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知道我在品讀正定歷史,都提醒我要寫一寫王士珍。王士珍何許人也?《中華民國史》記載,王士珍,字聘卿,號冠喬,別號冠儒。直隸正定縣牛家莊人。生于1861年7月14日。王士珍九歲入塾讀書,十六歲習弓馬。曾先后任清政府陸軍部右侍郎、陸軍大臣、中華民國陸軍總長、參謀部總長、中華民國北洋政府國務總理,后從事和平運動,維持京師安定。1930年7月1日患腸癌去世,享年 70歲。
《正定縣志》記載,王士珍是“北洋三杰”之首、中國近代史上著名的正定人。
民間也有一說,“北洋三杰”號稱“龍、虎、狗,”稱龍的是王士珍,稱虎的是段祺瑞,稱狗的是馮國璋。這三人都大名
鼎鼎,王士珍的民間聲望更高。
這使我十分躊躇。論名氣、論歷史地位,王士珍都沒得說,品讀正定如果忽略此人,似乎也說不過去。但 我總感覺沒有寫的沖動,仔 細想,是畏難的情緒使我難 !以下筆。
王士珍一生跌宕起伏。時值清末民初年代,風云激蕩,北洋崛起、新軍編成、改朝換代,政壇翻云覆雨、城頭變幻大王旗,許多重大事件都有他的影子。可他常常又是若隱若現,舉止出乎意料,進退莫如,讓人循不著一條主線,不知怎么解釋和品讀。還真像人們說的,王士珍是“北洋三杰”之龍,神龍見首不見尾,易見一斑而難窺全豹。
譬如,王士珍是北洋系軍隊的高級將領,完全可以在亂世中割據一方,稱王稱霸,可王士珍早早放棄了手中的兵權,而游走于政壇,成為似乎無足輕重可誰又離不開的“潤滑劑”。故民國史按照軍閥的特質,毫不猶豫地將他從軍閥名單中刪去,而“北洋三杰”的另兩位一-馮國璋、段祺瑞都當仁不讓地位列其中。
譬如,他是保皇派,忠于帝制,對清帝退位痛心疾首,張勛復辟帝制時也曾被裹挾參與,但對袁世凱稱帝卻極力反對,被迫代理國務卿,也是消極怠工,敷衍了事。袁世凱大公子袁克定圖謀立為太子,王士珍更是嗤之以鼻,直言勸退,被袁克定嫉恨險遭其所害。
還譬如,他身在政壇圈中,卻沒什么權力欲,淡泊名利,不爭不搶,明明多次有機會做民國總理,甚至當大總統,可他卻避之不及,多次推辭不就,并說如與人有仇,即可請其做總統。
還有一難,王士珍為人低調,不事張揚,清末民初雖年代不遠,但他的史料留下相對較少,分析、比較有難度,得其真性情,從容概括結論更屬不易。況且,學者也認識有異,褒貶不一。
真是“神龍”,有時見首不見尾,有時見尾不見首,有時首尾均不見,矛矛盾盾,朦朦朧朧,這是品讀正定中最難寫的人。
可是,我也覺得,既是一位歷史名人,總有其不同尋常之處。反復翻閱史料,縱覽王公一生,猛然發現,我們初識他時可能走入誤區,就是往往以歷史結果來論定,而忽視了他始終持守的某些人生理念和處世哲學;而歷史結果往往不是個人說了算的。
如果試著用傳統文化價值觀來解題的話,王士珍看似矛盾的人生舉止,難以言傳的若隱若現,退避三舍的為官之道,似乎都能說得通、解得透,并且我們發現始終有一條主線貫穿其中。
我以為,這條主線就是儒家道德君子風。作為赳赳者,“君子懷德,小人懷土”“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君子群而不黨,小人黨而不群”“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等,這些儒家區分君子與小人的標準,一直影響著王士珍。總的來看,王士珍一生都在追求前者,盡管有的時候表現得并不完美。
