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汜水關回到東京,宗澤將岳飛升為統制官,經常與他徹夜長談,很欣賞他的才華、勇氣和資質。
有一次,他語重心長地對岳飛說:“以你的勇智才藝論,堪稱一流良將。但你偏好于野戰,而對古戰陣法極為輕視,這樣不行。現在嘛,作為一個偏將還可以,但要成為統率三軍的大將,豈可不習兵書陣法?!”(“爾勇智材藝,雖古良將不能過。然好野戰,非古法,今為偏裨尚可,他日為大將,此非萬全計。”)說完,從案桌上取出幾本陣圖兵法相授,其中有宋太宗趙光義繪制的《平戎萬能全陣圖》和宋仁宗趙禎在位期間所編寫的《武經總要》。
當初為了收復燕云十六州,趙光義嘔心瀝血,費盡心機專門針對遼人的騎兵軍團研究出了一套步兵的布陣圖。
騎兵騎在馬背上奔馳驅策可以形成巨大的沖擊力,從某種意義上說,高速機動的騎兵部隊就是冷兵器時代的機械化部隊,具有大規模殺傷力!但是,中原馬匹奇缺,即使有本地圈養的馬匹,也因比較矮小、速度慢、耐力不足、爆發力欠佳,和遼人的馬匹根本無法相提并論,因而和遼人作戰就不得不考慮如何以自己的步兵優勢去對抗騎兵。
和遼人相較,宋軍的優勢是掌握了高超的鍛造技術,武器精良,戰甲一般用鐵制造,防護性能好,如果能組成科學的步兵方陣,就能在正面作戰中所向無敵。
趙光義和他領導下的軍事團體經過反復的推演和刻苦的研究,在古人留下的八陣圖的基礎上,結合了宋朝特有的神臂弓、子母弩等特種武器,由弩兵、盾牌兵、長槊兵、重步兵、騎兵和機動步兵等多樣兵種排成大陣,畫成圖形,在實際中操練,層層疊疊,變化無窮。
《武經總要》,既把“古陣法”都繪制成圖,也把“古陣法”、“大宋八陣法”都繪圖說明,并在《陣法總說》中強調說:“孫武云‘紛紛紜紜,斗亂而不可亂;混混沌沌,形圓而不可破’,不用陣法,其孰能與于此乎?”
也從仁宗一朝開始,《孫子兵法》、《吳子兵法》、《六韜》、《司馬法》、《三略》、《尉繚子》、《李衛公問對》等七部經典兵書被匯編在一起,宋神宗于元豐三年(1080年)命令當朝最高學府國子監司業朱服等人組織力量校定、匯編、出版上述七書。校定后的這七部兵書命名為《武經七書》,共二十五卷。這是北宋朝廷從當時流行的三百四十多部中國古代兵書中挑選出來的武學經典。《武經七書》和《武經總要》,成為了各地方軍事學校的必修課程。
得到這樣的奇書,岳飛如獲至寶,歡喜不盡。
然而,才粗讀一遍,岳飛便將書束之高閣,置之不理。
為什么會這樣呢?
宗澤覺得非常納悶,問他,“那些行兵布陣之法,你讀得怎么樣了?”
岳飛回答道:“按圖布陣,屬于拘泥不化,兵無常形,所以不必深究。”
宗澤聽了,非常不高興,說道:“照你說的,太宗的陣法是沒有什么用處了?”
岳飛認真回答道:“布下陣勢,然后交戰,是戰場上最常見不過的戰爭模式,但這陣法的布置不應該一成不變,應是對天時、地利、人和的充分利用和靈活調度。所謂運用之妙,存于一心,請留守明察。”(“留守所賜陣圖,飛熟觀之,乃定局耳。古今異宜,夷險異地,豈可按一定之圖。兵家之要,在于出奇,不可測識,始能取勝。若平原曠野,猝與虜遇,何暇整陣哉!況飛今日以裨將聽命麾下,掌兵不多,使陣一定,虜人得窺虛實,鐵騎四蹂,無遺類矣。”)
宗澤一愣,看著岳飛,沒說話。
岳飛又解釋道:“留守所賜的陣圖,都是清一色的固定格局。試想,一年中有春夏秋冬四季,同一季節,又有雨雪風霜,不同的地點,又分廣狹險夷,兩軍對壘,難道都照搬書上的陣圖?兵者,詭道也。用兵之要,貴在出奇制勝,兩軍相遇,敵人還沒摸清我的虛實,我已取勝,哪還用得著布置陣勢?現在我兵力不足,布陣反而讓敵人得知我軍的虛實,弄巧成拙。”
沉默了良久的宗澤,最后說道:“或許你說的是對的。”
在此,插說幾句宋朝的武舉制度。讀者可能在很多小說和戲曲中,都看到過這樣的橋段,說岳飛曾參加武舉考試,槍挑小梁王,奪下了武狀元。
事實上宋武舉與唐武舉不同,它一改唐武舉只片面追求武藝的做法,考試時既考武藝,又考軍事理論,文武并重,注重考查軍事理論與軍事技術,將武舉授官與軍隊建設緊密地結合在一起。為了顯示對選拔武備人才的重視,朝廷還首開武舉殿試之先河,制定了解試、省試、殿試的三級考試制度。武藝考試以弓馬為主,理論考試則先答策問,后考由朝廷專門編制的軍事教材《武經七書》,“以弓馬定高下,以策問定去留”。
按照岳飛這種不拘泥于兵書的做法,估計很難通過主考官這一關,更遑論奪取武狀元了。
但宗澤卻強烈地感覺到,面前的這個年輕人,頗具軍事天賦,能夠在復雜形勢下,做出正確的判斷,將來,前途不可估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