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以上我們可以得出《內經‘熱論篇》的六經與《傷寒論》六經的不 同之處。
1、《內經》所指傷寒六經的發病,具有六經發病的疊加性。
2、《內經》所指的傷寒六經的發病, 各經病癥不能單獨存在, 單獨痊愈。
3、《內經》所指的傷寒六經的發病’具有固定的順序性,發病必自巨 陽開始,厥陰告終。
4、《內經》所指的傷寒六經的發病, 不具有《傷寒論》六經的那種傳 經概念。
我們再看看《內經’熱論篇》對傷寒的治療方法, 亦不足為訓。其 云:“其未滿三日者,可汗而己;其滿三日者,可泄而已”。全篇按日數推 出受病經絡,又機械地按日數決定汗、泄大法,如此施治,無異草菅人 命。
由以上可見,《內經‘熱論篇》的作者,在論述傷寒熱病時,對傷寒還 處于迷惘不解的階段。見到發病中出現的頭痛、項強、身熱、腹滿、舌 干、口燥、口渴等癥,便聯想到經絡主病, 再加上氣血在經絡中運行的概 念,推出傷寒后每經一日引起一經并發本經病癥的論斷。實踐證明,這 種論斷不僅無助于臨床的診斷與治療,而且所敘述的傷寒熱病的發病 規律, 也是臨床上絕不存在的。
總之, 能用于臨床治病的是《傷寒論》的六經,而不是《內經》的六 經,不進而剔除《內經》六經的概念,就不能將《傷寒論》廣泛而充分地用 于臨床。
在這里還必須附帶說明一個問題,就是按《內經》所論,如傷寒傳至 七日患者未死,亦未見巨陽病衰,則當如何?《內經》未曾論及, 但以后 卻形成了一種極為流行的說法,即傷寒由太陽傳至陽明,一日一經, 傳 至厥陰,如不愈,七日再循環傳至太陽,一日一經, 再至厥陰。這種說法 起自宋代成無己的《注解傷寒論》的第8條的注解。
我們先研究一下《傷寒論》第8條的原文:“太陽病,頭痛至七日以 上自愈者,以行其經盡故也。若欲作再經者,針足陽明,使經不傳則 愈”。此條的文意是:以頭痛為主的太陽病,若連續七天以上而自愈者, 這是太陽經行盡的緣故。如病不愈,將要傳到下一經,針足陽明使其不 傳經則愈。此條從太陽病一定要傳陽明病,不是仲景文字,但從太陽病 可連續七日看,似乎又接受了仲景一經,可延續七、八日觀點,可見此條 為后人所沾。
成無已對此條的注解是:“傷寒”自一日至六日傳三陽三陰經盡,至 七日當愈。經曰: 七日太陽病衰,頭痛少愈。若七日不愈, 則太陽之邪, 再傳陽明。針足陽明,為迎而奪之, 使經不傳則愈。在成氏這段注解 中,在《經曰》之后, 只有“七日太陽病衰,頭痛少愈”,為《內經》經文, 其 后“若七日不愈, 則太陽之邪, 再傳陽明”并非經文,乃為成氏所撰。由 于當時刊本尚無標點符號,致使以后醫家誤以為經《內經》曰之后全屬 經文, 造成傷寒日傳一經, 六日至厥陰, 七日再傳太陽,八日再傳陽明, 循環不已、周而復始的說法。由成無己造成的這種謬誤, 影響后世極 大。但至今雖然有了標點符號尚無人揭明此事,予以改正。
二、仲景書中多有非仲景文字
