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晉南北朝的那些文人們之:
傳說中擊鼓罵曹的那個禰衡
京劇老生傳統劇目有一出著名的戲《擊鼓罵曹》。講述名士禰衡被孔融推薦給曹操,曹對其輕慢失禮,讓禰衡在大宴時作為鼓吏擊鼓為眾人取樂,借以侮辱他。禰衡乃擊鼓罵曹。曹操想要殺他又怕遭天下人非議,就派他去劉表處,想要借劉表之手以殺禰衡。
戲中寫禰衡唱到:“明日進賬將賊罵,拼著一死染黃沙。縱然將我頭割下,落一個罵賊名兒揚天下。”并且他在痛罵曹操之時,還把曹操手下的文武大臣說成是一群酒囊飯袋:“荀彧、荀攸,可使吊喪問奠;郭嘉、程昱,只好看墓守墳;李典、樂進,只好牧羊放馬;許褚、張遼……只好擊鼓鳴更。曹子孝呼為要錢太守;夏侯惇稱為完體將軍。余下諸人,盡都是衣架飯囊,酒桶肉袋,碌碌之輩,何足道哉?”本只是一介書生,卻傲視天下,將曹操等人視若草芥。
此戲一向為許多京劇名演員所喜愛,他們各自有著自己精彩的演繹。譚鑫培先生將這個角色演繹得出神入化,廣受贊譽。梁啟超曾寫詩說:“四海一人譚鑫培,聲名廿載轟如雷”。
其實此劇情源自《三國演義》第23回“彌正平祼衣罵賊”。《三國演義》里說禰衡英才卓識、博聞強記,同時又性情剛傲,對位高權重的曹操,他也不放在眼里。有一次,曹操大宴賓客,令禰衡擊鼓,企圖借此侮辱他。禰衡竟裸體擊鼓,并當眾責罵的曹操品行,使其大出其丑。然而這富有傳奇色彩的情節只不過是民間傳說,翻翻史書,真正的歷史事實卻并不是這樣的。“擊鼓罵曹”是把在不同時候發生的事情,通過合理想象給搬到了同一個場景之中了。禰衡擊鼓有之,罵曹亦有之,不過將其說成是“擊鼓罵曹”,那就是后人的藝術加工了。
禰衡(173年-198年),字正平,平原郡般縣人,魏晉時期的名士。個性狂放,恃才傲物,他和孔融交好。前面我們說過,孔融也恃才傲物,不過和禰衡比起來,孔融真的是小巫見大巫了。《后漢書》上說:“(禰衡)唯善魯國孔融及弘農楊修。常稱曰:“大兒孔文舉,小兒楊德祖。余子碌碌,莫足數也。””也就說,他的大兒子孔融和小兒子楊修還像個樣子,其他的人,就不值得一提了。看看吧,就算是禰衡還看得上眼的孔融和楊修,也讓他給當成了兒子輩(多說一句,這里的楊修就是眾人皆知的“楊修之死”里面的那個才子楊修)。當時禰衡才二十歲,孔融已經四十多歲了。
他年少時就有文采和辯才,但是性格剛直高傲,喜歡指摘時事、輕視別人,所以長時間無人推薦使用他。他在許都時無處可去時,有人問他:“為什么不去投奔陳長文(陳群)、司馬伯達(司馬朗)?”禰衡回答說:“我怎么能和殺豬賣肉的人結交呢!”陳群歷仕曹操、曹丕、曹叡三代,有其突出的治世之才,累封潁陰侯;而司馬朗是司馬懿的哥哥,乃是“司馬八達”之一,頗有政績。這樣兩個聲名顯赫的人,卻被禰衡說成“殺豬賣肉”的人,不屑于與之結交,可見其狂傲到極點。還有人問過禰衡:“荀文若(荀彧)、趙稚長(趙融)怎么樣?”禰衡見荀彧長得帥,趙融是個大肚子,便說:“荀文若可以借他的臉去吊喪,趙稚長可以讓他管理廚房膳食。”
他剛來許昌時為求進用,曾寫好了一封自薦書,打算毛遂自薦,但因為看不起任何人,結果自薦書裝在口袋里,長時間送不出去,字跡都磨損得看不清楚了,
孔融很喜愛他的才華,多次向曹操稱贊他舉薦他。曹操也想見他,但禰衡一向看不起曹操,十分厭惡曹操,就自稱狂病,不肯前往,而且對曹操還多有狂言。曹操也因此對他懷恨在心,但因為禰衡的才氣和名聲太大,又不想也不敢殺他。
曹操聽說禰衡擅長擊鼓,就召他為鼓吏,于是就大宴賓客,檢閱鼓吏們的鼓曲。各位鼓吏經過時都讓脫掉原來的衣服,換上鼓吏的專門服裝。輪到禰衡上場,他正演奏《漁陽》鼓曲,容貌姿態與眾不同,鼓曲聲音節奏悲壯,聽到的人無不感慨。禰衡上場徑直來到曹操面前停下,下吏呵斥他說“(你這)鼓吏為何不換衣服,就膽敢輕率進見嗎?”禰衡說“好!”于是先脫掉近身的衣服,接著脫掉剩下的衣服,赤身裸體站在那里,又慢慢取過鼓吏專門的衣服穿上,完了,又去擊鼓之后離開,臉色一點都不慚愧。曹操笑著說:“本想羞辱禰衡,沒想禰衡反而羞辱了我。”此時的曹操還能笑得出來,不能不說是有一點心胸。這也就是后世傳說中的“擊鼓”。
