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問題所在
甲戌本第一回:
空空道人聽如此說,思忖半晌,將《石頭記》再檢閱一遍,……因毫不干涉時世,方從頭至尾抄錄回來,問世傳奇。從此空空道人因空見色,由色生情,傳情入色,自色悟空,遂易名為情僧,改《石頭記》為《情僧錄》。至吳玉峰題曰《紅樓夢》,東魯孔梅溪則題曰《風月寶鑒》。后因曹雪芹于悼紅軒中披閱十載,增刪五次,纂成目錄,分出章回,則題曰《金陵十二釵》,并題一絕云:
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
都云作者癡,誰解其中味?
至脂硯齋甲戌抄閱再評,仍用《石頭記》。
這段話很重要,是新紅學進入紅樓夢研究必須經過的一扇大門,也是新紅學的基礎所在。這段話交代了極為豐富的內容:
1、書名的由來:從《石頭記》到《情僧錄》再到吳玉峰題名《紅樓夢》,再到孔梅溪題名《風月寶鑒》,這是一段歷史。按照文本文字理解,在曹雪芹得到這個《風月寶鑒》之前,《紅樓夢》一書已經有其脈絡分明的流傳史;
2、曹雪芹得到《風月寶鑒》之后,改編了十年,五易其稿,成就了有章回有目錄的《金陵十二釵》,這個書名是曹雪芹自己取的;
3、到甲戌年(1754年),脂硯齋做了一件“抄閱再評”的事情,并恢復了本小說的原名《石頭記》。
二、問題提出
在這么豐富的材料之上,還有一些批語,這些批語又進一步豐富與證實文本所言之實:
1、在“思忖半晌,將《石頭記》再檢閱一遍”的“石頭記”邊上有行間夾批“本名”兩字,進一步確認文本所涉及的《石頭記》書名乃本書之最早的名字;
2、在敘述這些書名的來歷與沿革的頁面上部,有眉批:
雪芹舊有《風月寶鑒》之書,乃其弟棠村序也。今棠村已逝,余睹新懷舊,故仍因之。
這段批語通過曹雪芹弟弟在《風月寶鑒》上面做了序來確認了《風月寶鑒》一書的真實性。當然,由于棠村已經去世,這部書又被曹雪芹改編成《金陵十二釵》,故,這是一起無頭公案;
3、在“至脂硯齋抄閱再評仍用石頭記”之上有眉批:
若云雪芹披閱增刪,然后開卷至此,這一篇楔子又系誰撰?足見作者之筆狡猾之甚。后文如此者不少。這正是作者用畫家煙云模糊處,觀者萬不可被作者瞞蔽了去,方是巨眼。
這段批語通過正話反說確認了文本為曹雪芹所著的事實。
問題恰恰就出現在大家都能夠理解的毫無歧義的這個地方。這段文字明顯不通,毫無道理,除了偽造,沒有任何可能性的來源與解釋。
請問:曹雪芹改了(或者寫了)十年后還是在甲戌年么?
“欲辯偽書,先辯偽事”,我們并不要做任何考證就可以非常明了地知道,這些文字由于自相矛盾,乃“偽事”。因為這是一種極其簡單的邏輯推論,是一種毫無歧義的文字理解,既不要高深的國學理論做基礎,又不要復雜的邏輯論證當過程,一目了然的問題,一目了然的錯誤。
三、問題分析
1、如果這段文字是曹雪芹所寫:
從文理上講,作者是可以寫出這段文字的,包括交代脂硯齋在甲戌年抄閱再評之后改回原來書名的事實,脂硯齋的批語也明確說明了這段文字是曹雪芹原筆。但是,作者要寫出這句話的時間條件必須是十年之后,在甲戌年是不可能說出這句話的,除非甲戌年就是曹雪芹所作《紅樓夢》的最后一年。
2、如果這段文字是批語混入:
第一,脂硯齋不想爭奪這段文字的著作權,這在他那句要讀者不要被作者“瞞蔽了去”的批語中已經說得很明白;
第二,同理,脂硯齋在甲戌年寫不出這段文字,因為“批閱十載增刪五次”的事情還沒有實際發生,脂硯齋只是批者,不是神仙,他不可以把沒有發生的事情提前寫進批語里面。
3、如果是后來的批語混入:
我們可以滿足一種假設看看是否有可能是后來的批語混入的?這個假設就是,后來有這個批語,然后被甲戌本抄錄過去,然后又被抄手過錄時混入正文。我們說,同樣不可能,這種假設連理論上的可能性都沒有。
因為“至脂硯齋甲戌抄閱再評,仍用《石頭記》”這句話已經鎖死了兩點:
第一點,《石頭記》書名是改自曹雪芹所著的《金陵十二釵》;
第二點,曹雪芹的《金陵十二釵》弄了十年。
4、作者最后改定稿上的文字混入:
這是惟一在理論上有解的解釋,就是說,這句話是作者在最后的該定稿(假設為庚辰本的底本吧)寫下這段文字,然后被甲戌本轉錄過去。甲戌本為什么要轉錄這段文字呢?因為這段文字談到了脂硯齋的主要作用,已經被寫入正文了。但是,這種解釋還要滿足以下條件:
第一個條件,“觀者萬不可被作者瞞蔽了去”的這條批語也是后面的批語混入進來的;
第二個條件,整個一大段要由脂硯齋做出改寫,而不是簡單地混入;
第三個條件,改寫完成之后還要做加批工作。
滿足以上三個條件之后,才能夠把這段文字天衣無縫地塞進去。這種僅僅的理論上的可能實際上有可能么?
