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有書星海一塵 · 主播 | 阿成
蘇軾,中國文學史上大名鼎鼎的人物。
一生風雨,過眼云煙,我行我素,泰然處之。
他把別人眼中的茍且,活成了自己的瀟灑人生。
林語堂曾說,蘇軾已死,他的名字只是一個記憶。
但是他留給我們的,是他那心靈的喜悅、思想的快樂,這才是萬古不朽的。
今天,就讓我們一起來看蘇軾的故事。
北宋中期,有一個老人特別愛聽故事。
每天清晨,他都懷著無比期待的心情,因為客人們總會分享一些新鮮的市井傳聞。
如果對方很健談,很能分享,他便靜靜傾聽,樂在其中。
如果對方不善言辭,羞澀木訥,他便讓對方講道聽途說的鬼故事,或者干脆鼓勵對方:
“姑妄言之,姑妄聽之!”
這種心態,像極了清代寫《聊齋志異》的蒲松齡。
在以往的認知里,“游戲人生”是一種輕佻可鄙的處事態度。
大把的時間揮霍在無意義的事物上,無論對于興邦立業,還是謀取功名,似乎都毫無幫助。
但是,如果把人生看成一場游戲,以終極玩家的心態進退自如,在任何涉足的領域都鐫刻下足跡,并且樂在其中,這何嘗不是一種理想的人生境界呢?
老頑童稀有,大玩家更可貴,這個愛讓對方瞎編故事的老人,就是名垂千古的網紅男神——蘇軾。
很多天才的文學家,在青年時期就已展露出獨特的稟賦。
同李白和白居易等人一樣,二十多歲的蘇軾已經是名滿京城的新生代領軍者。
公元1057年,蘇軾進士及第,那一年,他剛好二十歲。
他的每篇文章問世,都會在宋朝最頂級的朋友圈引發高度關注和轉載。
無論是老一輩文壇領袖歐陽修,還是和歐陽修針鋒相對的梅堯臣,都對這個眉州來的年輕人贊不絕口。
歐陽修甚至給予了這樣的評價:
“此人可謂善讀書,善用書,他日文章必獨步天下。”
這個評價有沒有過譽之嫌?當然沒有,甚至還趨于保守。
因為蘇軾不僅是文章獨步天下,他的詩詞、他的書畫,都足以和同時代頂級人物相提并論。
文章自不必說,唐宋八大家,蘇家父子占了三個,這點和建安七子里的三曹異曲同工。
談到詩歌,他能夠和王安石、黃庭堅、陳師道比肩,合力推動了宋詩的發展。
論起詞作,他更是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豪放派宗師,放到歷史長河里也是頂流名家。
至于書法和繪畫,縱然沒有他的文學才能那么耀眼,但也不失為宋朝的門面。
套用現代的說法,蘇軾就是一個“綜合能力”非常出眾的人,能力體系既突出又全面。
更加可怕的是,他當官也能成為一把好手。
文人從政,歷朝歷代的評價都是貶多于褒。
無論是李白的“但用東山謝安石,為君談笑靜胡沙”,還是紀曉嵐等人對朝政時弊的諷刺,都充滿了文人的理想主義色彩。
至于政壇的波詭云譎,沙場的險象環生,文人們是壓根體會不到的。
所以,人們總傾向于認為文人空談誤國,讀書人搞不好政治。
但蘇軾絕然不同,無論在哪里任職,他在當地都留下了有口皆碑的美譽。
蘇軾擔任徐州知州期間,黃河水勢泛漲,狂涌而出的洪水甚至把徐州城墻沖擊得搖搖欲墜。
眼見如此情景,城里面的有錢人都想出城避禍,蘇軾立即站出來說:
“如果富民們競相出城,那么整個徐州都會動搖,我該和誰一起奮戰到底呢?”
