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是長篇系列文章《激蕩四百年》的第11篇
我們先說去抓司馬亮的那一路。
公孫宏和李肇氣勢洶洶的前來抓人時，身為太宰的司馬亮并非毫無所覺。他的帳下督李龍提前獲得情報，建議領兵拒之，被他拒絕了。
等到公孫宏和李肇翻墻而入時，司馬亮猶自驚呼道：“我沒有二心，何至于此！可以看一看詔書嗎？”單純得可愛。
公孫宏不鳥他，催促手下動手。長史劉準看出了異常，對司馬亮道：“看這情形，他們一定是矯詔行事。府中俊義如林，可以一戰。”
司馬亮還是不聽，甘愿束手就擒，和世子司馬矩一起被李肇所殺。
臨死之時，司馬亮嘆息道：“我的一片忠心，可以剖開給天下人看！”
司馬亮說得沒做，對于晉朝，他確實是一片赤膽忠心，從沒覬覦過皇位，但他缺乏在險惡政治環境下的雷霆手段和自保意識。
當得知朝廷有人來抓他時，司馬亮天真的以為，那些人不敢殺他，只要到了司馬衷面前，一切都還有轉圜的機會。他似乎忘了，司馬衷靠得住嗎？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在這場政變中，司馬亮是受害者，也是始作俑者，將他列為八王之亂中的八王之一，不算冤枉。
再來看抓捕衛瓘的那一路。和司馬亮一樣，衛瓘的屬下也懷疑司馬遐是矯詔行事，建議衛瓘先拒之，然后再向司馬衷解釋。
出于和司馬亮同樣的心理，衛瓘也沒有反抗，束手就擒，連同子孫九人一起被殺。
一夜之間，司馬亮和衛瓘相繼被殺，權力出現真空，司馬瑋成了最具權勢的人。
身懷利器，殺心頓起，心腹岐盛建議司馬瑋道：“此刻手握禁兵，機會千載難逢，不如順勢把賈氏和郭氏都殺了，以安王室，正天下。”
這是一個典型的野心家，岐盛從沒想過什么“安王室，正天下”，他不過是想借此除掉外戚，讓主子司馬瑋成為一手遮天的攝政王。
不難想象，如果司馬瑋真這么做了，要不了多久，岐盛的下一個建議必然是取司馬衷而代之，那時候的他將是佐命元勛，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這是一個大膽，甚至有些瘋狂的想法，狂野到連司馬瑋都有些猶豫不決。而就是這一猶豫，將司馬瑋送上了絕路。
天亮之后，朝廷大員都知道了司馬亮和衛瓘被殺的消息，大多數在心驚肉跳，少數在憂心忡忡，唯有一個人想到了此事的后果。
他是太子少傅張華，晉王朝碩果僅存的能臣。
當年，他被馮紞的讒言困在幽州數年，后來回朝擔任無足輕重的太常，終司馬炎之世都不得重用。
司馬衷即位后，張華被任命為太子少傅，因在楊芷一事上和賈南風產生分歧，一直處于邊緣位置。
懷著強烈的責任感，張華通過董猛勸說賈南風道：“楚王既殺司馬亮和衛瓘，天下威權盡在他手，人主何以自安？應該以擅殺之罪殺了他。”
由此可見，張華并非一個單純的書生，而是有著敏銳洞察力的政治家。相比司馬亮和衛瓘，司馬瑋是更不靠譜的一個人，此時不除，后患無窮。
張華的話，賈南風一下子就聽明白了，立即摒棄前嫌，同意了他的意見。
當下，張華稟明司馬衷，派出殿中將軍王宮手執騶虞幡（皇帝傳旨解兵的旗幟）四處宣告稱：“楚王矯詔，不要聽他的。”
騶虞幡一出，司馬瑋身邊的人立馬作鳥獸散，昨晚還大殺四方的他，轉眼成了孤家寡人。隨后，司馬瑋被逮捕，押到廷尉處治罪。
最終，司馬瑋被以矯詔之罪誅殺，成為八王之亂中第二個被殺的諸侯王，心腹公孫宏和岐盛也被夷三族。
司馬瑋的被殺，標志著八王之亂暫告一個段落，張華居功至偉，說是力挽狂瀾也不為過。
此時，發生了一件有些感人的事情，于血腥、詭譎的權力斗爭之外，讓人看到了正義并未缺席。
司馬遐率兵前往逮捕衛瓘時，手下有一個名叫榮晦的軍官。此人曾在衛瓘麾下擔任帳下督，因犯罪被衛瓘趕走，由此對衛瓘懷恨在心。
衛瓘落難時，榮晦公報私仇，將衛瓘一家老小九人全都誅殺。
如今，司馬瑋被以矯詔之罪誅殺，衛瓘之女看到了為父親平反的機會，寫信給朝中大臣為父親伸冤，朝中大臣多有同情。
接著，衛瓘的主簿劉繇等人敲響了登聞鼓，向司馬衷喊冤道：“當初，陛下下達的詔書是免除衛瓘的官職，衛瓘收到詔書后，立即解下印綬，單人單車聽候安排。但榮晦擅自殺害了衛瓘全家，請求陛下復核此案，治榮晦擅殺之罪。”
司馬瑋都以矯詔之罪被殺，榮晦當然沒有脫罪的可能，很快就被誅滅三族，司馬亮和衛瓘也隨之被平反。
不到兩天時間，司馬亮、衛瓘和司馬瑋等三人全部被殺，離楊駿被殺才過去了三個月，西晉朝堂開始了新一輪洗牌。
當天，太子司馬遹的老師劉寔被任命為太子太保，司空、隴西王司馬泰錄尚書事。兩個月后，又征召梁王司馬肜入朝，擔任衛將軍，錄尚書事。
司馬泰是司馬懿的侄子，司馬肜是司馬懿的第八子，按照輩分他們是司馬衷的堂叔祖父，為人都很老實，不然也不可能被賈南風看中。
有了宗室，當然少不了外戚和士族。外戚的代表人物是賈模和賈謐，士族的代表人物是裴頠、裴楷和王戎。
在賈謐的建議下，張華也被納入核心高層，擔任中書監。之所以選擇張華，原因有二：一是出身寒門，不會威脅皇權；二是德高望重，又有理政之才。
這是一個非常合理的配置，司馬泰和司馬肜清靜無為，賈模和張華兢兢業業，沒有大奸大惡之徒，在他們的同心協力下，西晉朝堂進入了一個短暫的寧靜期。
但是，一個政權想要保持長期穩定，一個團隊想要發揮最大的效能，最重要的是最高統治者，是領導者。
可惜，他們攤上了司馬衷這么一個皇帝，在一頭豬的領導下，即使是一群老虎，也注定不可能有強大的戰斗力。
所以，西晉的安定只能是暫時的，脆弱的，經不起一點風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