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這段是這個專題的最后一篇,我說的這個話題有點招欠,給幾位紅學大家挑點毛病。這里面有一些個我覺得是硬傷,有一些就是幾位大家觀點里面我認為值得商榷之處。總之,我可能是有點膽兒肥了,一個什么都不是的無名小卒,沒事兒挑戰權威,所以說要感謝現在新媒體的年代,讓每個人都有發言的空間。
先說第一位,胡適先生,這位是在紅學領域做出開創性貢獻的人物,他確定了《紅樓夢》的作者為曹雪芹。在這之前,這部書的作者一直不詳。當然,很多人認為曹雪芹并非作者,也有很多文章論述,這個我就不一一列舉了,這個自媒體的時代,文章太多了。光是列舉這一類的文章,篇目不比《古今圖書集成》少。我也看了一些,不全,里面的觀點大概有三種:一是這部書是曹雪芹整理而非原著;二是這部書找不到作者,就是記錄了一些清朝貴族家事,持這個觀點的人大多認為這部書也不過爾爾,記載的都是一些婆婆媽媽,很沒意思,這就是沒看進去的;三是認為這部書是納蘭性德所寫,這就是因為乾隆爺那一句“此明珠家事也”。我總在琢磨,古代很多小說,當時作者都沒有署名,考證作者都成了一件很困難的事情。好不容易確定了一個能夠得到大多數人公認的,差不多就行了,這個就是一個代號,又沒地方給稿費去,你再推翻,然后接著成謎。沒事找事嘛。難道非得在四大名著上都注明:作者無名氏?讓人笑話啊。這有點像都知道倉頡造字,寧封燒陶,我們都說自己是炎黃子孫,其實這幾位任何一位可能都不是確有其人,就是為一項偉大的成就找一個代表。照這么較真兒,那就得說:無名氏造字,待考察者燒陶,我們是不知道誰的子孫,有一句話叫沒準爸爸,就是說這樣的人呢。
那么我覺得胡適先生的問題是在于后四十回,當然,他認為后四十回并非作者原著,這也沒問題,跟我想的一樣。但是胡適先生把續書作者定為高鶚,這個倒也行,只不過他老人家給高鶚扣的帽子有點冤枉人家了。前面的段落里說了,程偉元和高鶚弄的程高本是《紅樓夢》第一個正式排印的版本,沒有這個版本,這部書說不定就不是看不到后四十回了,而是全找不到了。程偉元聲稱是自己先找到了后面散落的二十幾回,但是還有十幾回書一直找不到,一個巧合的機會,讓他在書攤上發現了這十幾回的手抄本,這也算撿漏了。他買回來,這里面很多脫漏不全的地方,他又找高鶚整理后,連同前面八十回一起排印出版。胡適先生就認為這是程偉元和高鶚在撒謊,后面四十回就是高鶚編出來的,說是找到的,其實是在兜售自己的私貨。理由是:世上哪有那么巧的,哪里都找不到,他想找就找到了。
且不說后四十回到底是誰寫的,但是胡適先生這個觀點就有點問題,世界上巧合的事情還少嗎?而且所謂的巧合大多都是和人們為這個目標不屑的努力分不開的,正是因為程偉元先生一直想著要找到后面的回目,所以到處留心,最后終于被他發現,這個所謂的巧合其實是蒼天不負苦心人的結果。所以胡適先生的說法略有偏頗,您自己不還曾經在列寧格勒偶然發現一個新的版本嗎?也就是現在的列寧格勒藏本。
所以程偉元的話不見得不真實,所以這個人很有可能不是高鶚,這個真是難以確定。人民文學出版社2008年出版的《紅樓夢》,作者就標注為“曹雪芹、無名氏”,這個就是說后四十回的作者,您看,無名氏也不是不能用,但是也不能到處都是無名氏。對于這后四十回,我倒是堅持認為這個不可能是曹雪芹的原著,作者應該是另有其人。這也基本是定論,張愛玲還說過,她一生有三恨:“一恨海棠無香、二恨鰣魚多刺,三恨紅樓未完。”不過這個也有爭議,林語堂先生就認為這后四十回就是曹雪芹先生原著。現在健在的名家里面,持這個觀點的是白先勇先生,這個我在前面提到過很多次,也對這個問題談到了自己的看法。
