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鄉在湖北江漢平原的一個縣城。年少時總是不滿這個彈丸之地:既無巍峨的名山大川,也無浩蕩的大江大海,總有一天我要離開這個平淡無奇的小地方,瘦馬馱詩行走天涯,到外面的世界肆意闖蕩……
高中畢業之后,我到鄂西的一個專業學校念書,距家也應不下三百多公里吧 ,第一次離家那么遠,心中卻頗有些新奇與欣喜,以為邁開了追尋夢想的第一步。
這個整潔大氣的城市,有它令我心儀的地方:逶迤的漢江從這里流過,遠不是家鄉的小支流可比;名副其實的峻嶺名山,歷史名人出山前曾躬耕棲身在此,又遠非家鄉的小土坡能及的……
但是,當我偶有閑暇,漫步江灘,特別是晚風徐來的傍晚,江對岸的萬家燈火、江面上的點點星舟,卻令我萬分傷感,強烈地想念起家鄉,那個曾無數次策劃遠離的地方。家鄉的米飯比這里過多的面食香甜、家鄉的鄉音比這里親切……此刻我年少輕狂的心啊,終于強烈地感受到無數古人在詩里吟唱的那種離愁、那種思念。
當牽掛我的父母托在長途客運公司上班的熟人輾轉找到我學校,為我捎來一堆零食、補品,還有父親的一封長信時(父親一貫仔細,我那時總嫌他羅嗦),我的腦海中最先出現的是那首《雜詩》:君自故鄉來,應知故鄉事。來日綺窗前,寒梅著花未?從那之后,每月我都能如期收到來自家鄉父母的那份沉甸甸的牽掛,時不時能從他們這位可愛的信使口中討得家里的近況、家鄉細微緩慢的點滴變化……直至這位熟人調離,年底我放假歸家。
那時的交通通訊都還不甚發達,電話也是極其稀罕的,這位好心的熟人屢次親自傳遞給我的,不僅僅是物質的補給,更似贈與沙漠旅者一片綠洲的慰安……
時至今日,我離家在外已有十多年了,雖然這里有我溫馨的小家,但隨著年齡的增長,卻愈發頻繁想念千里之外的故鄉,那里有我摯愛的父母家人,還有昔日的同窗密友……雖然交通日益便利、通訊已高度發達,但每回一次家(我已習慣只稱故鄉那個家為家),都不舍得離開,每回一次家,都要將那離愁消化好久好久……是我老了吧,已失去年輕時那份斗志與灑脫;是漂泊得累了吧,親情友情的皈依才能撫慰那份疲倦?也許只是“胡馬依北風,越鳥巢南枝”,人終歸是要落葉歸根,才能完美離世前最后那眷戀的一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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