《傷寒論》的成書,距今已有一千七百年之久,其中由于傳抄、編次、 補遺、傍注等非仲景文字誤入正文者不知多少,使后來學者讀之難通其 意。更有各家望文生訓, 牽強附會的注釋, 使學習《傷寒論》的人, 愈加 難明仲景書中原意。但另一方面, 難能可貴的是不少前輩學者經過研 究已把《傷寒論》中的許多非仲景文字,質其疑、揭其偽、辨其奸, 立功于 后世者不少;雖然不能說已把《傷寒論》中的仲景文字全部提煉出來,時 至今日,恐怕已經到了十之八、九的程度了。在辨別非仲景文字中,為 了敘述說明方便,將之分為兩類,即內經學家語言和各家傍注誤入正 文。
(一)內經學家語言
因在仲景《傷寒雜病論集》(俗稱為《傷寒論序》)文中有“撰用素問” 之說,使歷代學者認為《傷寒論》與《內經》的醫學學術思想觀點是統一 的、一致的。由此便產生了以《內經》注釋《傷寒論》,以《傷寒論》注釋 《內經》的許多書籍。前面已經述明《傷寒論》與《內經》的六經,只是名 同而實異。仲景在此《序》文中的“勤求古訓, 博采眾方”是他的治學之 道,但要在他的書中引人和他的醫學認識相抵觸的《內經》格條, 這是絕 不可能的。如他引用的話,也只是沿用了太陽、陽明、少陽等六經的名 稱而已。我們舉出《傷寒論》中屬于《內經》論斷的數條, 可見其與仲景 傷寒六經理論的差異。進而推知, 仲景絕不會在他的傷寒書中寫出與 他的臨床經驗不相容的、且無助于診斷與治療的、全憑臆測而無法驗證 的文字來的。以下所引《傷寒論》的條文編號取自人民衛生出版社出 版、由中醫研究院編《傷寒論語譯》的編號。
《傷寒論》第4條“傷寒一日,太陽受之, 脈若靜,為不傳, 頗欲吐,若 躁煩,脈數急者,此為傳也”。第5條“傷寒二、三日,陽明、少陽證不見 者,此為不傳也”。第8條“太陽病頭痛,至第七日以上自愈者,以行其 經盡故也, 若欲作再經者,針足陽明, 使經不傳則愈”。第186條“傷寒 三日,陽明脈大”。第270條“傷寒三日,三陽為盡, 三陰當受邪。其反 能食而不嘔, 此為三陰不受邪也。”第271條“傷寒三日,少陽脈小者, 為 欲已也。”
以上數條,語意淺近,如與《內經“熱論篇》對看,則知全是來自《熱論篇》的六經理論。
在《傷寒論》的六經病中,只能根據患者的自覺癥狀和他覺癥狀確 定屬于哪一經病, 怎么能根據癥狀來斷定傳經與不傳經呢?反之, 按 《內經’熱論篇》則易于推知下一經是否發病,因有一日引起一經發病簡 單而固定的推算方法。
以上所引屬于內經學家所沾入的數條,在臨床實際上也是講不通 的。如第4條“傷寒一日,太陽受之,脈若靜者, 為不傳,頗欲吐, 若躁 煩,脈數急者,此為傳也”。但按《傷寒論》的六經理論, 謹就“脈靜”、“頗 欲吐、躁煩、脈數急”是不能斷定其傳經與否的。請看以下條文:
“傷寒論”第38條“太陽中風,脈浮緊,發熱,惡寒, 身疼痛,不汗出 而煩躁者”的大青龍湯癥既有煩躁,脈當不靜, 能否斷其一定傳經?不 能。
第40條“傷寒表不解,心下有水氣,干嘔,發熱而渴”的小青龍湯 癥, 脈定難是靜的,且有干嘔, 見此脈癥,能否斷其傳經?不能。
