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道亨《草訣百韻歌》
■王世國(廣東省書法評論家協(xié)會主席)
東漢靈帝時期,人們愛好和練習書法蔚然成風。特別是這時開始流行的一種新書體——草書,更加引人注目,大家爭相效仿。出生名門望族的張芝,不慕功名,潛心書法。朝廷屢次征召他出來做官,他都不肯,故當時人稱“張有道”。他也特別喜歡草書。其父張奐為方便他與弟弟張昶練習書法,著人打造了石桌、石凳,置于池塘邊上,從此兄弟二人臨池學書。他把家中的衣帛都拿來,先在上面練字,然后再拿去煮洗。長此以往,那池塘里的水都變黑了,張芝終于贏得了書法史上的“草圣”美名,此池后人便稱之為墨池。
可見,草書早在東漢時期就已經(jīng)成熟了,而那時楷書尚在孕育之中,直到魏晉時期才發(fā)展成熟。但是,人們往往認為先有楷書,再有行書,最后產(chǎn)生了草書;學習書法要循序漸進,先學楷書,再學行書,最后再寫草書,水到渠成。我認為,這是錯誤的。這種誤解大概是源于蘇軾,因為他曾經(jīng)說過:“今世稱善草書者或不能真、行,此大妄也。真生行,行生草。真如立,行如行,草如走,未有未能行立而能走者也?!彼f的“真書”就是指楷書、今隸、正書。
其實,真書和草書從屬于兩種不同的書法系統(tǒng),兩者是并列關系而不是從屬關系。草書如同蜜蜂釀蜜一樣,從各種書體中取其精華,然后自成一體;而真書直接從隸書中脫胎而出。以簡省筆畫、快捷潦草、隨意書寫為特征的草書,幾乎與其他各種書體相伴而生,篆書中有草篆、隸書中有草隸、簡帛中有草,而行書就是楷書的草寫。不僅結體字形上草書是各種書體簡省筆畫、潦草書寫的結果,而且筆法上也是熔各種書體的筆法于一爐,可以以篆入草、以隸入草、以楷入草、以碑入草。
孫過庭《書譜》中明確指出真書與草書的不同:“真以點畫為形質(zhì),使轉為情性;草以點畫為情性,使轉為形質(zhì)。草乖使轉不能成字,真虧點畫,猶可記文。”真書與草書有如此大的差別,甚至截然相反,這樣怎么能練好了楷書、行書,然后就能寫好草書呢?我在一些書法大賽的作品評審中經(jīng)??吹?有些人楷書、行書寫得很好,但是草書完全是信手涂鴉,或者寫得磕磕絆絆,像個學步的孩子。一些書法展覽中,篆、隸、碑、楷和行書作品精彩紛呈,但是好的草書寥若晨星。許多人甚至有的書法名家,像寫篆隸那樣慢慢揉磨作草,拖筆而行,線條輕浮柔軟盤繞,姑且稱之為“面條體”。
明代韓道亨《草訣百韻歌》開篇就說:“草圣最為難,龍蛇競筆端?!辈輹怨艦殡y,我認為其難有五:一是難在結字。草書解散楷(隸)書字體而變通用筆,然后重新組合成一種字體,生成自己的結字規(guī)則,字與字之間往往差之毫厘而謬之千里;而且字勢奇崛、夸張、變形,不主故常,講究開合、大小、正斜等變化。二是難在用筆。草書需綜合運用平移、提按、使轉、絞動、釁衄、賊毫等各種筆法技巧,更熔篆、隸、楷、碑各體的筆法于一爐,變化多端。三是難在迅速。迅疾流暢是草書的審美特質(zhì),書寫時提按轉折,牽連映帶都在瞬間完成。若行筆沒有速度,便沒有奔放流動的氣勢。四是難在法度。草書看似汪洋恣肆,走筆飛快,但是又點畫中規(guī)入矩,線條富有質(zhì)感,作草如真,絕非涂鴉。五是難在性情。非性情中人難能草書,書寫時當興意勃發(fā)、物我兩忘、任情恣性,方能出神入化。
正因為草書至難,所以在各種書體中唯有草書高妙者可稱“草圣”。它是天才的藝術,既要天賦的性情,又要有勤奮練就的精熟,缺一不可。古往今來的楷書大家多不善草書,因為往往受制于楷書語境理念的羈絆,不能任情縱筆。所以我認為,寫好楷書對于寫草書有一定的基礎性作用,但兩者并無必然聯(lián)系。這就像普通話與粵語,兩者是完全不同的語系。你就是把粵語說得飛快,它也不會變成普通話。所以,你要寫草書,就應當忘掉楷書的規(guī)矩方圓,完全進行入草書的語境系統(tǒ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