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精明，無以立足
說來慚愧，我經常被老婆大人罵得昏頭昏腦。罵我沒有腦子幾乎成了她的口頭禪，她對我做的事和接觸的人往往做出最壞的判斷，讓我千萬夾著小心，我大都不以為然，固執地以為社會生態還沒有壞到如此的地步，人心不應該如此陰暗。可結果往往讓她不幸言中，我一次次無言以對。
在我女人眼中，我是一個很不成熟的男人。缺乏這個年紀應有的精明。沒有手段在如此險惡的社會環境中，保護這個家庭，爭奪有限的資源，讓一家人過上好日子。吵完架之后，我開始檢討自己，比如去超市或菜市場買東西從來不認真的挑，至于買來過期的或臭了的東西，比如婦人之仁，因為泛濫的同情心，導致熟人借錢不還，導致把房租給了黑中介的托，又比如出一般多的錢開公司，合伙人辦完成手續，把我的股份改成20%，諸如此類。
總之我每次出去辦事，我女人總不太放心，擔心我著了人家的道。我只是不愿以最大的惡意來揣測別人，不愿因此處處設防，仿佛處在危機四伏的叢林中。然而我現在必須承認，我這種善意的處世方式給我帶來了很多的麻煩。我甚至以為倘諾再不學得精明一些，無妄之災可能找上門來。常言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常言又道：金蟬未動蟬先覺暗算無常死不知。
看來，不精明，在這個社會是無以立足。
以我膚淺的理解，精明的一層大概就是設防了。我們生活在一個商業社會，不像以往在農村一樣自己自足，所有的吃的穿的用的都是購買而來的，可是我們為什么每次都會心里打鼓，從來沒有把心放到肚子里的踏實感。我們眼之所見，而之所聞，假冒偽劣太多了，連入口的食品，救命的藥品也都如此。如今我們已然習以為常了，貨真價實的東西才成了新聞。入鮑魚之肆，久聞而不知其臭。人精明一些，幸免的概率總是會大一些。
然而，明槍易躲，暗箭難防，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比如飲食，整個產業鏈都可能有問題，你又躲到那里去？除非你有特權享受特供。設防的第二個層面是對人而言，一個沒有誠信的社會誠信人人喊誠信，一個沒有不講規則的社會處處強調規則，一個沒有公平的社會，公平是醒目的標語。因為一時惻隱之心，因為覺得他人看起來憨實，因為官員或專家，因為起了貪念…人性的任何一個漏洞都可能別人攻擊你的入口，把你繞進精心設計的陷阱中。小國寡民，老死不相往來自然不會有事，可是商業文明繁榮的今天，你必須跟不同的人打交道。可是我們的規則從來都不那么好用，我們從來都無法相互信任，我們必須把頭腦繃得像弓弦一樣。表面上談笑晏晏，背后卻是處心積慮的設防。
在當今的語境下，精明的第二個層面是世故與投機。唐朝武則天時，身為宰相的蘇味道極為世故，在朝堂，毫無主見，說話模棱兩可，誰都不得罪，只求保住官位，別無建樹，時人稱之“蘇模棱”。五代十國時期，戰爭頻發，朝代更迭、皇帝更換頻繁，馮道歷經四個朝代、十個皇帝而不動如山，皇帝走馬燈一般換，宰相巋然不動。時人稱之為老神仙。馮道官場處世哲學成為到時士子的楷模，明哲保身與見風使舵，把自己圓滑地定位打工的，誰上來沒關系，不過是換個雇主而已，因此宋以后的士大夫批評他沒有廉恥。在官場古今莫不如此。由于權力壟斷了社會資源，主宰了人們的生存和發展。為了優先占有資源，人們不得不削尖腦袋鉆營，潛規則盛行。這就是為何中國人做什么事情第一反應是找關系走人情。這種怪異的競爭竟是社會的常態。留給規規矩矩做事的人們的機會和通道便少的可憐了；反過來造成了權力部門的驕橫跋扈，越發不能喂飽了。
對于不少人來說，精明的第三個層面是欺詐。中國人盛行厚黑學，血液里流滿流淌的是幾千年積累下來的權謀。成者王侯敗者寇，歷史是勝利者書寫的。在我們的社會生態下，結果是最重要的，所以可以不擇手段。為官則欺上瞞下，為商則坑蒙拐騙，為民則以鄰為壑。我們崇拜和羨慕成功者，不管他成功是背后是骯臟的還是血淋淋的。即便是有些成功者塌臺了，人們往往認定他不過運氣不好。往往還以為他過得值了。當欺詐進化成一種生存技巧時，這個社會環境徹底潰敗了，徹底叢林化了，沒有永遠的強者，也沒有永遠的弱者，今天的強者可能是明天的弱者，今天的弱者可能是明天的強者，這是一個相互殘害的社會生態。
千古一帝李世民說過，生子如狼，猶恐如羊。唐太宗側重的是在殘酷詭譎的權力斗爭中環境中。種田人家在說起自己的子女老實來，語氣中總是從滿無奈和失望，孩子老實，容易吃虧。我們的父母教育小孩時，總希望小孩有狼性，性格強悍。每個人都設了一道道的藩籬。把自己圍在一個小圈圈子里面，也許只有在小圈圈子里面，人們才會稍稍放下戒備，才會展現出少許的誠意。這種圈子通常是親戚關系或者利益相關，是人所賴于立足最后的陣腳，除非利令智昏。在小圈圈里面人們還是會收斂和約束的。
在這樣的社會生態下，人人都過的戰戰兢兢，如同面對一個強大無比的絞肉機器。當我們希望改變時，卻突然發現無從下手，如同一個越壘越高的堤壩，你一旦松懈不去加固，兇狠的激流便會擊潰堤壩，吞噬一切。于是，有條件的選擇逃離。社會精英都出去了，社會生態更加兇險莫測。
這就是我們這個社會混亂扭曲的生態，不精明，我們無以立足，精明，我們卻把立足的土壤破壞了，到頭來還是立足不穩。
(責編 海逾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