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把文學作品的意蘊稱之為“玄秘多幻的奧區(qū)”,也有人認為“任何作品都包含著某種難解的未知的‘謎’,這就是作品的內(nèi)在意蘊”(郭外岑《中國
文藝本體結(jié)構論》)。這里所說的“奧區(qū)”和“謎”,從很大程度上說,是意蘊具有多層性內(nèi)涵和多樣復雜的構成元素,而非是“單一性”的意義符號。這種意蘊的多向性主要隱含在作品構筑的外部形式,即形象、情節(jié)、結(jié)構、語匯等各種組構中,這些外部形式是平面的、單一的,而它所包容的意蘊卻是多層的、動態(tài)的活體。它包括人的愿望、志趣、情感、精神、思想等一切內(nèi)心生活,是隱蔽在作品藝術生命體內(nèi)的活生生的精魂。黑格爾曾經(jīng)指出:“藝術作品應該具有意蘊。它不只是用了某些線條、曲線、面、齒紋、石頭
浮雕、顏色、聲調(diào)、文字乃至于其他媒介,而是要顯現(xiàn)出一種內(nèi)在的生氣、情感、靈魂、風骨和精神。”這就是我們所說的意蘊。我國文藝理論家余秋雨把意蘊簡潔地概括為“蘊藉于藝術生命體內(nèi)的精神能量”。意蘊隱形于作品外在因素之中,成為外在因素的核心和主宰。
中國論文網(wǎng) http://www.xzbu.com/7/view-2994685.htm 那么,意蘊是我們通常所指的主題、思想、意義、立意嗎?是,又不完全與它們等同。
我們首先來看一下主題,主題又叫主題思想,是通過整個作品的分析、提煉從而歸納總結(jié)出來的一種理性認識,具有抽象性和概括性。顯然,這時的主題已從具體題材中被剝離出來,已是高度概括和抽象的東西。而意蘊是不能抽象和剝離的,如同人的精神一樣,只可以感受他的生氣而不可以概括為一種什么樣的東西,一旦概括出來就完全走樣。
其次,“意蘊”包含思想又大于“思想”。“思想”一詞具有“沉甸甸”的分量和“凝重成形”的“值感”,而情緒、體驗、感悟等情感性、心靈性的東西未必都具有如此的“分量”和“值感”。黑格爾說意蘊是“一種內(nèi)在的生氣、情感、靈魂、風骨和精神”,當然包含思想在內(nèi)的整個內(nèi)心世界,具有更多的心靈信息和精神內(nèi)涵。它們朦朧混沌不可捉摸,可意會不可言傳,可神通不可語達,但又真切實在,而不虛無縹緲。我們可以領悟到某種意蘊,但卻不一定能歸納出什么“思想”。
再次,意蘊也和我們說的意義不一樣。意蘊大于意義。文學作品的意蘊包括意義和意味兩方面。意義是經(jīng)過分析、抽象出來的東西,而意蘊卻不必而且也很不容易以命題的形式表述。當你試圖以抽象的命題形式去表達它時,它已從命題形式中飄散和逃逸了。從藝術欣賞的角度看,意義屬于理性認識的對象,而意蘊屬于審美領悟的對象。審美領悟是一種感性悟解活動;而理性認識則以
邏輯思維的方式,以理論的形式把握對象。邏輯思維必然要對對象進行分析和抽象,在分析抽象的過程中必然喪失掉對象本身豐富微妙的東西。因此,許多藝術家拒絕對自己的作品的意蘊進行抽象和歸納。當某位
莎士比亞劇作的導演被問及作品的主題時,導演回答:一切都在臺詞里。
意蘊也不等于
作家的立意,即作家的創(chuàng)作意圖。
創(chuàng)作意圖是作家試圖通過作品表達一種思想、認識、感情、意念,用古人的話說就是“立意”。這里所說文章之“意”猶如指揮三軍的統(tǒng)帥,是文章的靈魂和核心。文章的立意起著貫穿、統(tǒng)領全文的作用,即所謂“穿貫無繩散錢委地;開花千枝,一本所系”。立意的確對于一篇作品的
創(chuàng)作來說極為重要,對整個創(chuàng)作過程的各個環(huán)節(jié)都有指導作用,即所謂“意在筆先”、“以意為主”、“以意為帥”等等。立意體現(xiàn)在作品里,即通過藝術的形象、意境傳達出去就成為作品的意蘊。前者是后者的基礎,后者是前者的外化。
立意體現(xiàn)在作品里即成意蘊,二者在作品中表現(xiàn)出來的正是
作家想要表達的,但二者之間也常常出現(xiàn)不一致的情形。從藝術與生活的關系看,藝術來源于生活,而生活本身是混沌的、無所不包,它的整體性、本原性決定了無論什么人都不能窮盡對它的認識或者說任何人的任何認識相對于生活本身的復雜性、深刻性、神秘性、無限性來說,都是極其有限的。如《紅樓夢》,習慣上稱之為“形象大于思想”。這里的“思想”指作家立意,“形象”即作品的藝術描寫。
從
創(chuàng)作過程看,從構思時的“設計圖樣”到作品完稿時的“落成建筑”,也還有個藝術傳達藝術表現(xiàn)問題。常有這種情況,構思時想得頭頭是道,可是一落筆不是寫不出,就是寫走樣,“筆下之竹”異于“胸中之竹”。
我們在作品里可以看到多種不同的意蘊:情感性意蘊、道德性意蘊、社會性意蘊、人生意蘊、理想性意蘊、人性意蘊、哲理意蘊、宗教意蘊、政治意蘊等等。這種意蘊的多向性,正是文學作品的審美特征之一。
一般說來,文學作品的意蘊不是人云亦云的平庸識見或粗糙世俗觀念的詮釋,而是
作家觀照人生透視社會與自然的獨特審美發(fā)現(xiàn)和認識,是具有美學價值的思想和智慧閃光。因此,在文學作品的理解中,我們特別注意體味作家融注在形象中的思想晶體。比如,蘇軾的中秋詞《水調(diào)歌頭》之所以成為千古不衰的絕唱,主要就在于這首詞中融貫著一種超俗、閃亮的藝術意蘊。面對著清澈明凈的月亮,詩人想象自己獨居在月宮這個高逸清寒的妙景而發(fā)出感慨:“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其意蘊獨特新奇,超凡脫俗。后半闋生發(fā)的意蘊更是獨異清麗雋逸:“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古往今來的讀者賞讀這首詞,無不是把心靈全部投注在其意蘊上去傾聽蘇軾的脈脈心聲,徜徉于他所展現(xiàn)的這個奇瑰世界。這顯然是因為融注在這首詞的藝術肌體內(nèi)的意蘊,是獨特的審美發(fā)現(xiàn)。它完成了兩種超逸:它超逸了自然形態(tài)、超逸了世人對于特定對象的習慣思維和平庸之見。所以,它具有不朽的審美價值和永恒的藝術生命力。
由此可見,文學意蘊的發(fā)掘,必須投注整體感受而多方觸摸它所具有的這種發(fā)現(xiàn)性審美特征。只有藝術地把握這種審美特征,才能真正揭示文學意蘊的深層性和審美價值。可以說,文學意蘊解讀分析的目標就在于考察它是不是獨特的審美發(fā)現(xiàn)、超俗閃亮的思想和具有創(chuàng)造性的審美價值。不過,這種觸摸不是一蹴而就的,它需要反復品賞、研讀,從繁復的意蘊中找到只有文本才具有的獨特審美發(fā)現(xiàn)。
(作者單位:鄭州
職業(yè)技術學院)
編校:鄭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