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熱的日劇《逃跑可恥但有用》里,三十五歲的處男程序員,因為怕被新垣結衣飾演的契約太太發現自己沒經驗,斷然拒絕對方發生親密行為的要求。
在日本,童貞可是比逃跑更加可恥的。
日本語境中的童貞觀念最初來自基督教傳入,與圣母瑪利亞以處子之身誕下基督關系密切,”童貞“最初代指天主教修女,1874年設立的橫濱雙葉學院前身即為”法語童貞學校“,專門培養修女。
十九世紀末到二十世紀二十年代,日本高校教育界興起一股性觀念研究的風潮,社會童貞觀念也是在這時初步形成。
日本語中的童貞直到二十世紀二十年代才徹底脫離宗教范疇,納入日本詞典《廣辭林》,被定義為”未與男性發生性關系的、兒童一樣貞潔的女性。“從這個定義看,童貞僅適用于女性。同一時期教育學者、醫學者論證童貞重要性時,也僅僅針對女性。由于童貞觀興起于高校,因此日本最初接受童貞觀的也是大學生、社會精英與知識分子,童貞與美德掛鉤,文學作品著力渲染淑女的童貞與賣春婦的齷齪,借此提升童貞的價值,女性婚前守貞近乎一種社會義務。
男性未受到童貞觀的約束,但社會對男性涉性行為的評價也發生著轉變。1885年,福澤諭吉著《品行論》,開始討論男性操守問題,十年后,教育家嚴本善治發表《男性的貞操》,認為男性應該同女性一樣慎重對待性行為。
教育學的男性貞操觀直到二十世紀初日本通俗性欲學興起才真正成氣候,當時的日本醫學者將性病歸結于男性縱欲,教育學與醫學聯手,號召男性守貞。1919年,女思想家平塚雷鳥號召政府制定《花柳病男子結婚限制法》并發起”花柳病男子拒婚同盟“,號召女性拒絕和縱欲男性締結婚姻,雖然這些社會活動僅僅持續了一年。
將童貞視為女性義務與男性美德的觀念一直持續到二十世紀六十年代,戰后已有松動,但還不至于崩壞。
昭和二十三年(1951年),日本東京地方法院受理了著名的“童貞訴訟”。新婚丈夫以妻子婚前有過性行為、未履行“共同生活的義務”為由起訴妻子,要求妻子賠償二十萬日元。東京地方法院否定了丈夫的請求,認為“童貞在法律上無價值”“法律不認可社會對婚前失貞女性與婚前失貞男性的評價差異”。(載判例タイムズ12號、71頁)“童貞訴訟”成為一種跨時代的標志,女性婚前守貞不再是一種對社會應盡的義務。
與此同時,男性守貞在五十年代中期變得流行,比較典型的是當時“早稻田大學童貞同盟”,同盟核心是”性風俗凈化刷新委員會“,同盟章程散發著一股濃濃的中世紀教會禁欲氣息,主張對童貞畢業生動私性,對女性和同性戀呈厭惡和蔑視態度,可以說是日本較早的FFF團。
進入六十年代以后,受到”愛與和平“口號的感召,日本出現了”童貞女少,童貞男多"的現象,成因比較復雜,但結果只有一個:童貞男成為一種社會問題。男性童貞被再次審視,1972年,“童貞可恥”的觀念開始抬頭,日本人用“カッコ悪い”形容童貞,童貞成為一種令周圍人不愉快的存在。
到了八十年代,童貞與否被視為一目了然的東西,甚至是一種病理性的東西,醫學與心理學把硬不起來和戀母歸咎于童貞。為了不會社會視為病人,許多單身男性開始尋求專業人士的幫助,因此,同一時期出現了”素人童貞"與“玄人童貞”的說法。前者指僅與性工作者發生過關系的人,而后者相反。因為存在交易,素人童貞和童貞一樣被瞧不起。
社會將童貞病態化必然導致對童貞的評價降低。1982年,《花花公子》雜志在高校舉辦座談會,就童貞問題與東京大學學生以及就讀于其他高校的處女大學生展開討論,并創造了兩個新詞,一個是“やらはた”,指那些二十出頭了還沒有性經驗的人,這時一個含有強烈貶義色彩的縮合詞,やら表示的是やらず,來自賽馬場,專指那些能力不行、身體不好、長得也不好因而不被馬主、騎手和觀眾看好的駑馬。如果二十歲的屈辱到三十歲仍沒能洗刷,就會變成やらみそ,可以直接被拉出去安樂死了。
九十年代,男性童貞徹底可恥化了。就男性而言,童貞是正常人融入社會所必須付出的“代價”,兩性關系是社會穩固與發展的必要紐帶、是男性真正擔負起社會責任的開始、是社會對正常男性的底線要求,童貞可恥且沒用,留著童貞只會加劇生理與心理上的病理特征。
寬松世代主宰的日本呈現出兩種針鋒相對的態勢,一方面是延續自上世紀九十年代的童貞可恥觀,一方面是絕食系男子大批量生產。鬼知道經歷這場角力,日本性觀念到底將走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