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陸開武
公號：春風巷（ID：cfx8963）
（接上篇 遙望西域 耿恭：孤城保衛戰（上））
三、耿恭拜井
進駐疏勒城后，耿恭積極整軍備戰，修繕城池，最主要的是從當地，也就是車師后國招募了數千名民兵。
果不其然，剛進入七月，左鹿蠡王率領匈奴騎兵再次殺來。
耿恭這次調整了策略，沒有閉門不出，而是趁匈奴部隊遠道而來，還沒有把陣勢擺好，就帶領部屬和民兵快速出城沖殺。
匈奴部隊沒有想到耿恭這次竟然會從正面而來，而且一下子冒出了這么多人，有些猝不及防，陣形大亂，只好后撤。
擊退匈奴大軍，疏勒軍民士氣大振。
左鹿蠡王慢慢反應過來，疏勒守軍大部分是臨時招募來的烏合之眾。扎下營帳之后，指揮士兵開始圍攻疏勒城。
由于耿恭已有準備，加之首戰得勝，士氣旺盛，疏勒城守軍英勇抗擊匈奴攻城部隊。
箭矢、滾石、檑木、火油……
匈奴人習慣遼闊草原上的奔襲作戰，城池爭奪是其短項，加上疏勒城地勢險峻、城池堅固，匈奴人發動好幾波攻擊還是沒有得手。
左鹿蠡王坐不住了，焦躁不安。
區區數百漢軍和一群烏合之眾竟然成為兩萬鐵騎的攔路虎，傳出去還怎么混？
疏勒城就像一顆釘子牢牢釘在東天山上。
“我把你水源斷了，看你還能撐幾天？”左鹿蠡王還算開了竅，命令士兵沿城邊澗道溯源而上，切斷水源。
得知城中水源被匈奴人切斷，耿恭頭皮發麻，沒有水，這仗還怎么打？
耿恭下令在城中打井，可是，往下打了十五丈還是沒有水冒出。如果換算成米，估計至少打了五十米。
幾天下來，疏勒城中積水告罄，官兵饑渴難耐，竟然從馬糞中榨取汁水，沾一沾焦裂的嘴唇。
七月，正是酷暑時節，“吏士渴乏，笮馬糞汁而飲之?！绷攘仁粋€字，這是一副多么悲壯、心酸的畫面，然而，又是那么的令人肅然起敬。
支撐著耿恭和他的士兵的，是一種名叫氣節的力量。
城外，匈奴人還在不斷襲擾。左鹿蠡王現在不慌了，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扳著手指頭就能算出漢軍開城投降的日子。
或許是耿恭和漢軍的忠誠、堅韌感動了上蒼，一個奇跡出現了。
《后漢書》描述了這個奇跡：恭仰嘆曰：“聞昔貳師將軍拔佩刀剌山，飛泉涌出；今漢德神明，豈有窮哉?！蹦苏路蚓侔?，為吏士禱。有頃，水泉奔出，眾皆稱萬歲。
耿恭仰天長嘆道：“我曾經聽說以前的貳師將軍李廣利在率軍出征時，用佩刀捅刺山體，竟有飛泉涌出。今我大漢有神明護佑，豈能把我等困死？”
耿恭把身上的戰袍整理好，神情肅穆，對深井恭敬祭拜，祈禱神靈護佑守城將士。
奇跡果真出現了，過了一會兒，泉水汩汩冒出。所有將士瞪大了眼睛，鴉雀無聲，一片寂靜，反應過來之后，呼號狂嘯，山呼萬歲。
或許，這個故事是后人為突顯耿恭守城的困厄、堅韌而編造出來的，但是，沒有誰不愿意去相信這個故事。
《后漢書》的作者范曄估計也是被耿恭的堅韌和氣節感動，而將這個故事記錄了下來。
曾有地質學家對疏勒城所在的麻梁溝山體構造進行過考察，認定疏勒城下為砂巖層，地下水位在400米以下，漢軍在當時技術條件下絕無掘井取水的可能。
新疆著名考古學家王炳華因此認為，耿恭拜井，飛泉涌出的奇跡是耿恭在回到漢朝之后編造出來的一個“突圍神話”。
扯遠了。
有了水，漢軍官兵士氣大振。耿恭命令士兵將泉水挑上城頭，戲水嬉鬧，開始過“潑水節”。
“你們不是要渴死老子嗎？老子現在水多的很！”
