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關林是武圣關羽的葬首之處,其歷史悠久,古建群立,尤以其官府營造法式和民式建筑手法相結合的建筑風格而成為中原為數不多的經典文化遺存。建筑物上的門扉木雕、墻體壁畫、斗拱彩繪不僅表現出莊重秀麗的視覺藝術效果,同時傳達了輕松愉悅的河洛地區民俗之美。
在關林仰望那些莊嚴肅穆的殿宇樓閣時,我們一定會注意到那些高大建筑屋頂上排列整齊的小獸。這些小獸就是脊獸,是中國古代建筑屋頂的屋脊上所安放的獸件。它們按類別分為跑獸、垂獸、“仙人”及鴟吻。其中正脊上安放吻獸或望獸,垂脊上安放垂獸,戧脊上安放戧獸,另在屋脊邊緣處安放仙人走獸。脊獸由瓦制成,高級建筑多用琉璃瓦,其功能最初是為了保護木栓和鐵釘,防止漏水和生銹,對脊的連接部起固定和支撐作用。后來脊獸發展出了裝飾功能,并有嚴格的等級意義,不同等級的建筑所安放的脊獸數量和形式都有嚴格限制。
中國古建大都為土木結構,屋脊是由木材上覆蓋瓦片構成的。檐角最前端的瓦片因處于最前沿的位置,要承受上端整條垂脊的瓦片向下的一個“推力”;同時,如毫無保護措施也易被大風吹落。因此,人們用瓦釘來固定住檐角最前端的瓦片,在對釘帽的美化過程中逐漸形成了各種動物形象,在實用功能之外進一步被賦予了裝飾和標示等級的作用。古代的宮殿多為木質結構,易燃,因此檐角上使用了傳說能避火的小動物。這些美觀實用的小獸端坐檐角,為古建筑增添了美感,使古建筑更加雄偉壯觀,富麗堂皇,充滿藝術魅力。唐宋時,還只有一枚脊獸,以后逐漸增加了數目不等的蹲獸,到了清代形成了今天常見的“仙人騎鳳”領頭的小動物隊列形態。
古建上將騎鳳仙人安排在首位,表示騰空飛翔并有祈愿吉祥意。其作用是固定垂脊下端的第一塊瓦件,因四個房角各有一仙人,故有“四仙人”之說。這個“仙人”究竟是誰?為什么在檐角的最前端?民間對此有著各種各樣的傳說。一種傳說他是姜子牙的小舅子,想利用姜子牙的關系往上爬。姜子牙看出小舅子的居心,但深知道他才能有限,因此對他說:“你的官已升到頂了,如果再往上爬就會摔下來。”古代的建筑師們根據這個傳說,把他放在了檐角的最前端,如果再往上爬一步就會掉下去摔得粉身碎骨。另一種傳說他是齊泯王,在位期間不務正業,昏庸無道,所以遭到群眾的憎恨,珍禽異獸窮追猛打,把他追到走投無路的地步。所以古建行內也稱這四個人為“小跑”或“走盡人”。它們已經“走”到了檐角的最前端,再向前一步就會掉下去。
在關林的建筑中有兩種仙人形象。清乾隆五十六年所建的大門和明萬歷二十年所建的儀門屋檐上的仙人均為身著長袍騎于鳳鳥之上的文人形象。而三重殿宇屋檐上的“仙人”均為身著盔甲、呈蹲坐狀的武士形象,就是為了體現關公的武將身份特意為之吧。在關林周邊村鎮百姓相傳的民間故事中,有這樣一種有趣的說法:百姓們把這四個人稱作“四短人”,并把它們附會成韓信、周瑜、羅成和龐涓四人。
先說說韓信。
韓信(約前231-前196)字重言,淮安(今江蘇省淮安市淮陰區碼頭鎮)人,西漢開國功臣。中國歷史上偉大軍事家、戰略家、統帥和軍事理論家。中國軍事思想“謀戰”派代表人物。被后人奉為兵仙、戰神。
韓信出身平民,性格放縱而不拘禮節,在陳勝、吳廣起義后,韓信先投奔了項梁,在項梁敗死后,又歸屬項羽。韓信多次給項羽獻計,項羽不予采納。劉邦入蜀后,韓信離楚歸漢,做管理倉庫的小官,并未重用。后經蕭何的舉薦被封為大將。