中國古代偉大的思想家、教育家孔子,在2500多年前的春秋時期,就開創了儒家學派,其政治主張是以德治國。為此,他從為人處世到個人衣食住行,都提出了一整套價值理念和行為修養規范,主要倡導的是修身養性,克己復禮,要做君子而遠小人。而君子風范的養成,則是需要一定的社會和家庭熏陶。王士
珍也概莫能外。
必須要交代一下歷史背景了。王士珍所處的年代,是一個風云變幻、改朝換代的時期。大清帝國在立國200多年后,已經垂垂老矣。1840年甲午戰爭之后,西方列強紛紛將魔爪伸向中國,
挖空心思掠奪殖民中國,一個統一的國家已經千瘡百孔。
王士珍就出生在動蕩的清咸豐十一年(公元1861年)。史載,王家祖上是從山西移居到正定的,也曾是書香門第。曾祖父精通醫術,長于書法,祖父是個秀才,工醫之外,擅長武術,有戎馬書生之稱。但父輩家道中落,生活拮據,王士珍是靠養母變賣嫁妝、生母做針線活和族人的幫襯,才上私塾讀書的,因而他也早早走上戎馬生涯。當然,還有正定這片傳統文化的熱土,給予他的滋養。
國家風雨飄搖,家庭動蕩變故,給少小的王士珍留下深刻印象,使他較早有了憂國憂民的意識,以及報效國家、護佑黎民等人生追求。
為了報效國家,他可以沖鋒陷陣,置生死于不顧。1894年,甲午中日戰爭爆發,王士珍隨直隸提督葉志超(原任正定鎮總兵),率正定練軍(以正定、定州等地兵員為主)四個營入朝作戰。彼時,朝鮮東學黨起事,朝鮮國王向中國求援,清廷出兵助朝鮮平息事態,日本軍隊隨后也進入朝鮮,中日雙方激戰于平壤。王士珍率炮隊與日軍鏖戰,奮不顧身,親手操炮,轟擊日軍,左手無名指被炸掉,額頭也被彈片擊傷,險遭不測,后在炮隊官兵護衛下得以突圍回國。100多年前,正定人的鮮血已經灑在平壤城頭。
為了報效國家,他積極協助袁世凱,獻策“先行勸解,繼威以兵,如仍不從,再捕捉首犯,解散脅從”,順利剿滅山東義和團;后又嘔心瀝血,協助袁世凱編練新軍,受到清廷贊賞,慈禧太后、光緒帝都曾當面封賞。袁世凱稱他為“北洋第一軍事人才”。
必須指出,王士珍此時報效的國家,在他心里就是大清朝廷,盡管反對封建帝制、追求民主共和的斗爭風起云涌,但他仍
然心有清室,維護制,立場頗為堅定。后來北洋派諸人逼迫鏡帝退位時,王士珍極為不滿。他說,“國家養兵,用在一時:國民造反,不發兵征討,還要議和,真乃曠古未有之奇聞!"退位后,王士珍決定辭職,表示“身任陸軍大臣,決不愿署名干皇帝退位詔后”,并拂袖而去,回到正定不再問政。
王士珍回到家鄉仍以大清子民自居,仍著清朝服裝,逢年過節,也是先拜中堂上貼有光緒帝手書的“福”字。直到1914年,王士珍垂在腦后50年的辮子才剪去,喻為清廷守制三年之意。可以說,王士珍對封建帝制的維護和留戀,是清廷遺老遺少
中比較強烈的一位,甚至過于某些滿族重臣。我們必須說,這是一種“愚忠”,沒有跟上歷史的步伐。可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也顯示了他忠于守信踐諾的道德 持守,比起那些
見風使舵的野心家,如袁世凱之流,受清廷恩寵多年,朝勢頹廢,即砸鍋毀家、謀取私利、竊取高位的人來說,個人操守要強得多。
因此,王士珍是知名的保皇派。如果說王士珍在其他問題上
表現得不甚清晰的話,在帝制的問題上,則是鮮明得多。后來出現的復辟與反復辟的事變中,王士珍或多或少都有參與。
國體的確定是社稷大事,推翻封建帝制,推行共和體制,經過激烈斗爭,甚至多次反復。作為一位政治家,王士珍對帝制的認識也在變化。除了清廷退位那次之外,對袁世凱稱帝和張勛復辟,他都有一定程度的保留。
