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克自然權利理論的法治詮釋
自由主義奠基者洛克(John Locke, 1632—1704)曾在他的告別言說中提道:“自然把所有的人禁錮在此生就像禁錮在牢獄中,此生中有足夠的法則和命令,但沒有寧靜與和平:雙手疲于勞作,肩背遭受鞭撻,無人可免于艱辛或痛苦,即使那些勤奮工作的人也處在鞭影的籠罩之下。”{1}洛克的權利理論在他的早期自然法論集以及演說中早有展露。同樣處于啟蒙時代,洛克對于自然狀態的假設連同他的權利理論與霍布斯(Thomas Hobbs, 1588—1679)、盧梭(Jean-Jacques Rousseau, 1712—1778)等人并不一致。自然狀態前提預設的差別也表明,洛克在政治理論以及人權觀念上具有不同于其他政治哲學家的開創性貢獻。
自然權利從洛克的自然狀態衍生而來。洛克認為,人類的自然權利(natural rights)包括生存權、自由權和財產權,而財產權是人類自然權利中的首要權利。洛克自然權利中財產權利的歷史邏輯與現代演繹以及由此生發的法律權利的類型化分析代表了現代權利理論的發展軌跡。現代社會是一個充滿風險的社會。風險社會下,法治作為一種規則之治對于構建一種良善的治理秩序具有重要意義,而法律權利的保障有賴于法治秩序的彌散機制{2}。
一、自然狀態與自然權利
在洛克看來,人與人之間按照理性共同生活并且“不存在擁有對他們進行裁判的權威的人世間的共同長官”即為人類的自然狀態。盡管洛克所說的自然狀態源于某種政治哲學的歷史抽象與邏輯,但這并不妨礙洛克在自然狀態預設上反對霍布斯。
霍布斯所說的自然狀態是“一切人對一切人的戰爭”,人們不斷處于暴力死亡的恐懼和危險中{3}。洛克認為,自然狀態既指前政治社會中人類的狀態,同時也包含著人與人之間的“抽象狀態”含義,區分自然狀態與非自然狀態的界限在于人與人之間是否存在“具有權威的共同裁判者”。這樣的一種自然狀態是完全自由與平等的狀態,而非霍布斯所說彌漫著無限“恐懼”。在洛克和平的自然狀態中,盡管和戰爭狀態下一樣沒有人間裁判者,但人們擁有理性。人類可以通過自身的勞動將上帝賜予的共有物轉變為自己的私產。
可見,洛克和霍布斯的根本分別在于,洛克認為,勤勞和有理性的人(Industrious and Rational)可以在沒有政治權力的狀態下,獨自通過其自由的勞動建立你的和我的區分,從而建立財產權{4}。
洛克之所以要提出一種不同于霍布斯的自然狀態理論,主要由于洛克的自然權利理論建構于自然狀態理論之上。洛克的自然權利語境并非霍布斯所謂“恐懼”而是一個“有德性的時代”。權利對應于權力,自然權利則面對政治權力的侵蝕。因而,洛克試圖將自然權利引入他自己構筑的自然狀態語境,以此限制政治權力的膨脹并為其提供一種合法性基礎。
洛克的《政府論》上篇主要以批判菲爾默爵士的君權神授理論,他認為政治權力的正當性證明應當回到公民個人的自然權利來論證,而考證自然權利的合法性與正當性無法脫離自然狀態語境。因為,從歷史維度看,洛克的公民社會以自然狀態作為生存前提:政治社會之前,人類生活的環境就是自然狀態。
