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工作的關系,每月總要去幾趟上海,途經一個叫不上名字的小村時,總被路兩邊的荷塘所吸引,見證了荷塘的繁華與靜寂。
春天里,煙雨江南,萬物復蘇,一群野鴨開始像是書寫在荷塘上的一段經文,很規范也很工整;接下來,就有些亂了陣腳,打鬧起來,時有扎猛入水者,浮出水面時,嘴里總能捕獲些小蝦、小魚;有的嬉戲追逐,談情說愛,演繹著萬物亙古不變的生命延續的前奏曲……只是荷依然沉睡于池塘底部,把遼闊的水面舞臺,讓給了藍天、讓給了白云以及夜空里的星星和月亮……
夏天一到,荷就悄悄地醒來,它們不會一窩蜂地急于露出水面,它們有它們的規則,先派出幾個“探子”,尖尖指,戳破一池清涼,羞澀地立于平靜的水面,作為路過的蜻蜓或是蝴蝶小憩的座椅,一旦它們感知夏天確實到來了,就及時把訊息傳遞給兄弟姐妹,然后是呼朋喚友,結伴前行,在大珠小珠落池塘的雨季,它們也都粉墨登場了。伊始,大家把水面當做鏡子,每天梳妝打扮,慢慢舒展著葉子,猶如緩緩撐起的雨傘,唯恐一陣風撕裂了一冬的夢魘和期翼。當“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的時候,整個荷塘被綠色主宰著、被清香氤氳著、被喧囂和繁華張揚著……正如此刻,每每夏天路過的時候,我總要停下車來,隨一撥一撥的人流,加入賞荷的大軍。荷具有“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的高尚品德,自古至今,無論文人雅士,還是凡夫俗子,沒有不對荷喜愛有加的,所以,荷葉田田,荷花艷艷,喧囂和榮耀充滿著整個夏季的荷塘。
秋風拂過荷塘,荷花早已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青青的蓮蓬;荷葉也從過去的碧綠,漸漸地變黃,沒有了往日的精氣神……秋天越走越遠,時有荷葉被越刮越猛的秋風攔腰折斷,荷塘昔日的擁擠沒有了,水面依稀露了些許的端倪。“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中有雙鯉魚,相戲碧波間。魚戲蓮葉東,魚戲蓮葉南。蓮葉深處誰家女,隔水笑拋一枝蓮……”采蓮船娘是不需要船槳的,她只需要一根長長的竹桿,就能自如地游弋于整個荷塘,船娘唱著祖祖輩輩流傳下來的采蓮歌謠,船頭含情脈脈的采蓮女,聽著船娘那纏纏綿綿的情歌哼唱,臉上會飛起緋紅的暈兒……“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船娘的歌聲已經唱到了采蓮女的心里,荷塘的不遠處如果站著一個后生遲遲不肯離去,船娘會借故回家一趟,接下來便是采蓮女自個兒撐船,自個兒采蓮,自個兒隔水笑拋一枝蓮了……小伙子也不傻,撿起的是蓮蓬,收獲的可是采蓮女的心啊!
我有時會想,鬧騰喧囂的荷塘,再怎么著也不會干凈得讓水面一貧如洗吧?那寬大的荷葉能去哪?那亭亭玉立帶刺的軀干能去哪?在我心里,它們至多成了書畫家筆下的瘦水殘荷,也不至于尋無蹤跡,把空無和遼闊都歸還于整個荷塘吧!我,很多時候是固執的,總以為人是萬物之靈,堅守著自以為是的認知,所以,每次路過我都會細心地觀察,看看它們是如何從繁華歸于平靜的。
秋天只是它們的分水嶺,也是它們走向平靜的開始,一到冬天,呼嘯的瑟瑟北風,摧枯拉朽地把干枯的葉子從枝桿上拉斷,脫離枝桿的葉子便進入了水的世界,慢慢地被浸泡、被增重、被拖曳,終于有一天沉入水底與淤泥融合了一起,回到了魂牽夢繞的故鄉!雪,一場接著一場;冰,越結越厚,最終僅存的幾根荷桿也倒下了……即便雪融冰化,往日的喧囂沒有了,寂靜的荷塘只是多了一兩個穿著皮衣的淘藕人,他們把從淤泥中淘上來的藕洗凈,碼放在特別大的(跟個小船似的)塑料盆里,然后推向岸邊,裝車拉往菜市場……
從光鮮、繁華和喧囂,走向平凡和靜寂,荷,是這樣,人又何嘗不是如此呢?記得有位哲人說過:“我哭過,我笑過;我風光過,我落寞過;我失去過,我也收獲過……這世界,我來過。”
哦!這世界我們都來過,我們就像荷一樣,無愧于這個世界,即便安靜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