謊言和賭癮
剛下班,接到哥哥的電話,問:“潘松開車追尾了你知道嗎?”我一愣,“不知道啊。”哥哥遲疑了一下,似乎明白了什么,想要掛電話。我大聲問:“潘松又在你那拿錢了?”哥哥說“沒有”,便掛了電話。我立刻給嫂子打電話,嫂子吞吞吐吐后終于以豁出去了的口氣說:“潘松在我們這借過七八次錢了,次次都說是急用,可我知道,就是拿去賭了!”我的腦袋一下子就蒙了!
晚上,爭吵,謊話連篇,漏洞百出,最后我以死相逼才得出驚人真相:已經欠外債20多萬元,全是打麻將輸了!
也就是說,這一年來,他每天都在想辦法騙我。說加班,實際是去賭了;說應酬,也是去賭了;說上司家辦生日宴,紅包得大,也是拿去賭了;甚至,說自己肝腎功能出問題,拿錢去做所謂高級CT,也是假的……
我說:“不要過了吧。”
他說:“我改。你知道,我就是想贏一些回來,讓你高興。”
“我的天,我什么時候這么財迷了,要你去贏錢!?”
他低頭,說:“我就是想體驗一下往家里拿大錢,你滿意的樣子。”
這話,還說得挺感人。可是,前面那些謊言,哪次不感人?將近40℃的酷暑天,我的心卻像掉進了零下40℃的冰窖。只有離婚,對,離婚,永遠不要再見到這張每個細胞都充滿謊言與賭癮的臉!
兩家的人都來了,我爸媽,他爸媽,我哥哥,他妹妹。所有人都討好我,狠罵他,可是,所有人到最后都說:“看在孩子和多年夫妻情份上,再給他一次機會吧。”
就這樣,在一場中國式的婚姻調解之后,我和他還是夫妻。我拿出家中的積蓄給他還了賭債,他一言不發地做家務,吸塵器拖過來又拖過去,我說:“不管你怎么拖,你灑在我心上的灰塵和淚水,都夠長幾畝地的草皮了!”
我不愿做賭徒
日子就這樣過著,他小心翼翼,我步步為營,每天盯著、問著,感覺到任何賭的氣息,立刻一番嚴審。漸漸地,似乎真的風平浪靜了,我總算舒了口氣。
可有一天,他突然火急火燎地來電話,說他車子丟了。我一驚,說:“快報警吧。”他猶豫了一下,說:“報過了,筆錄也做了,只是不過幾萬塊錢的車,又那么舊,恐怕不會被多重視。”是啊,又不是什么好車,還那么舊,誰偷呀!“是你賣了?”我幾乎脫口而出!他顯然被嚇著了,肯定沒想到我比警察還厲害。他不知道,被傷害過的女人,面對同樣的傷害,比八爪魚還要敏感。
事實就是這樣,車子被賤賣,錢送到了牌桌上。
這一次,面對同樣的中國式婚姻調解,我冷靜地對家人們說:“你們,都是賭徒,都在賭他還會不會去賭。可是,對不起,我不愿意賭了!”只是,我沒想到的是,這一次潘松不再挽留,說:“離吧,家中所有一切都給你,包括孩子。”公公一巴掌打過去,他奪門而出。
說實在的,剛離婚那陣,我都不知道怎么過來的。一遍又一遍地回憶我們相識時的情景,我在火車站賣礦泉水,母親在旁邊大汗淋漓地忙碌,一邊訴說父親如何不負責任,一輩子沒交過一分錢給她。潘松排隊買票準備出去旅游,看到我,突然過來買了好多礦泉水,我問他:“你們很多人嗎?”他搖頭,又點頭,我只賣給了他一瓶水。那時他正上大三,我上大二。那個暑假,他沒有去旅游,以體驗生活為由幫我在火車站賣了56天水。他后來總說賣一天水,我就得陪他一年,所以我這輩子至少得陪他56年,利息另算。沒想到,結婚不到10年,他就背信棄義,讓我成為所謂的“前妻”。
這樣想著,痛就來了,恨也來了。擦干眼淚,我決定好好過自己的日子。
只是不時地,有他的消息傳來。有人說他下班就泡麻將館,還有人說他和一個叫余妹的“麻友”打得火熱,那女人也離婚了,“麻癮”重得很。我甚至在朋友微信上見到余妹和潘松在一起吃飯的照片。于是我也開始試著交朋友,可總是懨懨的,覺得沒意思,后來便懶得出去,連朋友圈也關了,悶在家看書養花,還順帶做了個養花的公眾號。
有一個周末,潘松來接兒子去玩兒,突然從包里掏出一張銀行卡,說:“這段時間手氣好,贏了一些,全部在這卡上,給你!”我驚愕地看著他,一為他這樣突兀地給我錢,二為他在我面前說起賭錢來如此自然。看到我這樣,他臉一紅,有些不好意思,說:“對不起,我這段時間整天跟牌友在一起,都習慣了,忘了你討厭提這個。”看我不接卡,他又說:“你前段時間不是幫我還了那么多錢嘛,這是我欠你的。”我把卡塞回他衣袋里,說:“你不欠我的,那些錢都是你的工資,只是存在我這。”他一把抓住我的手,把卡放到我手里,說:“你拿著,這世上除了我媽,我就最喜歡給你錢了!你爸一輩子沒給過你媽錢,我答應過你媽的,我要給你一輩子錢。”我一聽他說我媽,眼淚嘩就下來了,她一直喜歡潘松,對于他賭錢,她甚至比我還失望。我把卡丟在地上:“賭牌贏來的錢,你交給我,是想侮辱我,還是想害我?”