自然狀態在某種程度上是洛克的現代“隱微術”[1]。“他是一個謹慎的作者。他作為一個謹慎的作者的名聲廣為人知這一事實表明他的謹慎是超出常人的,因此也許并不是人們通常所理解的謹慎了。無論如何,那些注意到了洛克的謹小慎微的學者們,并不總是考慮到‘謹慎’一詞標示著一系列的現象,而洛克的謹慎的唯一地道解釋者乃是洛克本人。”{5}211列奧·施特勞斯(Leo Strauss, 1899—1973)將洛克的謹慎視為其“隱微術”的表現,他認為“洛克在他《基督教的合理性》的某些段落中,最充分地解釋了他對于謹慎的看法。在談到古代哲學家時,他說:‘人類中有理想和思想的部分……當他們追尋他的時候,他們發現了一個至高無上的、不可見的神;然而,如果說他們承認他并且崇拜他的話,那也不過是在他們內心之中而已。他們將這一真理密藏在自己心中,從來不敢將它在人民中間傳布’”{5}212。
洛克所說的自然法中的自然權利包括平等權、自由權、生存權和財產權。平等權指人人生而平等,沒有任何人具有高出他人的權利,不存在從屬或受制關系;自由權意味著人人可自由處置自己的人身、財產和以自己的意志去做不損害他人的事情;生存權即生命權,人人都有不可剝奪的保全自身生命的權利;財產權則是洛克自然權利的核心內容。洛克在《政府論》中專章論述了財產權的自然合理性。洛克認為,人們聯合成為國家和置身于政府之下“重大和主要的目的便是保護他們的所有權”。財產權在洛克那里某種程度上比生存權和自由權更為重要。
洛克的自然權利理論和社會契約理論對后來美國和法國的革命產生了巨大影響。洛克的自然權利為當時的北美殖民地提供了理論工具和思想武器。因而,洛克自然權利的許多原則都固化在美國《獨立宣言》、法國《人權宣言》以及相應憲法之中。
總之,洛克第一次在理論層面完成了對“天賦人權”的原則論證。洛克把自然法的內容概括為個體為了保護自己的生命、自由、財產有權根據自然法賦予的權力捍衛自身的權益。盡管彌爾頓(John Milton, 1608—1674)最早提出了“天賦人權”,但并沒有系統加以論證。洛克在霍布斯的基礎之上明確并且系統地確證了人的自然權利,將自然權利熔鑄為資產階級政治理論的主要內容之一。
二、財產權:從自然權利到法律權利
霍布斯的自然權理論關注的是個體生命的保存,而洛克的財產權理論作為他自然權利理論的核心內容,表征了洛克對于傳統政治哲學的悖反。從自然法到自然權利,再將自然權利的理論融入到財產權的范疇之中,自然權利到法律權利的演化一目了然。
西方的財產觀念與政治哲學的傳統一樣,經由蘇格拉底到柏拉圖、亞里士多德、斯多葛學派以及托馬斯·阿奎那等基督教思想家的發展直到格勞秀斯。在洛克之前,傳統政治哲學認為私有財產并非自然的產物而是社會習俗的產物。在中世紀,財產觀念與道德鄙夷緊密聯系在一起,財產觀念在神圣教會面前是一種沉淪的世俗之惡。洛克改變了西方這一傳統,緩和了私有財產與道德之間的緊張關系{6}。
在《政府論》中洛克以一種接近于傳統的觀點論述財產權。“不論我們就自然理性來說——人類一出生即享有生存權利,因而可以享用肉食和飲料以及自然所供應的以維持他們的生存的其他物品;或者就上帝的啟示來說,上帝是如何把世界上的東西給予亞當、給予挪亞和他的兒子們;這都很明顯,正如大衛王所說(《舊約》詩篇,第115篇,第16節),上帝‘把地給了世人’,給人類共有。”{7}洛克之所以提出一個傳統的觀點是為其反駁做鋪墊。
自然法把世界給予人類所共有,同時自然法或上帝必須同時服從人類自我保存的絕對權利,而要實現這一點“必然要通過某種撥歸私有的方式”。這種方式就個體的勞動,勞動實現了公有到私人所有的關鍵性轉變,實現這一轉變的前提之一便是個體對于自身身體的控制與支配權。洛克認為,人的身體是一個例外,通過人自身的勞作可以將人類共有的財富比如一開始為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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