第29條“傷寒脈浮,自汗出,小便數,心煩’微惡寒,腳攣急,反與桂 枝湯欲攻其表,此誤也,得之便厥,咽中干,煩躁吐逆者”的用桂枝湯的 誤汗癥,具有煩躁、吐逆,而脈定不會是靜的。又第96條“傷寒五、六 日,中風, 往來寒熱,胸脅苦滿,嘿嘿不欲飲食,心煩喜嘔”的小柴胡湯 癥, 具有心煩喜嘔,脈亦不會是靜的,此兩條能否斷其一定傳經,肯定是 不能的。
又如前第5條“傷寒二、三日,陽明、少陽癥不見者,此為不傳也”。 在臨床上見到的少陰病型的腸傷寒病,開始時只不過是惡寒、發熱、脈 沉微、手足微冷的少陰病,二、三日并不出現陽明病與少陽病癥候, 有的 很快變為太陰病或厥陰病, 又何能說其不傳。
前舉數條(第4、5、8、186、270、271條)《傷寒論》的條文,乃非仲景 文字。此類條文不是來自臨床經驗總結, 而是內經學家根據《內經’熱 論篇》理論,雜以仲景《傷寒論》的傳經概念,全憑臆想推出來的,在診斷 和治療上是毫不足取的, 存于仲景書中徒亂人意罷了,深研仲景書用于 臨床者,自在當刪之列。
在《傷寒論》中還有一些條文具有強烈的陰陽家語言的色彩, 它們 和《內經丨剌熱篇》內容很相類。這些荒誕無稽、無法驗證、毫無益于診斷治療和預后的東西,對研究《傷寒論》的臨床應用來說, 也屬于必刪之 類。這些條文是: 《傷寒論》的第9條“太陽病,欲解時,從巳至未上”。 第193條“陽明病, 欲解時,從申至戌上"。第272條“少陽病, 欲解時, 從寅至辰上”。第275條“太陰病, 欲解時,從亥至丑上"。第291條“少 陰病, 欲解時,從子至寅上”。第326條“厥陰病,欲解時,從丑至卯上”。 從前中國以地支計時,每一時辰為兩小時,子時相當于23點至1 點, 丑時相當于1點至3點,以此類推。由六經的發病,推出欲解時間, 自然屬于荒唐而不可取的。
《傷寒論》第7條“病有發熱惡寒者,發于陽也, 無熱惡寒者, 發于陰 也。發于陽七日愈,發于陰六日愈,以陽數七,陰數六故也”。此條的后 半部分,七日愈六日愈,陽數七、陰數六, 亦屬無謂之詞,可以刪之。
(二)傍注誤入正文
在《傷寒論》中存在著許多不倫不類的語言, 絕不能出于仲景之手。 仲景文章被譽為“其言簡而奧”, 而這些誤入正文的傍注,或許是別派醫 家的語言,有的俚俗不堪, 有的醫理不通。這些東西在《傷寒論》中為數 不少, 魚目混珠, 不可等閑視之。判斷是否仲景文字,涉及到許多傷寒 知識,初學者不易辨別,今選幾例,加以說明,希能得舉一反三之效。
例1,“傷寒論”第45條“太陽病, 先發汗,不解, 而復下之, 脈浮者 不愈。浮為在外,而反下之,故令不愈。今脈浮,故在外,當須解外則 愈, 宜桂枝湯”。顯然此條文字與“其言簡而奧”不相類。如將此條的原 45字刪節成27字為“太陽病、不解,而復下之, 脈浮者不愈,當須解外 則愈, 宜桂枝湯”,文意未變。有人認為這一整條都不是仲景文字,而是 第44條的注文。第44條文為“太陽病,外證未解,不可下也,下之為 逆。欲解外者, 宜桂枝湯”。這一條制定了太陽病必先解外的治療法 則,禁用下法,解外方法宜桂枝湯(或麻黃湯)。將第45條看作第44條 的傍注是正確的。另外脈“浮為在外”,也不盡然。《傷寒論》第37條 “太陽病, 十日已去, 脈浮細而嗜臥者,外已解也"。為沒有外證的浮脈。 更可說明第45條是第44條的注文。