那天晚上,兒子回來說:“爸的日子過得像只狗,租的房子里亂七八糟,那個余姨喊他去打牌,他說沒勁,沒跟她去。”
我們復婚吧
幾天后,我收到一封快遞,里面是潘松寄來的那張銀行卡。
可是,我剛把卡拿到手里,手機就響了——潘松由于賭博,被抓進了派出所。
交完罰款,他跟在我后面,我的火氣足夠把自己燒死,大聲說:“你別跟著我,我早就跟你離婚了,我們一分錢關系也沒了,也請你以后再進派出所時,不要給我打電話!”他低著頭,竟然上了我的車,老半天,說:“我們復婚吧,只有你能拯救我。”我看看他,說:“你是在麻將館坐昏了頭吧?”他按住我準備發動車的手,說:“剛才在派出所,我異常冷靜,我在贏了錢時只想交給你,我在走投無路時也只想找你,這些天沒有你管束我,我以為會快樂,可我覺得自己像被架空了。”“你覺得我會相信一個賭徒的話嗎?”說完,我徑直下了車。
晚飯后出門散步,潘松的話始終在我耳邊回蕩,攪得我心神不寧。就在這時,看到鄰居七奶奶遠遠地站在路口拐角處,朝遠處張望。我問她是不是又在等七大爺,她笑:“是呢,他總是走著走著就沒跟上來,我就等等他。”我也笑:“哦,等等好,到了拐角處您是得等等他。”“是啊,他腦子有些迷糊了,我不等他誰等呀。還有,你和潘松,多好的一對呀,能復就復了吧。”
是啊,當他犯了迷糊,我不等他誰等他?我拿出手機給他發了條微信:“我們談談。”談判的結果是暫時不復婚,但他必須搬回來住,以便戒賭癮。
賭癮其實是心魔,犯過的人都知道,要想戒掉,心與思想都得換層殼。
我想,要戒掉他的賭癮,必須先讓他的時間充實起來,他是一名藥劑師,工作簡單,無所事事才會進麻將館。他的優勢就是對中醫比較了解,曾經特別癡迷中藥材。我的那個養花公眾號已經有了四五千“粉絲”,之前都是介紹些月季、多肉植物啥的,我們商量著嘗試介紹一些中草藥的陽臺種植。潘松看上去很乖,認真查詢資料、找圖片,甚至自己種植,費了差不多一個月時間,推出了一期“自家陽臺種草藥,養眼又養生”,沒想到轉發率超高,增加了一萬多“粉絲”。我好一番佩服和贊賞,他的干勁兒更大了,又開始小心翼翼地推專題,雖然推得很慢,但是做得特別認真,內容都非常實用,圖片也美,因此關注率挺高。加上他能解答一些中醫上的簡單問題,公眾號被我們經營得生機勃勃,有了一些廣告收入。潘松看上去很開心,可我總覺得他有些壓抑,就是有種什么東西沒放下的感覺。
沒多久,潘松說想去進修針灸推拿,正好可以借著公眾號做些宣傳,說不定可以有更大發展。我當然同意,每天下班后去他單位等他,然后開車送他去,深夜去接他,周末也幾乎這樣,都是我獨自帶孩子、做家務,公號也由我首先寫出來,他從專業的角度做些修改。我心中明白,他的賭癮其實很大,他這是想借助更強的事業來徹底抵御那股叫作“賭癮”的心魔。
就這樣過了一年,他成為一名非常優秀的針灸按摩師,有了不少固定客戶,于是他又著手開了一家規模不小的針灸按摩館,帶徒弟,做推廣,親自接待客戶,還到處做講座。看著他像陀螺一樣轉動著自己,我其實很心疼,可我明白,只有他自己才能趕走心魔,我能做的就是支持他。
去年7月,離婚3周年紀念日,我們重新去領了結婚證,看著潘松臉上輕松的笑,我知道,他徹底戒掉了心魔。復婚的喜宴,潘松準備得很隆重,朋友們說我們的婚姻好傳奇。潘松看著我深情地笑,說:“其實每個人的婚姻都是傳奇,因為我們在茫茫人海中只選定一個人作為一輩子的唯一。”
是的,就像《傳奇》里唱的那樣,“只是因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便沒有選擇別人,偏偏選擇了你,蕓蕓眾生,為什么是你,自有別人難以代替的理由。也許會迷失,也許會沖動而轉身而去,可是,如果那曾經的滄海,曾經的巫山,在燈火闌珊處,仍始終勾著你的心。那么,驀然回首,也許就是婚姻的“傳奇”。我很慶幸,潘松適時回頭了,而我,真誠地接納了他。也許,任何心魔,都難以敵過真情的“傳奇”。
摘自《女子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