于是,他一面制止百姓出城,穩定民心,一方面親自去說服武衛營的禁軍,讓他們出手相助。
而且,蘇軾完全沒有地方行政長官的架子,撩起褲腿就往前線沖鋒。
這一來,士兵和百姓都頗為震動,紛紛跟隨蘇軾的腳步,協力抗災。
再到后面,蘇軾奏請加固徐州城墻和堤防,朝廷也都答應了。
一個平日里被眾星捧月,下筆頃刻便能技驚四座的大文豪,居然能夠隨時為了百姓放下身段,這也令很多人刮目相看。
遍觀蘇軾的詞作,盡管氣象萬千,筆力深厚,但情感上都把自己和時代與土壤緊密相連。
沒有無病呻吟,沒有空談誤國,無論詞藻還是寓意,歷經千年的沖刷依然熠熠生輝。因此,詞圣二字,蘇軾當之無愧。
除了“詞圣”之外,他還擔得起另外一個稱號,那就是“情圣”。
按照大家慣常的印象,情圣都是像慕容復一樣風度翩翩,像徐志摩一樣細膩敏銳的人,既有顏值,又有情商。
就顏值來說,蘇軾確實不是標準的美男子。
從畫像來看,他虬髯長須,和他的豪放詞風很契合。而且,坊間還有蘇小妹笑話他長臉的段子。
相傳,蘇軾和蘇小妹互相損懟,蘇軾笑話妹妹額頭高,就寫道:
“未出門前三五步, 額頭已至畫堂前。 ”
對此,蘇小妹也不甘示弱,立即回敬:
去年一滴相思淚, 至今還未流到腮。
盡管蘇小妹這個人物本身是虛構的,但從這些梗和笑點來看,蘇軾確實也擁有類似的外形特征。
可情圣的標準,從來不是這些表象。
中秋月下,蘇軾想念遠方的弟弟蘇轍,于是百感交集,提筆寫下了: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
妻子王弗去世多年,蘇軾頗為思念,輾轉反側之際,留下了: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
玫瑰花、香檳酒、甜言蜜語、海誓山盟,這些或許可以點燃一個夜晚的激情,但無法喚起千載之下的共鳴。
當蘇軾的詞句映入當下人們的眼簾時,我們都會感受到一股奔騰不息的能量。
這種能量不僅催化了我們對傳統文化的熱愛,更激起了大家對美好情感的追求。
這便是情圣的最高詮釋。
前四十年的蘇軾,幾乎囊括了我們可以想到的一切贊美之詞,仿佛他的人生也會一直這么美好下去。
這時候,“烏臺詩案”出現了。
公元1079年,御史何正臣等上表彈劾蘇軾,說蘇軾心懷不軌,用各種暗語來譏諷當今朝政。
隨后,他們又引述了大量蘇軾的詩文作品出來,以作為呈堂供證。
經過一番調查,皇帝宋神宗同意了對蘇軾的裁決,將其湖州知州的職務免除,讓他去湖北黃州當團練副使。
難道宋神宗對蘇軾也有個人成見嗎?當然不是。
皇帝這么做,主要還是出于政治因素考慮。
大家或許知道,王安石曾主導變法,以他為首的改革派和司馬光、歐陽修等人為首的保守派就始終格格不入。
單就文學交流而言,他們可以暢所欲言,甚至成為朋友。
但政治的競技場上就沒有這樣浪漫,一旦政見不和,其下場必然是你死我活。
蘇東坡一直就支持保守派,認為新法很多條例爭議太大,不切實際,并多次上表進言。
這一來,就弄得王安石和宋神宗等人很惱怒,因為這個就等于否定當今的政策和改革成果。
所以,在這種政治背景下,蘇軾的遭遇也是可想而知的。
但真的沒有其他的原因了嗎?
當然有,那就是他弟弟蘇轍說的那樣:“東坡何罪?獨以名太高。”
他的才華太耀眼,太奪目,一落筆就能顛倒眾生,驚艷時代。
相比之下,朝中一幫無能之輩就顯得如此黯淡無光,仿佛鳳凰身邊的烏鴉一般。
于是,他們就主導了一場輿論風暴,將蘇軾徹底排除在他們的視野之外。
從光彩奪目的東坡居士,到被貶異地的朝廷罪人,蘇軾會不會因此一蹶不振呢?
完全沒有。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
這一句詞,出自《念奴嬌·赤壁懷古》,氣魄宏大,國民度超高。
但誰能想到,蘇軾寫這句詞的時候,距離“烏臺詩案”已經過了兩年?
人到中年,歷經滄海浮沉,卻依然能夠寫下如此雄渾壯美的篇章。
由此可見,蘇軾的胸中裝著怎樣的世界。
再到后來,他對于自己的人生和境遇產生了新的思考。
蘇軾和高僧佛印是朋友,民間也流傳了很多兩人互相調侃的段子。
其中很多也跟蘇小妹一樣,屬于虛構故事,但兩人的交情確實非常深厚,經常一起泛舟長江,暢談古今。
佛印是得道高僧,活得通透,自在自如。他的人生狀態,也在潛移默化中影響了蘇軾。
早年的蘇軾,豪氣干云,滿懷雄心,希望能夠有所作為,很有儒家士大夫的理想風范。
但當他人到中年,經歷一系列的挫折后,佛家的世界又讓他無比向往。
從儒到釋,從積極的訴求到沉穩的觀照,蘇軾從新的境遇里悟到了人生的真諦:
一切都是體驗,一切都是游戲。
從那以后,他真正活成了獨一無二的蘇東坡。
公元1101年,六十五歲的蘇軾離開了這個世界。
臨走之前,朝廷大赦天下,他也因此復官。滿懷著喜悅,蘇軾踏上了北歸的旅途。
誰知在半路上,這個通透的老人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令他沒有想到的是,他的肉身雖然已經煙消云散,可他卻永遠活在了學校課本、影視作品和東坡肘子里面。
一個有著超高藝術成就的大文豪,同時也跟我們當下的生活如此貼近。
千百年來,學術界反復研究他,百姓們也一直喜歡他。
如此雅俗共賞,老少咸宜的人物,實在難以找出第二個。
在蘇軾的世界,無論是平步青云,還是宦海沉浮,都是一種獨特的人生體驗,無有對錯,無有高下。
因此,他可以在朝野之上激揚文字,也可以呼朋喚友泛舟長江,或者干脆搬個小凳子,聆聽鄉民口中的故事傳聞。
木心說:
“智者,無非是善于找借口讓自己平安消失的頑童。”
但蘇軾的境界似乎更高:
我本來就很平安,為何消失呢?
這就像他那首《定風波》寫的那樣:
“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