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是長篇系列文章《激蕩四百年》的第1篇
開始于三世紀初、結束于六世紀末的魏晉南北朝是中國歷史上最為光輝燦爛,也最為混亂無序的時代。無數英雄豪杰輪番登場,建立了一個又一個大大小小的政權,留下了無數榮耀和遺憾。
這是大亂世,也是中華民族的大融合。
我對這段歷史很感興趣,也就有了《激蕩四百年》長篇系列文章的誕生。
嚴格來說,魏晉南北朝的故事應該從東漢末年開始,但東漢末年到曹魏的那段歷史大家都太熟悉了,再去重復沒什么意思。
所以,我的長篇起點定在了三國結束的第二年,晉武帝太康二年,公元281年。
前一年,晉武帝司馬炎結束了近百年的大分裂時代,建立了一個堪與漢朝比肩的大一統王朝。可惜的是,走上人生巔峰的司馬炎很快就崩了,將西晉這艘大航母開進了深淵,也將中華民族開進了煉獄。
長達三百余年的煉獄,中華民族最終迎來了涅盤重生,迎來了大唐盛世。
所以,我的長篇結束于李世民被尊為天可汗的那一年,唐太宗貞觀二十一年,公元647年。
366年的風云激蕩,完成了中華民族的自我成長,它變得更包容、更開放、更多元。這是最好的時代,開始于最壞的時代。
故事開始于晉武帝司馬炎。
中國歷史上有兩類開國皇帝,一是白手起家的,或者靠個人實力一步步打拼的;二是靠祖輩力量,或者撿漏、躺來的。前者最典型的是劉邦和朱元璋,后者最典型的是曹丕和司馬炎。
開國皇帝之中,司馬炎是存在感極低的。是因為他的功業不行嗎?不,司馬炎親手結束了三國鼎立的局面,平定東吳,實現了曹操、劉備、孫權這些人一輩子都沒能實現的目標。
不過,他的功業看起來很牛逼,實則含金量不高。
為什么這么說?實在是因為他的對手孫皓太不給力了,簡直比劉禪還差勁。毋寧說東吳是被司馬炎滅亡的,還不如說是被自己作死的。
在祖父司馬懿手上,基本完成了對曹魏的偷梁換柱;父親司馬昭則一舉解決了蜀漢;到了司馬炎這里,孫皓主動送人頭,成就了他的一統霸業。
他的運氣實在太好了。
但司馬炎對不起這運氣。平定東吳之后,他徹底飄了,還飄得特別厲害。
將東吳納入西晉的版圖后,司馬炎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安撫吳人,而是將孫皓的五千宮人全部納為己有。
本來,司馬炎的后宮就非常龐大,嬪妃達數千人。東吳大部屬于江南地區,盛產美女,孫皓更是搜羅美女的高手,后宮佳麗達到五千,都是優中選優。
面對誘惑,司馬炎扛不住了,全部接收,嬪妃總數接近萬人。我們不妨幫司馬炎算一下,每天臨幸一個,全年無休,他需要二十多年。
這是一個幸福的煩惱,如果像清朝皇帝那樣翻牌子,估計一個晚上都翻不完。為了解決煩惱,司馬炎想出了一個腦洞大開的方案,他特制了一種羊車,羊走到哪里,他就停在哪里,然后就臨幸那個妃子。
為了吸引羊車的停留,嬪妃們想出了一個辦法,在地上撒鹽水,而羊是喜歡鹽水味道的,以此獲得臨幸的機會。這就是“羊車望幸”典故的由來。
一個人的精力是有限的,當皇帝沉迷于女色,國事還能好到哪里去呢?西晉的崩潰就此埋下伏筆。
皇帝如此放縱自己,肯定會有大臣站出來說話的。第一個站出來的就是侍中山濤。
山濤年輕時是竹林七賢之一,魏晉時期的大名士。嵇康被殺后,山濤學乖了,風度再好,也扛不住屠刀啊。
山濤的轉型非常成功,四十多歲才出仕,一路升遷至大鴻臚、吏部尚書、太子少傅、左仆射,政績、人品都沒得說,完美詮釋了浪子回頭金不換。
山濤不忍心司馬炎就這么墮落下去,苦口婆心的勸說,司馬炎卻充耳不聞。山濤很無奈,也很惆悵,屢次想要辭官,但司馬炎就是不肯。
第二年的正月初一,一個更剛的人忍不住了,他叫劉毅,身為司隸校尉。司隸校尉的權力很大,相當于現在的中紀委一把手,可以監察所有人,號稱臥虎。
一般來說,能夠擔任司隸校尉的人,都是狠角色,劉毅也不例外,一身正氣,兩袖清風,鐵面無私,京師內外沒有不害怕的。
按照慣例,皇帝正月初一要到南郊祭祀,劉毅是陪同人員之一。祭祀結束后,司馬炎和劉毅閑聊,問道:“朕可以和漢朝的哪位皇帝相比啊?”
劉毅毫不客氣的懟道:“陛下最像桓靈二帝。”桓靈二帝是漢朝最昏庸的皇帝,劉毅如此回答,擺明了是要搞事。
司馬炎不服氣,反駁道:“朕的德行或許比不上古人,但也知道克制自己。再說了,朕好歹平定了東吳,再怎么差勁,也不可能比桓靈二帝還差吧。”
劉毅面不改色:“桓靈二帝賣官,錢都進了公庫;陛下賣官,錢都進了私門。以此來看,陛下不如桓靈二帝。”
司馬炎哈哈大笑:“桓靈之世,沒人敢說這種話。如今朕有直臣,還是有所不同的。”
這段對話,鮮明的刻畫了司馬炎的性格。《晉書》對司馬炎的評價是:帝宇量弘厚,造次必于仁恕;容納讜正,未嘗失色于人;明達善謀,能斷大事,故得撫寧萬國,綏靜四方。
簡單來說,司馬炎是那種脾氣特好的皇帝,也并非沒有自知之明。但他最大的缺點是知錯而不能改,虛心認錯,堅決不改。
這就很頭疼了。罵得這么狠,居然不生氣,身為大臣還能怎么辦?怎不能打他吧。
說到底,司馬炎還是缺乏居安思危的意識,而這是躺得天下皇帝的通病。
前面說到了兩類開國皇帝,那些白手起家的開國皇帝所建立的王朝往往享祚數百年,比如劉邦,創業時艱苦卓絕,甚至是灰頭土臉,但大漢足足支撐了四百年,是中國歷史上最為成功的王朝之一。而那種沒吃過苦的開國皇帝,崩潰就在一瞬間。
道理很簡單,一個經歷了從無到有的人,會無比珍惜他所打下的江山,如履薄冰,兢兢業業,平穩度過開國后的敏感時期。而那些靠躺的人,不知道得到的艱辛,以為一切是理所當然,也不需要特別維護。他們不知道的是,開國之后的三十年最關鍵的,過去了就十倍的回報,過不去就要換東家了。
王朝創業越艱難,它的生命力就越頑強;組織如此,個人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