左鹿蠡王和匈奴士兵遠遠望去，目瞪口呆，百思不得其解。水源明明被斷了，這水到底從哪兒來的？只有一個解釋，天上神靈在幫著漢軍！
一向信奉神明的匈奴人只要認定這個死理，哪里還有心思打仗？回家吧！
耿恭又一次贏得喘息之機。
四、喋血孤城
看著左鹿蠡王和匈奴騎兵無功而返騰起的漫天煙塵，耿恭知道，匈奴人還會回來的。
可是，救兵怎么沒來一個？
當時在西域，除了耿恭這支駐軍，一共還有三支。
一支是駐扎在烏壘城的西域都護陳睦的部隊，一支是駐扎在柳中的戍己校尉關寵的部隊，還有一支是駐扎在伊吾的宜禾都尉的屯田部隊。
可是，這三支部隊都人數稀少，能把自己顧好就不錯了。
當然，還有一支特種部隊在南疆游弋，就是班超的36騎，正在一個同樣叫疏勒的地方建設根據地。
這樣算下來，真正能夠給耿恭派出援軍的，只有指望河西邊郡的駐軍了。耿恭于是派遣軍需官范羌前往敦煌告急求援，同時領取將士過冬的冬衣。
但是，援軍注定不可能出現。
因為，漢明帝駕崩了。沒有什么事比給皇帝治喪還要重要。
西域的弟兄們，自己先撐著吧！
噩耗一個接一個傳來，焉耆、龜茲聯手反叛，西域都護陳睦全軍覆沒；班超也被叛軍圍困在南疆的疏勒；另一只北匈奴部隊，穿過車師古道，將關寵團團圍困在柳中城內。
耿恭自己這邊，局勢同樣糟糕，一直在抵抗的車師殘部撐不下去向匈奴投降，與左鹿蠡王重新將疏勒城又圍了起來。
左鹿蠡王這次憋了一口氣，發誓要將耿恭和疏勒城從地球上抹去。
這場驚天地泣鬼神的孤城保衛戰注定要在中國軍事史上占據一席之地，戰事的慘烈、焦灼令史書一改洗練簡約，留其概要的傳統，濃墨重彩，不吝細節，生動地刻畫了這場名垂史冊的經典戰事。
戰事開始時，車師后王安得的夫人是漢人后裔，丈夫被左鹿蠡王殺害，心里恨透了匈奴人，偷偷讓人給耿恭送去糧食，還把匈奴人的情報透露給耿恭。
這次，左鹿蠡王的隊伍把疏勒城圍了好幾個月，還是沒有攻下。城內，一個最可怕的現實終于出現，糧食沒了！
史書的記載是：“食盡窮困，乃煮鎧弩，食其筋革?！奔Z食消耗殆盡，只能將鎧甲和弓弩用水煮，咬嚼上面的皮革和經絡。這是一幅多么悲壯的畫面，不由讓人想起兩千年后中國工農紅軍過雪山草地時煮食皮帶、皮鞋充饑的情景。
堅守氣節，同赴生死，偉大的人物總是在最關鍵的時刻以其人格魅力支撐起危局。
“恭與士推誠同死生，故皆無二心”。見長官與自己同生共死，將士同仇敵愾，毫無二心。普通一兵，其實要求并不高，只要有一點點公平就心滿意足，為之赴湯蹈火。
減員不可避免，招募來的車師民兵死的死，散的散，耿恭清點人數，只剩下幾十人。
左鹿蠡王知道耿恭已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但對這支頑強的漢軍還是深感敬佩，希望能招降過來。于是，派使者進城與耿恭談判：“如果投降我們，單于將封將軍為白屋王，并把女兒嫁給你。”
耿恭佯裝思忖，說：“我們邊走邊說?！钡巧铣穷^，耿恭突然拔出劍來，殺死使者，架在火堆上焚燒。
城下的匈奴使者隨從見狀，倍覺恐怖，放聲大哭，策馬回稟而去，一路嚎哭之聲不絕于耳。
后世有人考證，岳飛《滿江紅》中的“壯志饑餐胡虜肉”，就源自這里。至于是否燒烤人肉，可能屬于藝術渲染了。
左鹿蠡王接到稟報后，憤怒、絕望頓時涌上心頭，下令增加圍城人馬。即便這樣，還是未能拿下疏勒城。
（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