在思考的問題。
有一次在圖書館,我偶然看到一本日本的美術雜志,接觸到了日本畫,我發現它把西方畫的色彩和中國畫的意境糅合得很好,令我頗有驚艷之感。我就想,可以將日本畫對色彩的表達,和中國畫線條的表現結合在一起,將此作為我個人對傳統的一個突破點。而廣州一年四季的花團錦簇,是當時剛從中原來到廣州的我過去從未見過的動人景象。怎么用繪畫的語言來呈現呢?我認為淡彩那種寂寥、散淡的筆觸不足以表現我眼中的自然景觀,必須得是重彩那種鋪天蓋地的大塊色彩才可以。所以,我從日本畫中獲得的靈感,也同我當時的創作沖動不謀而合。
廣州日報:但很多人認為,重彩容易流俗,您的畫風卻是雍容華貴而不落俗套,原因是什么?
周彥生:我一直不太喜歡民間的東西,布老虎、農民畫、皮影戲……有些人從這些民間藝術當中去汲取營養,我認為方法有問題。我最初學工筆,接觸、學習最多的是趙佶、任伯年、于非闇。他們代表了一種貴族藝術——這里的貴族不是指剝削階級的藝術,而是民族文化的結晶。有句話叫“取法乎上”,如果入門層次高,而且學得扎實又規范,我相信自然就不容易流俗。
廣州日報:作為工筆花鳥畫家,您還有一個特點就是有特別多的“鴻篇巨制”。在歷史上,工筆花鳥畫似乎從未以這樣宏大的格局出現過?
周彥生:畫大畫,起初來源于“不服氣”。我讀研究生的時候為了寫論文,查閱了大量資料,發現工筆畫在兩宋取得至高的成就,而到了元明清就衰落了,文人畫成了時尚。當時我就暗暗下決心,要為工筆正名,要把工筆花鳥畫得像山水畫那樣大氣磅礴,以證明它絕非“雕蟲小技”。
我畫大畫還因為嶺南的紅棉樹、鳳凰樹都是高高的喬木,花開起來鋪天蓋地的。想表達這種景象,小品顯然不夠,這也要求我必須得往大里畫。
此外,我希望我的作品能夠更多地進入博物館、美術館,讓更多的人來分享我所表達的自然之美,而大畫顯然更適合承擔這個展示的使命。
廣州日報:現在“大畫”儼然已經成為了一個潮流。您怎么看待這種現象呢?
周彥生:現在大家樂意畫大畫,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五年一次的全國美展,在這種評選、展示形式下,小畫比較吃虧。此外,還有攀比的成分在里頭,似乎畫得越大水平越高。但其實,大畫和小畫在藝術價值上并無必然的高低之分。我認為,正確的做法,還是應該讓內容決定形式。
廣州日報:總體而言,您對目前國內工筆畫的創作水平作何評價?
周彥生:這兩年都在說“工筆復興”,其實這里面有水分:工筆畫數量多,參展的比例高,是因為很多年輕畫家畫寫意畫的功夫不到位,又想參展,那就畫工筆畫吧。勾線填色,只要有耐心,至少能畫得像幅畫。但即使是獲獎作品,構圖、造型、線條、色彩等也是各種不到位;還有一個不太好的趨勢,就是喜歡“耍”技巧,比如說很多所謂肌理制作方法——我認為不是不可以,但要明確技巧要為主題服務。
很多人現在是為了創新而創新。和內容創新、構圖創新相比,技法創新是條捷徑,比如人家用筆畫,你用手指頭畫;別人頭發是黑的,你染成綠的、紫的。對此,我很反感,我覺得藝術家最重要的還是真情流露,故作姿態是不好的?,F在的人都太著急想要出位,但如果不踏踏實實地下真功夫,工筆畫的復興無從談起。
大寫意最起碼
要讓人看得懂
廣州日報:世人都知道您擅長工筆,其實您的寫意也很出色。
周彥生:我36歲之前在河南,主要以畫寫意畫為主,到了廣州美術學院學的是工筆花鳥,畢業后又留校任教,這就要求我必須將更多精力放在工筆上。事實上,我一直在畫寫意,但不多,因為工筆太占時間了。現在年齡大一點,人也放松一點了,寫意畫的比例在慢慢增多。
廣州日報:一般來說,工筆畫家畫不好寫意,多因創作方式帶來的思維慣性所致。您是如何做到兩者齊頭并進的?