例2“傷寒論”第75條“未持脈時,病人叉手自冒心,師因教令試 咳,而不咳者,此必兩耳聾無聞也,所以然者,以重發汗虛故如此”。此 條文意為:未與患者診脈時,患者兩手交叉于心窩前,令患者試咳一下,患者沒有反應,由此可見患者兩耳皆聾,并未聽到,這是發汗過多身體 虛弱造成的。如仿仲景行文體例, 此條當為“重發汗后,病人叉手自冒 心, 兩耳聾,以汗虛故也”。仲景絕不會為了判定患者耳聾, 生出如此無 益于診斷的贅文來,何況耳聾可由問診得知,顯然此條不是仲景文字。 例3,《傷寒論》第51條“脈浮者,病在表,可發汗,宜麻黃湯"。又 第52條“脈浮而數者,可發汗,宜麻黃湯”。此兩條僅以“脈浮”、“脈浮 而數”而不具有他癥,決定用麻黃湯是無道理的,顯然不是仲景為后世 立法的文字。
例4,《傷寒論》第48條“二陽并病,太陽初得病時,發其汗, 汗先出 不徹,因轉屬陽明,續自微汗出,不惡寒。若太陽病證不罷者, 不可下, 下之為逆,如此可小發汗。設面色緣緣正赤者, 陽氣怫郁在表,當解之, 熏之。若發汗不徹, 不得言陽氣怫郁不得越,當汗不汗, 其人躁煩, 不知 痛處。乍在腹中、乍在四肢, 按之不可得,其人短氣, 但坐,以汗出不徹 故也, 更發汗則愈。何以知汗出不徹, 以脈澀故知也”。
此條語言駁雜,文理不通, 絕非仲景文字。所謂“二陽并病”即《內 經,熱論篇》的一日巨陽,二日陽明的兩經并病。本條的文意是:開始為 太陽病時, 發汗, 未解,轉為陽明病, 微汗出,不惡寒。如仍有太陽病癥 狀,且不可用下法,如此可微微發汗。如果滿臉發紅,為陽氣怫郁在表, 應當用解法和熏法。一般發汗不徹,還不能說成是陽氣怫郁在表的重 癥。應發汗而沒有發汗的,能使患者煩躁,氣短,僅能坐,并發生無定處 的疼痛,這都是汗出不徹的原故,再次發汗則愈。怎么知道汗出不徹, 這可由患者的脈澀確定。今將此條分析如下:
(1)此條中“設面色緣緣正赤者,陽氣怫郁在表,將解之,熏之”。陽 氣怫郁在表,不外是頭面充血, 用麻黃湯發汗則愈。何以必用熏法。且 熏法不一定能使汗出,如《傷寒論》第114條“太陽病以火熏之不得汗, 其人必躁,到經不解,必圊血,名為火邪。”熏后更陷病情危篤,而不可 救,可見當解之, 熏之, 必為后人傍注無疑。
(2)此條中“若發汗不徹,不足言陽氣怫郁不得越”。這是反對把 “汗出不徹”當作陽氣怫郁不得越(陽氣怫郁在表)的另一種后人傍注。 (3)文中“當汗不汗, 其人躁煩, 不知痛處,乍在腹中,乍在四肢,按 之不可得, 其人短氣, 但坐,以汗出不徹故也”。這是對汗出不徹,可能出現危駕癥候的說明,亦為后人所加。
(4)此條末“何以知汗出不徹,以脈澀故知也”。以脈澀測知汗出不 徹,這是沒有道理的,且仲景從不以脈測癥,必為后人傍注。
如刪去上述后人所作傍注,則此條文字為“二陽并病, 太陽初得病 時,發其汗,汗先出不徹,因轉屬陽明, 續自微汗出,不惡寒。若太陽病 證不罷者, 不可下,下之為逆,如此可小發汗。設面色緣緣正赤者,陽氣 怫郁在表, 更發汗則愈。”
