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宣和四年到五年秋月,剛剛被朝廷招安的山東江洋大盜宋江集團,建功心切,揮師南下,在浙皖閩贛一帶與北宋頭號反叛集團方臘團隊斗智斗勇浴血奮戰,最終剿滅了方臘團隊。
然而結果卻是殺敵八千、自損一萬:單梁山正副主將一百單八好漢,就僅僅剩了三十六人。
一支強悍團隊基本解體,或戰歿身亡,或身殘心死,燕青等人毅然離去,李俊一伙去了暹羅國,隱居(燕小乙為代表),皈依(魯智深為代表),浮海(李俊及童威童猛為代表),還田(阮氏兄弟殘留為代表),他們最后的人生選擇,其實都體現了人生的大智慧。 我在本號“逍逍客說的《林沖武二魯智深 凄婉于六和寺的斷腸驪歌》一文曾經寫到過,水滸里最頂級的三個好漢選擇杭州六合寺了卻殘生的傷感故事,令人唏噓,也令人欣慰。
方臘死,宋江集團立馬就變成了朝廷最高利益集團的清除對象,舊有矛盾上升為主要矛盾。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成了白百二回水滸后30回主旋律。
方臘被剿滅后的宣和五年八月十五夜后,還有一件被許多人忽略的事件,令梁山宋老大備受傷害,也加重了濃郁的悲劇氛圍。
一
宣和五年八月十五,中秋佳節。梁山好漢魯達與武松等歇馬杭州六合寺。
六合寺依山傍水,俯首即是滾滾的錢塘江。
夜里兩位英雄,“看見城外江山秀麗,景物非常,心中歡喜,是夜月白風清,水天共碧”。
中夜在僧房里酣睡的魯達,遽聞江上潮聲雷響,得知是天下聞名浙江潮信,忽然心中大悟——
俺師父智真長老,曾囑付與灑家四句偈言,道是“逢夏而擒”,俺在萬松林里殺,活捉了個夏侯成;“遇臘而執”,俺生擒方臘;今日正應了“聽潮而圓,見信而寂”,俺想既逢潮信,合當圓寂。
結果是,魯達洗浴畢,換了身御賜的僧衣,寺內討來紙筆,寫了頌子。然后坐到法堂禪椅,焚一爐好香,自疊起兩只腳,左腳搭在右腳,算是騰空。
圓寂了。
宋江來看,魯達已去。他讀到魯達頌子的內容(偈語):
“平生不修善果,只愛殺人放火。忽地頓開金繩,這里扯斷玉鎖。咦!錢塘江上潮信來,今日方知我是我”。
宋江一眾嗟嘆不已。拈香拜禮,請五山十剎寺里眾僧,做了三晝夜功果(道場),又請住持大惠禪師率眾僧誦經懺悔超度,收拾魯達遺物骨殖焚化于六和塔。
魯達之死,意味著宋江集團,戰爭博弈重創之后的路線分歧瓦解的白熱化。
.....這是病入膏肓的最后一幕。
二
六合寺內,大家處理妥了魯達后事。
突然,宋江發現武松有點異樣:神情呆滯,七竅出離。雖然未死,卻成廢人!
老宋問,兄弟你怎么啦?
征方臘失掉臂棒的武松,望著戶外錢塘江上空的滿天星斗,跟著說了這么一段四層意思的話:
第一,“小弟今已殘疾,不愿赴京朝覲”。
第二,“盡將(我)身邊金銀賞賜,都納此六和寺中,陪堂公用”。
第三,我已經成了“清閑道人”,我十分滿意了!
最關鍵,第四,“哥哥你(晉朝)造(功名)冊(子),休寫小弟進京。”
夠明白了。
這段話,如滴血之錐,直插到為招安大計嘔心瀝血幾次差點丟掉性命的宋江心上。逼他說出了一句話。
三
宋江見武松說了這么多,心上一塊巨石逐漸沉重。他訥訥說:
“任從你心!”
許多讀水滸的主兒,不太注意這話的分量,它首先意味著,梁山集團分崩離析不可避免,水滸三大頂級高手(有道是,“馬上林沖,馬下武松”),與梁山悲劇制造者進行了大切割,從此形同陌路,互不交集。其次,“任從你心”的意思,也是梁山總舵主宋江的絕望心語,沒有了林沖武松魯智深,從此便沒有了梁山事業的繼續。再次,這段話,也讓小說有了更多的傾向與情緒指向,施耐庵老爹的愛憎,于此毫無遮攔,他心中最愛的英雄,昭然若揭,燕青第一(他和盧俊義比,真的是,真英雄是真奴才,真奴才是真英雄),武松第二,魯達林沖并列第三。
任從你心,意思是,聽從你內心的召喚去做事。或者,你愿意干嘛就干嘛。
水滸英雄們在前七十回,或者在招安前,基本可以做到:造反爭自由,快活過人生。所謂,行俠仗義,快意恩仇,劫富濟貧,除暴安良,大塊吃肉,大秤分金,都是實實在在的發生。
自從被朝廷招安,加官進爵,成了朝廷機器之一部分,便與蔡京高俅童貫集團直接對壘,從“任從吾心”到“萬事小心”,最終成烹死走狗,灰飛煙滅。
四
水滸沒有讓我們失望“武松自此,只在六和寺中出家,后至八十善終,這是后話”。“林沖風癱,又不能痊愈,就留在六和寺中,教武松看視,后半載而亡”。
這是宣和五年冬天的又一段悲慘故事:前東京八十萬禁軍教頭林沖,四十多歲癱瘓在床,他無法抗衡他憎惡的這個世界,但他遠離了東京,遠離了政治中心,避免了被高俅的二次傷害。在戰友兼好兄弟武二的陪伴下,走完痛苦的100多個日夜,恨別人生。
善惡有報:宣和五年冬月后開始的50多年里,你在六合寺能看到一個獨臂漢子,他劈柴生火打坐念經,他在六合寺沉默且平靜地度過了殘生,此刻,國事日非,遼夏已亡,鐵騎踐踏,大金南侵。父皇和兄皇受難,兒皇/弟皇茍且,南宋小朝廷風雨飄搖。
這一切與他無關了。
丁酉新夏逍逍客于古城長安之思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