四、問題解決
這段文字清晰地告訴我們,所謂的甲戌本其實就是那些個化名“脂硯齋”們偽造的,只是在偽造時留下了這么一個破綻。為什么這樣說?
1、混入作者最后改定稿上的文字的這種理論上可行的方案所要滿足的條件恰恰是偽造甲戌本的基本條件。因為即使是作者在十年后說過這種話,要如此無縫連接上甲戌本,必須通過其他人的改寫,而不可能是簡單地混入,其本身就是一種偽造行為;
2、這種改寫還必須發生在最后的改定稿上有這種語言文字的表達,還要滿足這個甲戌本還留在手上的要求。那么,既然作者已經有了最后改定稿,你還要這個舊稿干嘛呢?作為歷史文獻存檔?既然作為歷史文獻存檔,為什么又要改寫呢?完全經不住幾個“為什么”嘛。
3、這個破綻在之后其實已經被發現了。庚辰本等后來所有的版本都徑直把“至脂硯齋甲戌抄閱再評,仍用《石頭記》”一句話給刪除了,說明沒有人相信脂硯齋說的這句話是合理的話。刪除一句話很簡單,但是,庚辰本號稱“四閱評過”,這毫無疑問是承接甲戌本的“抄閱再評”而來的,那么我們又要問:庚辰本既然知道甲戌本的這個錯誤,為什么只是修改這個原則錯誤而不是懷疑甲戌本偽造的可能呢?回答當然簡單:假上作假而已。
題外話
1、為了一句假話,必須說十句假話來掩蓋。
看看甲戌本上關于這幾段文字所加批的密度就可以驗證此言非虛。
2、假話越多,破綻也就越多。
比如“壬午除夕”批、“甲午八日淚筆”批等,簡直不值一駁。
3、凡說假話,情緒必須飽滿,最好要有如喪考妣般的態度。
題外再話
有朋友問我,為什么你要說“邏輯推導”而不是“考證”?
我回答:考證首先在于對材料的運用,不同的學者出于不同的目的,對同一材料會有不同的解讀,進而得出不同甚至相左的結論。
比如,吳世昌與馮其庸兩先生都以己卯本和庚辰本為材料,吳世昌先生得出這兩個本子“字跡完全相同,出于一人之手”的結論,而馮其庸先生得出“只有兩個人,我們認為是既參加過己卯本的抄寫,又參加過庚辰本的抄寫”的不同結論(參看筆者《紅學研究中的詭異邏輯之三》,不贅)。又如當年曹雪芹佚詩案,沸沸揚揚十來年,從國內干到海外,若非周汝昌先生后來覺得玩過了火,主動站出來把這首詩認領回家的話,真偽之辯估計也一樣要成為無頭公案。
所謂的考證之弊,由此可見。
推導則不然,推導需要做的第一項工作就是對各類材料的定性,使用公認的不存在任何疑義與歧義的材料,并以嚴密的因果邏輯,得出必然的結論。什么材料是最沒有歧義的呢?其自身的材料。全部使用其自身的材料,找出自相矛盾的地方,一旦材料自相矛盾,我們就可以明確地說一個字:偽。
同時,再一次說明,筆者無意踏進紅樓夢版本學,無意對脂批的各種具體內容做任何實質性分析。因為,一件在形式上或在大前提上都錯了的事物,我們沒有必要去探討其具體內容。通俗一點講:我爺爺在我負二十歲時就已仙逝,我還有必要聽人對我說“你爺爺昨天怎么怎么”了嗎?這不是活見了鬼?
同時,毫不客氣地講,所謂的紅樓夢版本學,是純粹的假對空游戲。不要說永遠鏈接不上曹雪芹原著,就是這十多個抄本之間的關系,由于沒有把偽造抄本(特別是公司化流水作業)的可能性作為一個變量考慮進去,也永遠理不清楚他們之間奇怪的傳承與傳抄。
另外,本話不針對任何人,但歡迎紅學考證家與版本學家對號入座。如有不信,請周老爺子把痰盂子詩改成夜壺詩再試試。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