周彥生:首要的是,藝術家本身的修養要全面,眼界要開闊。以我自己而言,色彩學油畫的,關系學版畫的,整體感學雕塑的,色彩對比學裝飾畫的。我覺得一個畫家在扎扎實實學習規矩的同時,如果能一直保持開放的頭腦,人就不容易變僵化,從而更容易觸類旁通,不被規矩所束縛。
就我平時的經驗而言,工筆不能一直畫,否則容易受到拘束,我一般都是畫一陣兒工筆,就畫點兒寫意,跟一張一弛是一個道理。
廣州日報:有一種說法,認為工筆比寫意更好畫。您同意嗎?
周彥生:之所以很多人說工筆畫好畫,是因為工筆畫可以先起稿子,然后靠三礬九染,染將出來。不像寫意畫,大筆在生紙上一繪,修改的余地都沒有。所以畫寫意畫,必須要胸有成竹,有一揮而就的能力。但也不能說寫意就比工筆難,因為二者的表現形式不同。
廣州日報:那您如何評價自己的寫意花鳥?會不會逐漸過渡到大寫意的方向?
周彥生:我畫小寫意和畫工筆一樣,都在追求畫面的美麗和詩情畫意。
至于說從小寫意逐漸往大寫意過渡,我覺著有這個可能,因為我有比較扎實的基礎,也對自己有信心。像齊白石畫牡丹,寥寥幾筆一揮而就,我也敢這么做。但這里面有個問題:作為觀眾,如果他對牡丹不理解,或者對寫意畫不理解,他會想這個畫家是不是在應付?。课冶容^忌諱這個,因為我始終認為,還是應該盡可能讓大家能夠接收到我想傳達的美感。我的畫一直都是雅俗共賞的,我認為美術的目的還是得為大眾生活服務,得賞心悅目,讓人看得懂才行。
文化壁壘會禁錮美術事業的發展
廣州日報:如今美術界存在這樣一個現象:北京的名家來廣東賣畫賣不動,廣東的畫家到北京也“吃不開”。您作為客居嶺南的中原畫家,怎么看這種現象?
周彥生:所謂文化壁壘,其實歸根結底就是一個利益問題。
雖然這跟一個地區的審美趣味有些關系,但更大程度上是“地方保護主義”在作祟。很多地方,追求打造所謂的“地方名人”,但實際上這些被捧到很高地位的“名人”,在全國可能并不算一流。
坦白說,我36歲來廣州時,氛圍很好,并沒有感受到所謂的排外。但這幾年,這種不太好的感覺反而越加明顯,可能是藝術品市場的紅火在某種程度上加大了文化壁壘。面對這種情況,一個藝術家能做的就是讓自己的技法更加兼容。即便如此,我認為這種文化壁壘確實很難打破。好在我對這種事情并不是很關心,我認真畫我想畫的畫,“圈子”是否欣賞和接納我不重要,我面對的是整個社會,是漫長的藝術史,我不會隨波逐流,而是選擇遵循內心。
就我的經驗而言,藝術家最終還是要靠作品說話。我在北京就有這個感觸,這里也有各種“圈子”,而我不屬于任何一個,但我發現只要畫得好,他們不會否定你。
廣州日報:這種文化壁壘,對于美術創作會有怎樣的影響呢?
周彥生:藝術的發展需要這種互相的交流和借鑒,而文化壁壘的存在無疑會對藝術的發展產生禁錮。一個畫家如果滿足于文化壁壘保護之下身價的“假象”,并且順水推舟地搞自我封閉,那其實是一件非常糟糕的事。因為我深信地方保護主義也好,文化壁壘也罷,它只能在一定階段、一定范圍內起作用,不可能永遠奏效。一個藝術家的作品可以在某些地方被人為抬高,但不是長久之事。藝術作品究竟有沒有價值,不是一個地方的人說了算,甚至不是當代人說了算,而要交給歷史去沉淀,最后才會顯露真金。
周彥生,1942年出生于河南漯河,1982年畢業于廣州美術學院中國畫系花鳥畫科研究生班,現為廣州美術學院教授、研究生導師,中國美術家協會會員,中國當代工筆畫學會理事,廣東省文史研究館館員、中央文史研究館書畫院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