白先勇先生的新著《白先勇細說紅樓夢》我剛剛拜讀完,這里面很多觀點我不敢茍同。比如白先勇先生特別反對庚辰本,庚辰本就是八十年代人民文學出版的那版經典的《紅樓夢》的依據。他推崇的是程乙本,因為他認為庚辰本里面有一些人物語言粗俗,文字也不考究,還有一些情節經不起推敲,認為是有人在傳抄的過程中偽造的。舉幾個例子:
一個是劉姥姥二進大觀園,吃鴿子蛋,當時說了一句:“我且肏攮一個。”白先生認為這句臟話不合適;第二個是賈寶玉初試云雨情,庚辰本里襲人沒有一點不好意思,扭扭捏捏的情節,很大方,這個不對;再說一個,庚辰本里尤三姐前面也跟賈珍、賈蓉這些人打情罵俏,白先生認為這樣她怎么還能跟柳湘蓮自刎以證清白呢。所以程乙本這些情節都有改動,我倒認為程乙本其實倒是有人認為這個情節不好,擅加改動的,這個改動的風格很像現在電視劇里對所謂正面人物的善化改造,比如水滸傳里對李逵的改動,央視版水滸這點做的很成功,但那是電視劇啊,跟小說不是一回事,小說這樣改多此一舉,并不生動。改動的效果就跟《毛詩》里把關關雎鳩由愛情詩解讀為思念領導是一個意思,改平了,索然無味。
另外,白先生對妙玉、賈蕓和小紅的看法,我前面都說了。而且白先生看書可能不太關注細節,比如他介紹邢岫煙,說她是薛姨媽家的窮親戚,這就完全不對。邢岫煙是要嫁給寶姐姐的堂弟薛蝌,算是薛家的媳婦,她是邢夫人的侄女,要說窮親戚也是邢夫人家的,沒聽說把窮親家當成窮親戚的。還有,第七十八回,賈政讓寶玉、賈環和賈蘭分別作詩,描寫女英雄林四娘,書里這里面就沒說明白,說是當時赤眉、黃巾作亂,其實這兩場起義差著快二百年呢,黃巾起義時,赤眉軍軍人的骨頭都化成灰了。白先勇先生也沒提出來,就照搬了。
白先生照搬也還算可以接受,畢竟原著也是這么寫的。但是周汝昌先生在《紅樓奪目紅》里面提到林四娘是明末清初的女英雄,這就不知道想什么呢?周先生最大的硬傷還不在這里,還是他這本《紅樓奪目紅》講到大荒山青埂峰,女媧補天,為何用女媧的典故,因為女媧還造人,是生育神,是人類生生不息的源泉。那么女媧造人用的是黃土,黃土最早燒造的是陶器 ,所以陶器也跟生育聯系在一起。
您注意,周先生到這兒都沒毛病,關鍵是后面他舉例子:“弄璋,是給一塊美玉為玩物。璋極難得,生女則只好給一塊“瓦”——這就證明,古人視陶件為人造之石了。”
拜托!生個女孩在當時是叫弄瓦,這沒錯。但是弄瓦就是給塊瓦玩,讓她將來干泥瓦匠去?現在有幾個女孩子干這個的?找樂吶。這個“瓦”其實指的是紡線用的紡錘,跟上房揭瓦的瓦一點關系都沒有,這個不得不說是周先生一個大笑話。
最后再說一個俞平伯先生的,他提出黛玉教香菱作詩一段,說:“平聲對仄聲,實的對虛的,虛的對實的。”俞平伯先生認為這個不符合作詩的要領,肯定應該是實字對實字,虛字對虛字。所以黛玉說錯了,歸根結蒂是曹雪芹先生筆誤。但是俞平伯先生又說“各本皆同”。一樣的錯誤,這么多點校、批評的人物都沒發現?這個已經有很多文章討論這個問題。這里面我比較認同的是:前面平聲對仄聲,指的是兩句之間的字。這個實的對虛的,虛的對實的。這個說的是兩句話的意境,比如“山重水復疑無路”,這個算虛的,實的是后面這句“柳暗花明又一村”。兩聯之間也可以這么對,比如“滄海月明珠有淚,藍天日暖玉生煙”這個是虛的,要說的實的是尾聯的“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所以俞平伯先生挑的這個毛病不盡合理。
以上是一些可以商榷的紅學大家的問題,至于某知名作家把《紅樓夢》解釋稱整個兒的宮廷秘聞,這個就沒必要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