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本性灑脫,單從個人來講,這種性格確值得稱道,可作為在官場沉浮的人,卻是他人生悲劇的根源。他作為官員沒有絲毫的政治智慧和防范意識。要知道躋身于官場之中是要講潛規則的,這個規則就是以放棄原則為原則,這樣才能立于不敗之地。
任何事情都要一分為二地看,蘇軾的一生遭貶謫是他的大不幸,卻是文化人的大幸。試想如果他只是在朝做一個庸俗的官吏,沒有了那樣的貶謫經歷,如何會寫出傳頌千古的“山高月小、水落石出”、“清風徐來、水波不興”等名句。
蘇軾的可愛之處有許多,當然這類才華橫溢的人也有一兩個共通的臭毛病:偶爾會恃才傲物。這樣的小毛病引發的強震,其破壞力之大遠超常人想象。
因為這個臭毛病而斷送了身家性命的事不勝枚舉,蘇軾雖未因為這個掉了腦袋,卻一生只能永遠于貶謫的途中徜徉了。他既然對王安石和司馬光的才學都很不以為然,當然對程頤也不放在眼中了。
蘇軾和程頤的沖突始于司馬光的葬禮。
司馬光在他的對手王安石死后不久,也撒手歸西。王安石的死,宋廷給了他應有的尊榮。司馬光死后旌表、隆重大葬必不可少,宣仁太皇太后與少年天子親臨祭奠亦是應當。
史載,方司馬光之卒也,百官方有慶禮,事畢欲往吊,頤不可,曰:“子于是日哭則不歌!”老先生這樣說也要這樣做。他的行動坐臥走必須得與圣人相符!他說了這話之后,完全沒有注意到朝中眾臣驚詫莫名的眼光。
蘇軾的善謔又一次體現在眾人的面前。
程頤成為帝師,本得益于司馬光的大力推薦。這時程老夫子此番話聽在眾臣的耳中,心里那個別扭就甭提了。投桃報李的事老先生自己不樂意去做,可也犯不著阻止別人去做啊!
有的人實在是忍無可忍了,不由質問程老夫子:“夫子只說歌則不哭,并未曾說哭則不歌!為什么不可以去吊喪呢?”
蘇軾也嘲笑程頤道:“老先生所說的怕是叔孫通所制之禮吧!”
眾人聽了,知道蘇軾是在嘲笑程頤的不通情理和死板,一些人本就對程老夫子的言行有所不滿,無不掩袖偷笑。在程老夫子看來,這無異于在眾人面前劈面給了他一記耳光。
人們常說的是“寧和君子打一架,不和小人說句話”,以此來比喻小人難纏!卻不知程頤這類的君子更是不可得罪,蘇軾戲謔的后果之嚴重可以說是直接影響到大宋的朝政。
程頤的門人很快就等來了機會,事情才過數月,蘇軾便被委以策試館職的重任,負責出試題為國家選拔人才。
司諫賈易、右正言朱光庭二人亦是“抓辮子、戴帽子、打棍子”的高手。二人先后上表章彈劾蘇軾所出試題內含訕謗之語,是在借機譏諷宋仁宗趙禎不如漢文帝劉恒,宋神宗皇帝趙頊不如漢宣帝劉詢。且做出一副“是可忍,孰不可忍”的義憤填膺狀,請求朝廷追究蘇軾的責任并加以重罰。
就因為蘇軾的一番言語,北宋一代的黨爭大幕就此拉開。
王安石已死,變法派已被盡數驅逐出朝堂,按道理保守派的人物可以同心協力輔佐少年皇帝和宣仁太皇太后管理朝政了,但是司馬光的棄世,一時間讓朝臣們群龍無首。繼任的文彥博沒有司馬光那樣的榜樣力量,這個八十多歲的老頭子保證自己可以在任上終天年也已經夠他勞神費力了。
朝中大臣均自詡是君子,這種君子之爭,標志一個亂世的開始。因為這種爭斗已非國是之爭,而只是意氣之爭!這怕是司馬光老先生始料未及的。面對賈、朱二人的連番攻擊,蘇軾只能在待罪之后自請出外補郡。惹不起還躲不起嗎?
看到蘇軾竟落得如此下場,他的同黨呂陶、監察御史上官均急忙上表章反唇相譏。所奏表章中說朱光庭與賈易二人是公報私仇,為程頤泄憤才攻擊蘇軾。平心而論,這二位所為也確是如此。雙方這一番爭斗已經是亂作一團,更多的朝臣卷入其中。
范純仁作為逍遙派也覺得朱、賈二人的攻擊言辭的確過于偏激。但是另一人的介入卻使事情變得更加復雜和混亂:前些時候作為看客的朔黨首領王巖叟這時卻跳將出來公開支持程頤等人。
也許是蘇軾的信口戲謔觸動了他哪根內心深處的隱秘神經,或者是朔黨與洛黨從地域上來說要比以蘇軾為首的蜀黨更多些認同和理解,這樣一來雙方的力量對比頓時出現了明顯的變化。
見到司馬光死后不久就出現這種狀況,宣仁太皇太后這次明智地選擇了觀望。洛黨與蜀黨相持不下,最后竟以兩敗俱傷而終。蘇軾自請出知杭州離開了這個令他屢屢受傷的是非之所。而程頤老夫子也被去了帝師一職,這一番爭斗是鷸蚌相爭漁翁得利,最終掌握了朝中大權的人卻是朔黨。
眼見蜀黨和洛黨的勢力已經對朔黨構不成威脅,作為掌控政局的朔黨這時已經是一黨獨大。放眼朝中,又怎么能容忍有不同意見的聲音出現呢?
在痛打“落水狗”前宰相蔡確之后,朔黨又將尚有余溫的槍口轉向了朝中另一重要人物——時任尚書右仆射、兼中書侍郎的范純仁。
范純仁是哲宗朝難得的一個保持清醒頭腦的大臣。他先是反對司馬光盡廢新法,主張理智對待新法,其中利民合理部分仍可頒行天下。后又反對對蔡確做出過份的處置,認為執政的人不能因臣下語言、文字的過失而做誅竄之舉。
司馬光所行的盡廢新法之政,朝臣中完全贊成并支持最力的是御史中丞劉摯、御史王巖叟、劉安世等人,而這三人盡是朔黨中的首腦人物。范純仁兩次和朔黨作對,引起了朔黨另一領軍人物劉安世的不安,劉便上表章奏稱范純仁是蔡確朝中余黨。無奈何之下,范純仁只得上表章力請辭職,于次年被奪官出任知潁昌府。
士子們勇于內訌的優良傳統史有所載,不知這些非小人的人到底所爭何事?只因地域和學術道統的不同便打得頭破血流,做出一些親者痛、仇者快的事來,最后導致政局動蕩,政策失去連續性,國家的軟實力和硬實力在不知不覺中消耗殆盡。