韓信拜將后,為劉邦制定了東征以奪天下的方略。可以說韓信的足智多謀和能征善戰,為劉邦打下大半個天下。在漢初功臣中,無第二人可以比擬,高祖劉邦曰,“連百萬之師,戰必勝,攻必取,吾不如韓信”,這也是不容否定的事實。由于韓信戰功赫赫,在軍中威望極高,以至當時軍中兵器均刻上“不殺韓信”四字。韓信也自恃功高,劉邦不敢殺他。但劉邦得天下后,恐韓信造反,無人能敵,又見韓信十分狂傲,終于動了殺機。最后韓信被好友蕭何誘至宮中,死于呂后的菜刀之下。后人評價韓信“成敗一蕭何,生死兩婦人”,實無虛言。司馬光評價韓信“以市井之利利其身,而以君子之心望其人”。韓信以商人的心理乘機為自己謀利,以君子的心理要求劉邦報恩,在當時的那種要求以主子為馬首是瞻的社會環境未免太難。由此可見,韓信的死已經是一種必然。無論其后來謀反事實與否。
韓信先投項羽,又來投奔劉邦,這種“朝秦暮楚”的行為,乃是一種政治投機,并不是一心追隨漢王劉邦,建功立業。韓信初投劉邦時,只得到一個小官做——“連敖”。有一次,韓信等人犯了法,“坐法當斬”。已經接連斬了十三人,輪到斬韓信時,韓信仰天大叫:“上不欲就天下乎?何以斬壯士!”韓信臨刑大喊,打動了監斬官夏侯嬰。夏侯嬰告之劉邦,漢王乃饒其不死,還提升韓信為治粟都尉,韓信犯了死罪,不但不殺,反而升了官。誰知韓信還不滿足,竟然私自逃走,又犯下另一條死罪。丞相蕭何得知,親自去追。劉邦以為蕭何亦背己而逃,如喪左右手。蕭何回來,劉邦且怒且喜。由于蕭何的極力舉薦,劉邦乃拜韓信為大將。此韓信二當殺而非但不殺,還得到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將軍的地位。
韓信率軍攻齊,未至而得到消息:高陽酒徒酈食其已經憑其三寸不爛之舌,說降了七十余城。韓信為爭奪功勞,聽從辯士蒯通的建議,不顧酈食其的生死,乃乘虛而入,偷襲齊國。齊王田廣以為酈生“賣己”,用油鍋烹掉酈食其。酈食其的弟弟酈商,是劉邦的愛將,酈商必恨韓信入骨。而且,韓信如此行為,使劉邦失大信于天下,此三當殺也。
劉邦與項羽相持于滎陽,在危急的時候,接到了韓信從齊國發來的書信。韓信乘人之危,挾功邀賞,稱:“不為假王以鎮之,其勢不定,愿為假王以鎮之。”漢王大怒,罵曰:“吾困于此,旦暮望若來佐我,乃欲自立為王!”劉邦此時心中又該做何想?張良,陳平躡漢王足,提醒劉邦,“漢方不利,寧能禁信之王乎?不如因而立,善遇之,使自為守。不然,生變。”劉邦這才明白過來,復罵曰:“大丈夫定諸侯,即為真王耳,何以假為!”于是將計就計,封韓信為齊王,韓信這才發兵幫助劉邦。此韓信之四當殺也。
項羽在與劉邦定立和約后,便東歸。劉邦背信棄義,引兵追之,并調韓信,彭越率軍來會,最后一舉消滅項羽。但此二人皆不聽調遣。劉邦被項羽一個回馬槍,殺得大敗。劉邦無奈,只好聽從張良的意見,把“自陳以東傅海”之地,封給齊王韓信;“睢陽以北至谷城”,封給彭越。韓信、彭越得到了好處,這才率軍前來(最后垓下一戰,消滅項羽)。此韓信之五當殺也。
可見,劉邦固然是“鳥盡弓藏,兔死狗烹”,而韓信也一直是居功邀賞,討價還價,從來也沒有“士為知己”,“滴水涌泉”之心。劉邦早已有了殺韓信之念頭,只不過沒有能力罷了。
在劉邦稱帝之后。韓信更是狂妄自大自持功高庇護劉邦憎惡的項羽部將,不聽差遣,羞與繹侯周勃將軍灌嬰同等地位,笑自己后半身與樊噲為伍。不難想象種種跡象已經讓劉邦生厭。難怪劉邦對他削兵權,減爵位,最終將這位如鋒芒在背危險分子引到洛陽成功殺掉,剔除了自己眼中釘。這正印證了韓信自己喊的話,“狡兔死,走狗烹……敵國破,謀臣亡。”在亂世劉邦的大業需要韓信,但天下太平后他就是帝王權威的絆腳石了。
韓信的死造成其人格悲劇,他過于張揚自我,不注意收斂,過于高功自居,目空一切。在以家天下的封建帝王時代,這種臣將犯了君主大忌。這一切限制了在特定歷史環境下的韓信清醒的認識時務,讓他變成了一個不識時務的英雄。徒勞的成了劉邦在奪取天下后一只被舍棄的棋子。
再說說周瑜。
