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人的心目中,張昭是典型的投降派代表人物,是英雄周瑜的對立面,是諸葛亮舌戰群儒中,第一個打擊的對象。然而卻不曾想過,投降派帽子是否合適?在反侵略的戰爭中,才有抵抗派和投降派之分;在軍閥混戰中,沒有抵抗派和投降派概念,只有統一派和分裂派區別,投降派用在軍閥混亂中,是一頂似是而非的帽子,把這頂帽子扣在張昭頭上,充分表現了帽子廠長的無知。
張昭字子布,還未成年,就被鄉人舉為孝廉,與當時名士王朗(曹魏時官至司徒),趙昱等成為密友,更受彭城才子陳琳(為袁紹撰寫討曹檄文者)的稱贊。
張昭是位十分重視名節的知識分子。徐州剌史陶謙舉其為茂才,欲加以重用,但張昭因對方官聲有虧而斷然拒絕,一介布衣反炒了封疆大吏的魷魚!一怒之下,陶謙將其下入獄中,多虧了好友趙昱傾身營救,才幸免于難。出獄后,張昭南渡長江避禍于揚州(不是今天的揚州市,而是東漢的行政區劃,包括今天的蘇中、蘇南、江西、浙江、福建等地),孫策敬重張昭的品德才能,待之以師友之禮,任命為長史,撫軍中郎將,東吳的政治軍事,全部交他一手處理,孫策當起了甩手掌柜。(見《三國志·張昭傳》)
孫策早逝。在彌留之際,他把張昭招到病榻前叮嚀:“假如我弟弟孫權不是成事之人,您就取而代之。如不能在混亂中獲得成功,可以心安理得地歸附曹操,不要有這樣那樣的顧慮。”(同上。原文為“若仲謀不任事者,君自取之。正復不克捷,緩步西歸,無所慮。”)由此可見孫策對張昭的倚重。劉備上奏章給漢獻帝并獲得批準,孫權被封為車騎將軍,并封張昭為軍師。在三國史上,這是唯一的軍師。
孫策主事日淺,民心還未曾歸附,東南六郡隨時可能發生內亂。孫權弟承兄業任討虜將軍后,多虧有張昭輔佐,內安撫黎庶百姓,外周旋軍閥使節,使東吳局勢漸趨于平穩。及孫權十八歲時,張昭歸政,孫權主事。孫權每次率軍出征,都是張昭坐鎮后方,負責政務和支前。張昭還是位通曉軍事的統帥人才,孫權出征合肥時,張昭督領諸將征討叛逆匡琦,后又在豫章南城殲滅了周鳳。自此之后,他多次統兵出征,或跟隨在孫權身邊,成為謀臣的楷模。
在張昭的扶持下,東南抵定,民眾也逐漸安居樂業,孫權野心也膨脹起來。魯肅教唆孫權割地稱雄時,張昭對此十分反感,他對孫權說:“魯肅年輕,思慮粗淺,不能使用。(原文為:“肅年少,粗疏,未可用。”見《三國志·魯肅傳》,但孫權已經懷有不臣之心,更因為周瑜曾告訴他:“魯肅的才能,正可以匡佐時政,應廣泛聽取他的意見,以成就割據為王的功業,不能不錄用。”(同上。原文為:“肅才宜佐時,當廣求其比,以成功業,不可令去。”)才使魯肅找到了分裂華夏的平臺。
由于魯肅的加入,以周瑜為首的軍界分裂勢力在東吳占據了上風。適在其時,曹操在不適當時機給孫權的私人信件,在東吳集團中引發了激烈爭論。張昭、秦松從國家統一的立場出發,主張順應曹操,送兒子到許昌做官(實際上成為人質),這是思慮弘遠的正論。如真能這樣,則國家至此就可以復歸統一,刀兵入庫,內戰立止,上藩屏中央恢弘正氣,下保護生靈免遭涂炭,哪還有此后72年的天下三分和軍閥混戰!也不會出現全國百姓僅留下四分之一略多一點的悲慘境況!