孔融回來后就責備了禰衡,順便說了曹操對他的誠意。禰衡答應他去給曹操賠罪。孔融再次拜見曹操,說禰衡得有狂病,如今請求親自來謝罪。曹操大喜,命令守門的,有客人來就通報,并且等待禰衡到了很晚。誰想禰衡卻穿著普通單衣、纏著普通頭巾,手里拿著三尺長的大杖來了,坐在大營門口,用大杖捶著地大罵。這就是后來人們說的“罵曹”。至于他罵的什么,史書中沒有細說,不過其內容我們可想而知,因為《后漢書》中寫到:“吏白:外有狂生,言語悖逆,請收案罪。”(管事的官吏報告說:外面有一個狂生,言語違反正道,犯上作亂,應該治罪與他。)由此可見,反正不會是說曹操的好話。曹操很生氣,對孔融說:“禰衡這小子,我殺他就像殺死鳥雀、老鼠罷了。但這個人一向有虛名,遠近的人會認為我不能容他,現在把他送給劉表,你認為怎么樣。”于是派人馬把禰衡送走了。
劉表是漢末群雄之一,西漢魯恭王劉余之后。禰衡的才華讓劉表頗為欣賞,最初對禰衡很好,但禰衡本性難移,很快又老毛病復發,多次侮辱、輕慢劉表,劉表覺得很羞恥,無法容忍,所以把禰衡又送給了江夏太守黃祖。
黃祖雖然是脾氣暴躁的武將,但也知道禰衡的大名,很欣賞他。禰衡確實有才華,替黃祖做文書方面的事,孰輕孰重、孰疏孰親,都處理得很恰當。黃祖拉著禰衡的手說:“先生,這正合我的意,和我心中要說的話一樣啊。”
黃祖的長子黃射,為章陵太守,和禰衡相交甚深,情誼很重。黃射一次宴請賓客,有人送給他一只鸚鵡,黃射舉著酒杯對禰衡說:“希望先生就鸚鵡作一篇賦,以此來使嘉賓高興高興。”禰衡提筆就寫,中間沒有任何改動,一氣呵成,文辭色彩也很華美。
但是禰衡就是禰衡,不可能因為任何東西改變自己的性格,無論是對曹操還是黃祖,概不例外。后來黃祖在大船上大宴賓客,但禰衡出言不遜,使黃祖很難堪,他就斥責禰衡。禰衡呢,更是仔細地盯著黃祖,說:“死老頭!這是什么話!”黃祖大怒,喝令護衛役卒把禰衡拉出去,想要用杖打他,禰衡更是大罵,黃祖氣憤到極點,就下令殺了禰衡。因為黃祖的手下人一向討厭禰衡,聽到命令立刻就殺了他。黃射得知消息后,光著腳來救禰衡,沒有趕上。黃祖后來也后悔了,便將禰衡厚葬。禰衡死時才二十六歲。
作為一名舉世公認的才子,禰衡的作品流傳下來的卻很少,《隋書·經籍志》著錄有集二卷,如今僅存一賦三文,賦為《鸚鵡賦》,文為《魯夫子碑》、《顏子碑》、《吊張衡文》。
禰衡最有名的作品是《鸚鵡賦》。這是一篇托物言志之作,非常巧妙地把握了人(作者)與物(鸚鵡)之間的關系,在賦中人與物幾乎達到了融合無間的程度。禰衡在賦里展示了自己的高潔之處,委婉地表現出了自己的身世,表達了自己內心的無限辛酸。“惟西域之靈鳥兮,挺自然之奇姿。體全精之妙質兮,合火德之明輝。性辯慧而能言兮,才聰明以識機。”這不正是禰衡的自喻嗎。賦中描寫具有“奇姿”、“殊智”的鸚鵡,卻不幸被“閉以雕籠,剪其翅羽”,失去自由。而在此情境下,它依然是“逼之不懼,撫之不驚”。《鸚鵡賦》展示了一個亂世之中一位才子的復雜的內心世界,反映出作者對東漢末年政治黑暗的強烈不滿。該賦文辭華美,聲韻諧暢,具有極其強烈的抒情色彩,對后世影響很大。
禰衡的《魯夫子碑》也是一篇文采飛揚的文章。魯夫子即孔子。這是禰衡早期的一篇作品,文章贊頌了孔子的豐功偉績。文章多用排比、對偶等表現形式,文采斐然,偶對工致,氣勢磅礴,奔涌不絕。文章寫道:孔子“受天至精,純粹睿哲,崇高足以長世,寬容足以廣包,幽明足以測神,文藻足以辯物。然而敏學以求之,下問以諏之,虛心以受之,深思以詠之。”
他的《吊張衡文》,被南朝文學理論家劉勰在《文心雕龍·哀吊》里稱為“縟麗而輕清”。
觀禰衡的一生,極為不幸,才氣逼人卻命運坎坷,終生懷才不遇,而又英年早逝,實讓人傷悲。唐朝詩人李白在《望鸚鵡洲懷禰衡》一詩中寫到:“魏帝營八極,蟻觀一禰衡。黃祖斗筲人,殺之受惡名。吳江賦鸚鵡,落筆超群英。鏘鏘振金玉,句句欲飛鳴。鷙鶚啄孤鳳,千春傷我情。五岳起方寸,隱然詎可平。才高竟何施,寡識冒天刑。至今芳洲上,蘭蕙不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