周瑜(175-210)字公瑾,廬江舒縣(今安徽省廬江縣西南)人。東漢末年東吳名將,因其相貌英俊而有“周郎”之稱。周瑜精通軍事,又精于音律,江東向來有“曲有誤,周郎顧”之語。從漢獻帝興平二年(195年)到建安五年(200年)孫策被刺身亡之前,周瑜在漢末軍閥割據混戰之初即嶄露頭角,成為幫助孫策奠定江東基業的第一功臣。公元208年,孫、劉聯軍在周瑜的指揮下,在赤壁以火攻擊敗曹操的軍隊,此戰也奠定了三分天下的基礎。公元210年,周瑜因病去世,年僅36歲。
《三國演義》把周瑜描繪成心胸狹窄、妒賢忌能的典型,當他一發現諸葛亮的才智超過自己,便想方設法謀害,必欲除掉孔明而后快,結果他的計謀被諸葛亮一一識破,自己反中了諸葛亮的謀算,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氣得吐血身亡,臨到絕命之時仍發出“既生瑜,何生亮”的仰天長嘆。
再說說羅成。
羅成在正史上沒有任何正面記載,其大部分事跡是《說唐》、《隋唐演義》等小說和評書中虛構的,他的故事多數取材自羅士信。羅士信在歷史上確有其人,和小說中羅成有許多相似之處,所以被認為是羅成的歷史原型。羅成,在《隋唐演義》和《說唐》中都是第七條好漢。《隋唐演義》中,也虛構了羅成是燕山羅藝的兒子,秦瓊的表弟,精通槍法。在民間流傳有這樣一則故事:
羅成善使槍,秦瓊善用雙锏。羅成與秦瓊兩人相約互傳對方武藝,并發下絕不藏私,若私瞞招數,不得善終的毒誓。秦瓊傾囊以授,但羅成卻私藏下最有威力的一招“回馬槍”沒傳,最終也因違背誓言被萬箭攢身而亡。羅成也因此被人們看做是寡諾少信之人。
最后說說龐涓。
龐涓(?-前342),戰國時期魏國有名的大將。他與孫臏同拜鬼谷子先生為師一起學習兵法,因兩人情誼甚厚,結拜為兄弟。后因聽聞魏國國君以優厚待遇招求天下賢才到魏國做將相時,龐涓耐不住深山學藝的艱苦與寂寞,決定下山,謀求富貴,他獲得了魏國的重用,官拜元帥,執掌魏國兵權。而孫臏則覺得自己學業尚未精熟,且不舍得離開老師,仍跟隨先生學習,在這期間學到了孫子兵法十三篇。因此,孫臏此刻的才能更遠遠的超過了龐涓。后經墨子墨翟的推薦,孫臏也到了魏國并得到了魏王的賞識。龐涓嫉妒其軍事才能設計誣陷孫臏私通齊國割去他的雙膝,孫臏假裝瘋癲,才沒有被龐涓殺掉。齊國的官員出使魏國時暗地把孫臏帶回了齊國,齊王委派孫臏為軍師,最終在圍魏救趙的“桂陵之戰”中,龐涓率領的魏軍一敗涂地,自刎而死。以害人始,以害己終。這就是孫臏與龐涓故事給后人的啟示。
在世代流傳的民間故事中,百姓們認為這四名“短人”要么不仁不義,要么心胸狹窄,要么目光短淺,把他們放在高高的房檐角上,可以起到起警示民眾的效用,提醒人們切不可像他們一樣為人處世。
當然,百姓多是從小說和演藝中聽到這些故事,在流傳的過程中,又經過改寫和變化,與真正的歷史史實可能會產生誤差。但在世庶百姓為主的民俗文化中,這些人的所為都是有違中國傳統道德觀念的。把他們的形象放置于埋葬“忠義仁勇”冠天下的關羽的陵寢——關林之中,更有強烈的對比和譴責意義。韓信的幾易其主與關羽的忠君耿耿、周瑜的心胸狹窄與關羽的義薄云天、羅成的寡諾少信與關羽的仁愛誠信、龐涓的背信棄義與關羽的勇冠天下都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不忠與大忠、不義與大義、不仁與大仁、不勇與大勇,給人以何等強烈的震撼與回味。
由此可見,“四短人”這種脊飾造型出現在關林,有著特定的含義和特殊的意味:“短人”之“短”對襯云長之“長”,“短人”之窮途末路對襯關羽的世代敬仰,相信到過關林的游客,在講解員娓娓道來的歷史風物中,都會對關羽的崇高品質與道德魅力留下更為深刻的印象。
(作者系洛陽關林文物管理處副處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