如此一改,文理雖通,但終非仲景文字。如將改后此條與“傷寒論” 第185條“本太陽初得病時,發其汗,汗先出不徹,因轉屬陽明也",對 看,條中的“本”字,則為48條為“二陽并病”四字,可見其48為第185 條的注文無疑,惜注文中又羼人后人的傍注,以至如此令人費解。 三、仲景的辨證論治自與后世醫家不同
如果我們把《傷寒論》的辨證論治體系, 稱為傷寒辨證論治體系。 把后世醫家演習《內經》理論所形成的辨證論治體系,稱為內經辨證論 治體系。我們進而研究揭示這兩種辨證論治體系之不同, 是《傷寒論》 能否用于臨床的關鍵。
概括地說:內經辨證論治體系是以《內經》理論為主導的傳統的中 醫辨證論治體系。辯證以四診、病因、發病季節,以推斷寒熱、虛實、陰 陽、表里、發病部位、經絡、臟腑等以定病名。其用藥則是:或自創新方, 或將古方進行加減, 力求方劑適合現有病癥,并認為已有方劑不經化裁 是難以應用的。如金代張元素就提出“古方今病, 不相能也”, 他自己確 實制定了一套治療傷寒的方劑。因此我們說: 內經辨證論治體系, 其基 本特點之一是“按病組方”的。
傷寒辨證論治體系, 辯證也根據四診,多一腹診, 但不講五運六氣, 即不講病因,不論發病季節,不講經絡運行、臟腑生克,直接推斷六經、 虛實、寒熱、陰陽、表里。治療則不拘泥于病名,在用藥上主要是“有是 證而投是藥(方劑)”。在使用方劑上基本不創新方,而是根據患者病癥 中所呈現主癥,在古方中選一最適宜此主癥的方劑, 使主癥愈而從癥皆 愈。因而對古方一般不作加減, 或甚少加味。所以我們說:傷寒辨證論 治體系中的重要一點是“按病選方"的。
仲景雖被歷代醫家尊為醫圣,但其傷寒辨證論治體系,在臨床上并沒有占統治地位。其原因首先是《內經》的成書(公元前221年以前)比 “傷寒論”的成書(公元204年左右)早四百余年。在南北朝梁時,就有 全元起訓解《內經》,嗣后注釋研究《內經》的名家,隋有楊上善,唐有王 冰, 都為《內經》的注解、普及、應用奠定了重要基礎。仲景《傷寒論》則 不然,自東漢末年成書至宋代英宗時期八百余年未能通用于世。其間 不僅仲景原著《傷寒雜病論》未能再現,就是經王叔和整理編次本亦在 所難得。如被后世尊為藥王的唐代孫思邈在其《備急千金要方》卷九中 所嘆:“江南諸師,秘仲景要方不傳指仲景《傷寒論》),盡管孫氏晚年 搜得此書,且編人其《千金翼方》內,足見其《傷寒論》得來不易。叔和以 降,直到宋代《傷寒論》都處于寂寞館閣無人過問的狀態。宋代林億等 校正《傷寒論》并在《傷寒論序》中嘆云:“……歷代雖藏之書府, 亦闕于 校讎, 是使治病之流舉天下無或知者”。意謂《傷寒論》被埋沒到現在, 幾乎使天下的醫生, 還不知道有仲景《傷寒論》的存在。”直到哲宗、徽宗 時代才開始有研究《傷寒論》的書籍,至于說成無己的《注解傷寒論》的 問世, 那已經到了南宋高宗時期,離仲景成書已近一千年了。
在《內經》則源遠流長,內經辨證論治體系至宋、元時期的劉、張、 朱、李四大家時,已具規模;雖然各家的主張有所側重,但實際上都是屬 于內經辨證論治體系的。及至明、清時代的吳又可、葉天士、薛生白、吳 鞠通、王孟英等溫病學家對溫病學的大力發展,使內經辨證論治體系更 趨完善。
