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精讀】
大圣得勝,收了毫毛,急轉身回洞,早又見鐵板橋頭,四個健將,領眾叩迎那大圣,哽哽咽咽大哭三聲,又唏唏哈哈大笑三聲。大圣道:“汝等見了我,又哭又笑,何也?”四健將道:“今早帥眾將與天王交戰,把七十二洞妖王與獨角鬼王,盡被眾神捉了,我等逃生,故此該哭。這見大圣得勝回來,未曾傷損,故此該笑。”大圣道:“勝負乃兵家之常。古人云:‘殺人一萬,自損三千。’況捉了去的頭目乃是虎、豹、狼蟲、獾獐、狐駱之類,我同類者未傷一個,何須煩惱?他雖被我使個分身法殺退,他還要安營在我山腳下。我等且緊緊防守,飽食一頓,安心睡覺,養養精神。天明看我使個大神通,拿這些天將,與眾報仇。”
——《西游記》第五回《亂蟠桃大圣偷丹 反天宮諸神捉怪》
【亂彈西游】
孫悟空由石猴風化而成,所以沒有發小;甫一出場,就成了美猴王,和眾猴也就拉開了距離。不遠千里拜師學藝,在菩提祖師那里依舊連個形影不離的同學也沒有。學藝歸來后,剿了混世魔王重新在花果山樹立了自己的權威,大鬧東海尋得了如意金箍棒,大鬧森羅殿強銷了生死薄,一是風光無限。
風光無限的孫悟空自然有不少追隨者,七十二洞妖王和后來的六兄弟就是明證。可惜的是孫悟空所交之人皆酒肉朋友,沒有一個患難兄弟。也難怪,孫悟空之“孫”其實就是猢猻之“猻”,所謂樹倒猢猻也。在大鬧天宮和天兵天將對壘之時,那些酒肉朋友都是指望不上的。
孫悟空當了大哥,他網絡那么多小弟,只是靠小弟給自己長面子助威風而已,壓根也沒想到關鍵時刻能給自己提供多么大的幫助。他也從未把這些小弟放在眼里。托塔李天王和哪吒率十萬天兵天將下界降妖,九曜星戰敗,“李天王即調四大天王與二十八宿,一路出師來斗”。孫悟空見狀,“也公然不懼,調出獨角鬼王、七十二洞妖王與四個健將,于洞門外列成陣勢”。孫悟空的這些小弟,基本上就在這個時候才能排上用場,撐撐場面。
到了真槍實戰的時候,這些小弟們就顯得不堪一擊了,“那獨角鬼王與七十二洞妖怪,盡被眾天神捉拿去了”,只有“四健將與那群猴”,因為熟悉地形,“深藏在水簾洞底”。關鍵時刻還是孫悟空自己嚼了一把毫毛,變成“千百個大圣”,這才“打退了哪吒太子,戰敗了五個天王”。
當孫悟空屬下四健將還為“七十二洞妖王與獨角鬼王”被天神捉去感到“故此該哭”的時候,孫悟空竟然說“況捉了去的頭目乃是虎、豹、狼蟲、獾獐、狐駱之類,我同類者未傷一個,何須煩惱”,這句話就太不夠朋友了。人家既然是投靠來了,自然也就是尋求庇佑來的,哪能如此輕率地就說“非我同類,何須煩惱”之類的話呢?
俗話說,只有尊重別人,才能贏得別人的尊重。孫悟空既然對前來投靠的小弟們如此無情無義,對待所謂“同類”的猴子猴孫們,也一定好不到哪里去?而且即便的同類中的嫡系,見到如此冷血的孫悟空,關鍵時刻也是無法做出“義薄云天”式的壯舉的。
說到眾猴與孫悟空的隔閡,可以從下面這個細節一窺端倪。孫悟空嫌弼馬溫官小,殺回花果山,群猴急忙辦酒接風,“正飲酒歡會間”,兩個獨角鬼王前來投靠,孫悟空一時高興,就將鬼王封為前部總督先鋒。然后鬼王問及孫悟空在天庭“所授何職”,孫悟空道:“玉帝輕賢,封我做個甚么‘弼馬溫’!”鬼王比那群猴自然更會拍馬屁,就又奏道:“大王有此神通,如何與他養馬?就做個‘齊天大圣’,有何不可?”孫悟空聽后,“歡喜不勝”,立即安排四健將“快置個旌旗,旗上寫‘齊天大圣’四大字,立竿張掛”。
既然孫悟空嫌弼馬溫官小,那么多大的官合適自己呢?也許他自己只是隱隱地有欲望,卻也難以有具體所指。而他的那些四健將之類的手下,因為距離的緣故,并不敢貿然揣測孫悟空的心思,或者即使猜到了孫情況的心思,卻因為種種擔心,并不敢向他表述。所以,向孫悟空提議做個齊天大圣的,卻需要這么一個外來者。
遺憾的是,盡管這位外來者自以為是了解孫悟空的,在他幫助孫悟空御敵并且被抓之后,孫悟空卻又以他不是同類,而對他的安危毫無擔憂。
孫悟空自己的隊伍里,卻沒有真正的“自己人”;那些愿意成為孫悟空“自己人”的人,孫悟空又從不把他們當作自己人。
所以,被壓在五行山下的孫悟空,可曾再有一個老部下給他送些干果來?
在西天取經的路上,除了唐僧貴為師父且有緊箍咒可以束縛之外,孫悟空依然沒有把八戒沙僧當作自己人。尤其是對豬八戒,更是動不動都要變個法戲耍一下,所以八戒一方面要處心積慮地成為唐僧的自己人,尋求唐僧的保護,另一方面就是在唐僧遇難的時候,必然要提出散伙;就連一向以老實示人的沙和尚,一旦遇見難題,師父在的時候聽師父的,師父不在的時候聽大師兄的,師父和大師兄都不在了,他就只好念經了——反正他是不會承擔責任的。
【現實對照】
當今官場,似乎有這么一條鐵律,你要想進步,必須走進領導的辦公室,親自向他表述自己的愿望。當然,對貪官而言,這是索賄的好時機;但很多時候,那些高高在上的領導,對你送過去的那些血汗錢未必在意和看重,但他在意和看重的是你進了他的屋,成了他的人。而那些上門者,自然是需要表表忠心,成為主子的自己人的。這是需要在一瞬間達成的默契。工作干得再好,不成為他的自己人,也得原地踏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