張昭沒有支持孫權的分裂活動,此后便一直受到不公正待遇。公元222年,孫權在建業(今南京市)稱吳王,并宴會百官,酒席間,張昭出于禮節,正欲上前褒贊恭賀,孫權卻冷冰冰地說道:“假如當初聽從您的意見,我今天已經討飯了。”原文為:“如張公之計,今已乞食矣。”見《三國志·張昭傳》注釋《江表傳》)熱臉碰上了冷屁股,也只能自認倒霉。但張昭畢竟是張昭,自此之后,就以年老多病為理由辭去官職,在家中著述《〈春秋左傳〉解》及《〈論語〉注》。
老王在時恨老王,老王走了想老王。當張昭退隱之后,孫權才感到他的重要,不得不前往張昭家中,跪在地上請他回來。張昭找到了為自己正名的機會,借題發揮地說:“當年太后和桓王(孫策)不是把我托付于您,而是把您托付于我,是要我盡到臣子的責任,以報答他們的大恩大德;也使我百年之后,能為世人所稱道。可惜的是,我目光短淺,對您的宏圖遠略曾有頂撞。我也知道,像我這種人應下地獄,或者扔進大溝懸崖下邊去,不再希望能被您召回,重新侍奉帷幄供您垂詢。需要申明的是,我雖然愚蠢,只是從忠于國家有益于國家的立場思考,直到死了才會作罷。要讓我改變態度,從自己獲得榮升或討您高興的私利出發,這做不到。”(原文為:“昔太后,桓王不以老臣屬陛下,而以陛下屬老臣,是以思盡臣節,以報厚恩,使泯滅之后,有可稱述,而意慮短淺,違逆盛旨,自分幽淪,長棄溝壑,不圖復蒙引見,得奉帷幄。然臣愚心所以事國,志在忠益,畢命而已。若乃變心易慮,以偷榮取容,此臣所不能也。”(見《三國志·張昭傳》下同)。一個“愚心所以事國,志在忠益”,不僅申明了昔日主張歸順中央政府的出發點,也將孫權、魯肅、周瑜、諸葛亮等人推上了道德法庭當眾鞭撻。金石之言,擲地有聲!在張昭堂堂正正的抗爭之下,孫權不能不加以撫慰。
張昭雖重新被請出來,但不公正待遇依然存在。孫權稱帝后,按漢時舊制,自然要設丞相一職。在東吳文官之中,丞相一職非張昭莫屬,群臣也一致推薦。孫權基于對張昭曾反對他分裂國家,割據自立的怨恨,找了個冠冕堂皇的借口不肯任用:“現在事情非常繁雜,丞相的責任十分重大,不是誰最優秀就讓誰當。”(原文為:“方今事多,職流者責重,非所以優也。” 言下之意,是要選一位能負重遠行之人或年富力強者,于是以孫邵為丞相。而孫邵這位文官班頭,《三國志》中竟沒有為之列傳!顯然,孫邵在之前之后都沒有值得記述的功勞政績。不能說此公碌碌無為,充其量,循吏而已。孫邵死后,眾大臣再次推薦張昭,孫權又假惺惺地說道:“我難道對張昭有私愛(不肯讓他為丞相一職煩勞)?丞相一職事情太煩雜,而張公性格過于剛強,對所布置如有不從,就要發火或懲罰,因此,大家就會怨恨他,這與私與公都無益呀。”(原文為:“孤豈為子布有愛乎?領丞相事煩,而此公性剛,所言不從,怒咎將興,非所以益之也。”)于是,又拋開張昭而任命顧雍。
孫權兩次不采納大臣的推薦,所持理由又完全不同。第二次又是對第一次“職流者責重”的否定。只能說明他是在千方百計地尋找借口。《三國志·張昭傳》注釋《江表傳》中有一段話,揭開了孫權不用張昭的真正用心:“只所以不任張昭做丞相,是因為當年張昭曾駁斥過周瑜、魯肅等人力拒曹操的意見。”(原文為:“所以不相昭者,蓋以昔駁周瑜、魯肅等議為非也。”)此推測雖不曾加以論證,卻值得后世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