仲景《傷寒論》雖然在宋代治平年間刊行于世,但當時的醫家在臨 床實踐中內經辨證論治體系已基本形成, 因而對新出世的《傷寒論》不 管是注解,還是應用,都是基于《內經》理論的,如成無己的《注解傷寒 論》, 朱肱的《類癥活人書》等, 都不能脫開內經辨證論治體系,來解釋 《傷寒論》和應用《傷寒論》的,這樣就攪亂了《傷寒論》的辨證論治體系, 使《傷寒論》在臨床上不能發揮其應有的作用。臨床上的失敗,導致以 后醫家對《傷寒論》提出,“古方今病不相能也”、“用其法而不用其方”的 主張,這實質是反對把《傷寒論》用于熱性病臨床的主張,這是歷代中醫 學名家對《傷寒論》造成的自我曲解。
以下略舉一條來說明仲景的傷寒辨證論治體系與當代醫家張伯臾 主編的《中醫內科學》(髙等醫藥院校教材〕屬于內經辨證論治體系,以其中的“感冒,風寒證”為例摘引于下,以資比較:
"[癥狀]惡寒重,發熱輕,無汗,頭痛,肢節酸痛,鼻塞聲重,時流清 涕, 喉癢, 咳嗽, 痰吐稀薄色白,口不渴或渴喜熱飲’舌苔薄白而潤,脈浮 或浮緊。
“〔證候分析]風寒之邪外束肌表,衛陽被郁, 故先惡寒、發熱、無汗; 清陽不展,脈絡失和則頭痛,肢節痠痛。風寒上受,肺氣不宣而致鼻塞 流涕、咽癢、咳嗽; 寒為陰邪故口不渴或渴喜熱飲。舌苔薄白而潤,脈浮 緊,俱為表寒征象。
“[方藥]荊防敗毒散。方用荊芥、防風、生姜辛溫散寒;柴胡、薄荷 解表退熱;川芎活血散風以治頭痛;桔梗、枳殼、茯苓、甘草宣肺理氣,化 痰止咳;獨活祛風散寒,兼能除濕,為治肢體酸痛之要藥。如表寒重者 可配麻黃、桂枝以加強辛溫散寒之力。”
以上所引《中醫內科學》對風寒感冒的癥狀、證候分析、治療方藥都 是屬于內經辨證論治體系的。在方藥內由五個藥物組組成:即辛溫散 寒組、解表退熱組、活血散風組、宣肺理氣組、祛風除濕組。當然在臨床 上還可以根據癥狀的增多或減少,可以再進行加減,如書中所謂用增加 “麻黃、桂枝以加強辛溫散寒之力”。這就是內經辨證論治體系,“按病 組方”的治療原則。
上述癥狀, 如以傷寒辨證論治體系治療,患者雖然同樣是有上述 13種癥狀,但只取5種已夠,即惡寒、發熱、無汗、肢節痠痛, 脈浮,即可 定為麻黃湯證。治療方藥則為麻黃湯:麻黃、桂枝、杏仁、甘草。麻黃湯 的藥物品味如此之少,各味所需量不過10克左右。又如此輕微, 有是 證而投是藥, 無不效如桴鼓。如果不在臨床上親見其效, 是難以令人置 信的。
當按主癥確定此病為麻黃湯證時,而舍棄了 8種從癥:即發熱之輕 重, 頭痛,鼻塞聲重, 時流清涕, 喉癢, 痰吐稀薄色白,舌苔薄白而潤,不 渴或渴喜熱飲。而傷寒辨證論治體系,一般不以從癥的多少而變化方 劑的組成藥味。縱然無上述中的頭痛,鼻塞聲重, 時流清涕,喉癢,吐 痰,不渴或渴喜熱飲,所用麻黃湯仍不減味。又如患者并發嚴重喘促, 亦不加味。此即傷寒辨證論治體系,“按病選方”的基本大法。