第一幕復辟丑劇發生在1915年12月12日,竊國大盜袁世凱發布命令,宣布即帝位,改國號為“中華帝國”,帝號洪憲,并決定在1916年元旦登基。
袁世凱的倒行逆施,理所當然受到全國人民的聲討。南方將領唐繼堯、蔡鍔、李烈鈞等率先在云南宣布獨立,發動護國戰爭出兵討袁,南方其他各省亦紛紛宣布獨立。
焦頭爛額的袁世凱被迫于1916年3月22日宣布取消帝制,恢復“中華民國”年號。袁世凱只當了83天皇帝,就在一片聲討聲中一命嗚呼。
與清帝退位前的激烈反應相比,王士珍在這場鬧劇中,已經表現得很平靜了。“帝制議起,勸進者瘋狂,公迄不簽署。籌安會員王天縱恚甚,屢以危詞恫嚇,公迄不為動,卒潛移默運感悟袁公。”?王士珍一直沒有簽署勸進書,保留了自己的獨立思考。袁稱帝后,雖然王士珍也代理過國務卿,但也只是做做樣子,并無實質運作。表面上看,是王士珍感念袁世凱的提攜之恩,對袁一向唯命是從,很難違逆,這是王士珍重情感恩的傳統理念使然。內心里,王士珍對袁世凱稱帝不以為然,未必是多么喜歡共和制,也許他認定的正統帝制,還是那個大清朝廷,別人是不好代替的。
封建勢力不肯輕易退出歷史舞臺。第二場復辟鬧劇發生在1917年6月,安徽督軍張勛借調停黎元洪與段祺瑞的所謂“府院之爭”為名,率五千辮子軍進京,隨即把12歲的溥儀抬出來宣布復辟,改年號“宣統九年”,通電全國改掛龍旗。
復辟消息傳出后,立即遭到全國人民的反對。孫中山在上海發表《討逆宣言》,討逆軍勢如破竹,防守的辮子軍一觸即潰,張勛逃入荷蘭使館。復辟丑劇僅僅上演了12天,就在萬人唾罵聲中收場了。
在這場轉瞬即逝的復辟風波中,王士珍扮演的角色也引人注目。對此,學者研究有兩種看法。
一說是他主動參與。理由是王士珍在張勛偽內閣中,任議政大臣兼參謀部大臣,著清朝官衣進故宮朝見溥儀,并且連發一系
列偽諭,王士珍的署名均位列第二,排在張勛之后。
一說是被動裹挾參與。證據之一是在辮子軍進入北京時,他自動搬人黎元洪府中,先表示與總統共生死的決心;隨即又準備逃出北京躲避,被黎元洪勸阻,無法脫身。在張勛軍入城之際,王士珍等人曾聚步軍統領江朝宗處商議應對之策,未果,張勛的辮子軍已經重兵圍府。使者稱“大帥請諸公前往帥府議事。眾不得已偕行,至則兵衛森嚴,露刃實彈,列于左右。”此時,王士珍即使想反對,也不敢開口了。
證據之二是張勛下的偽諭,都是其一手編撰,事先并未告知并征得王士珍同意。
'證據之三是討伐張勛的段祺瑞致電王士珍、江朝宗等,囑其維持京中秩序,保護外人。辮子軍大敗后,張勛不得已請王士珍收拾殘局,而張勛寄希望的調解人徐世昌則電告他,“即日將在京軍隊交由王聘卿(士珍),督同江宇澄(朝宗)、吳鏡潭(炳湘),一律解除武裝移駐城外。”②
顯然,復辟與反復辟兩方,都沒有把王士珍看成事變的組織者,討逆方絲毫沒有追究王士珍的意思。從邏輯上推論,王士珍是被裹挾參與的結論是成立的。
盡管如此,王士珍還是心有愧意,自覺無顏見人,準備回正定老家隱居。被馮國璋堅決挽留,繼續擔任參謀總長。由此看出,王士珍與張勛、康有為等真正的復辟派是有區別的。
毋庸諱言,裹挾參與也是參與,這也是王士珍為政生涯的一
個污點。究其原因,也許那個忠于舊主的理念,還沒有徹底從他內心剪除,一有機會又復燃起來。如果說,清帝退位時局劇變,王士珍不能適應,是歷史局限性的話,那么張勛復辟,主人公仍然參與其中,不能不說他的思想觀念沒有與時俱進,對歷史和本人來說,都是令人遺憾的。
忠君的觀念成全了他,也害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