《中醫內科學》認為:只有當患者的表寒重時, 才于荊防敗毒散內配入麻黃、桂枝,以加強辛溫散寒之力。將麻黃、桂枝配入荊防敗毒散內, 也確實會增加其辛溫散寒的功效。即使再加入杏仁(已有甘草),使麻 黃湯的藥味全含于荊防毒散方內, 也絕不會獲得麻黃湯的特殊功效。 這是因為藥物龐雜, 方內麻黃湯的配伍已被攪亂的關系。《傷寒論》中 雖有兩方的合方, 如柴胡桂枝湯,但絕不是任何兩方都可以組合的。仲 景方劑的配伍簡潔精當,方能療效卓然,絕非藥物愈多,療效愈佳。一 般醫家僅知麻黃湯是發汗解表的峻劑, 不敢輕用, 這也是只從藥物組成 上看,而不知道麻黃湯是隱效性方劑的關系。麻黃湯可治不發熱的小 兒異塞癥、婦女乳汁分泌不足癥,以及難產等,可見麻黃湯內的麻黃、桂 枝就不單單是辛溫散寒、發汗解表的功效了。日本中醫學家矢數道明 博士總結自己及各家對麻黃湯的應用為:⑴(1)熱性病初期,即感冒、流行 性感冒、腸傷寒、肺炎、麻瘆等,屬于實證,惡寒、發熱、脈浮緊而無汗者。 雜病無熱者。(2)小兒鼻塞者。(3)感冒引起喘息,脈浮緊而無汗者。 (4)流行性感冒,衄血無汗者。(5)夜尿癥。(6)乳汁分泌不足癥。(7) 關節風濕病初期。⑶(8)支氣管喘息。(9)卒中發生氣絕,急性假死。 (10)難產。
關于麻黃湯的臨床應用將在《方劑篇》中詳述。由以上10項病癥 來看, 應用麻黃湯的條件要求,最多不過是實證、惡寒、發熱、無汗、脈浮 緊等項。關節風濕病初期和支氣管喘息,只要惡寒、無汗即可。流行性 感冒的衄血癥,只要求無汗。對夜尿癥則只要求實證足夠。小兒不發 熱鼻塞癥卻無任何要求。根據以上所舉麻黃湯所治病癥,麻黃湯在人 體內部起了一些什么作用呢?如果僅從麻黃湯的藥物組成上來分析它 的治療范圍,則萬萬不會想到有10項內容的,故我們稱之為隱效性方 劑。這就是傷寒辨證論治體系在遣方用藥上優于內經辨證論治體系的 突出表現。
我們再回頭看一下前面所舉《中醫內科學》中的“感冒|風寒論”所 提到的“證候分析”和“方藥”兩項。
在“證候分析”中有風寒之邪外束肌表,衛陽被郁, 故見惡寒、發熱、 無汗。所治之方藥荊防敗毒散則有“荊芥、防風、生姜辛溫散寒; 柴胡、 薄荷解表退熱”,如果要在麻黃湯中也要找到辛溫散寒、解表退熱的藥 物, 那就是桂枝、麻黃了。可見麻黃、桂枝解表退熱之力,力抵荊芥、防風、生姜、柴胡、薄荷五味。又如在荊防敗毒散中展清陽、和脈絡、止頭 痛、祛風濕、利關節的川芎、獨活;宣肺理氣、化痰止咳的桔梗、枳殼、茯 苓、甘草,皆不能出麻黃湯四味藥物的功效之外。但無熱的小兒鼻塞 癥、夜尿癥、乳汁分泌不足癥、關節風濕病、卒中、支氣管喘息等,麻黃湯 在這類疾患中無熱可退,即麻黃湯加之于無熱之癥,不見其害,反得其 利,這是為什么?人的機體愈病事實,迫使人們做出新的解釋。
通過以上用荊防敗毒散與麻黃湯治風寒感冒,對證候與藥物的比 較分析,可見荊防敗毒散是對人體感受寒邪的部位,是分遣藥物予以治 愈的。麻黃湯則不然,它并不是分遣藥物, 而似乎直達疾病中樞,所以 在藥物不加不減的情況下,諸癥都能一愈皆愈。
這是中醫學中兩種不同的醫學認識,不明白這一點就難以把《傷寒 論》學通,就不能把《傷寒論》的治療方法廣泛地應用在臨床上,不能把 傷寒辨證論治體系,在我們的中醫學中發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